韩公公一眼就看出少女与如今闭宫不出的皇后的相似之处,他问了问左右,低声回道:“是宣州刺史林云林大人的长女。”
    林云就是皇后的兄长。
    余下的内侍不说皇帝也知道。林云此人,清正得有些刻板,这么些年一直独善其身,从不结党营私,也不曾借着皇后的便宜为自己谋过好处。
    这些年他在外为官,除述职外甚少回京,就连太子被废,幽禁鹿幽台,他也只是给皇后写信问了问究竟便不再过问。此番回京祭祖,林云递了折子,还是皇帝御笔朱批首允过的。
    都道侄女肖姑,林绯骑在马上的身姿模样确实像极了当年的皇后。
    皇帝一时看得出神,待林绯下马消失在视野里,他才悠悠回神,对身旁的内侍道:“马球打得不错,有皇后当年的风姿,赏。”
    韩公公应了,又忖着皇帝的心意低声问道:“可要唤林姑娘近前来让陛下细瞧?”
    皇帝瞥他一眼,转身下了高台。
    竟是没惊动任何人地走了。
    第058章 无从抵赖
    这一回跟着皇帝的是内侍总管韩公公的小徒儿, 到底年轻,缺些历练,摸不清皇帝那一眼的意思, 又怕做错了事,便有些畏手畏脚, 干巴巴地将皇帝的话复述了一遍将赏赐送到了林绯手上就算是完了。
    “有皇后当年的风姿。”
    这话不多时就传遍了曲水池畔, 来赴宴的贵女们一时间各有思量。
    马球场上赢了较量,萧云婧心情不错,携了林绯去换衣裳。
    三月春末, 午间的日头已稍显刺眼,薛妙让日头晒得眼花,在附近寻了个阴凉地把帕子铺在地上,很是随意地拢着袍脚盘膝坐下。
    曲水池畔花草葳蕤, 这一片种了些叫不上名灌木,高矮错落连成一片,薛妙今日穿了身青绿窄袖袍,她身量又笑,盘膝坐在灌木后若不仔细看倒是极难发现。
    薛妙眯着眼打了个瞌睡的功夫, 那边路上传来两道细碎的脚步声。
    薛妙一边想着这二人动作怎么如此快,一边睁开眼, 正欲起身就发觉来人不是萧云婧与林绯。
    那一身藕色衫裙神情殷切迎面而来的竟是本该在家中‘养身子’的薛锦妤,更让薛妙吃惊的是先了薛锦妤半步走在前头的竟是林嫣然。
    这二人不是一贯不对付?何时凑到了一起?
    薛妙不自觉敛了呼吸,只听薛锦妤道:“嫣然,你也听到了吧?陛下赏了林绯还夸赞她颇有皇后当年的风姿,我听闻当初陛下与皇后初见便是在马球场上……”
    林嫣然快走两步, 见薛锦妤阴魂不散一般跟着自个儿,停步转身语气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薛锦妤瞥过左右, 身子微微前倾凑到林嫣然耳边道:“此事是不是该立即命人传信给贵妃娘娘?若真叫林绯得了陛下欢心,岂不是……”
    林嫣然觑她一眼,只觉得莫名其妙,“姨母便是知道了又如何?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左右的?再者,林绯得不得陛下欢心与你何干?你今日怎么如此奇怪?打从来了就巴巴儿地找我说话。”
    林嫣然后背发凉,抖了抖身子,后退半步道:“你莫不是想了什么阴损招数想要害我?”
    上回在猎场匆匆一面,薛妙竟不知道这位林嫣然林姑娘是这等有趣之人,再看薛锦妤吞了蝇子一般的神情,心中暗暗发笑。
    她正想着要不要出声再叫薛锦妤吃一记吓时,萧云婧与林绯远远打路尽头走来,林嫣然不想叫旁人看到她和薛锦妤走在一起,薛锦妤亦是心虚,两人不再纠缠,迈开步子各自匆匆走远。
    薛妙站起身大喇喇地拍了拍身后可能沾到的土,望着那二人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林绯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不明所以,“王妃笑什么?”
    薛妙不太好叫她知道薛锦妤在背后说的那番话,收回视线随手一指地面,煞有其事道:“看到一只不太聪明的黄鼠狼。”
    林绯与她不相熟,听她说话只觉得有趣,也没再问,反而是萧云婧皱着眉把薛妙从灌木后拉了出来,上下打量她道:“那等野物脾性不明,咬上你一口看你还笑得出来。”
    她性情如此,偏爱嘴上不饶人,实则面冷心热,薛妙知她是关心自己,讨饶一笑,麻溜儿地换了话头,“前几日书肆的人传话说清竹居士出了新作,正巧今日得空,你们若是不嫌累,陪我去西市走一趟?”
    话音未落,萧云婧忽地呛住一般,咳了几声,神色难言地望着她,道:“清竹居士?”
    薛妙一边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一边答道:“是啊,前些日子我不是同你提起过?寻到了一个合胃口的大家,就是清竹居士。”
    萧云婧看了不明所以的林绯一眼,又问:“她写的……哪里合你胃口?”
    薛妙知道萧云婧也是看过几本话本的人,自然不藏着掖着,大方道:“清竹居士文采斐然,难得的是文字瑰丽之处不失恣意,磅礴之处不失细腻,百转千回,叫人拍案叫好啊!”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在说什么当世大家。
    萧云婧掩了掩唇,不知怎的,薛妙竟诡异地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尽力隐藏的羞赧,正觉得奇怪,又听萧云婧道:“我家中有几本她的孤本,改日让人送到你府上。”
    薛妙恍然,原来萧云婧与她一样,都是清竹居士的笔下客!难怪听她夸清竹居士萧云婧会露出那般神情!
    ……
    去书肆买了书,薛妙同萧云婧林绯二人告别,回了秦`王府。
    思及薛锦妤,她命人递了封信给薛老夫人,将她今日所看所听告知老夫人。
    若她所想不错,薛锦妤忽然对林嫣然示好,许也是听到了近来皇帝欲给几位皇子指婚的消息,打上了黎贵妃所生的五皇子楚简的主意。
    齐国公府一贯明哲保身,从来不曾理会过哪个皇子的拉拢示好,若真叫薛锦妤与五皇子有了什么,将齐国公府阖府上下绑上黎贵妃的大船,老夫人怕是要气得吐血三升。
    还是预先提防的好。
    三言两语写完一封信命人送出去,薛妙又把自己的宝贝话本一本本妥帖放好,这才想起楚烜,转头在房中四处张望,又去书房瞧了瞧,到处不见人。
    “嬷嬷,怎么不见王爷?”
    贺嬷嬷正等着她问呢,闻言道:“王妃出门往后院,哪一处最是破败叫人看了顿生凄凉之意,王爷差不离就在那里。”
    该说是薛妙的直觉呢,她忽觉背心发凉,头顶发毛,便问贺嬷嬷:“他去那里做什么?”
    贺嬷嬷老神在在道:“大抵是想一抒胸臆吧。”
    薛妙心里不好的预感又加重了三分,然而观贺嬷嬷的神情似是不准备透露,薛妙犹豫须臾,一咬牙挺直了腰杆,心道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去了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般念着沿着小径往后院去了。
    从前只顾着前院和起居的院落,今日一走才知道这秦`王府原还有个大得离谱的后院,薛妙一路过了演武场,又过了片看起来无人打理荒废已久的园子,才在一个干涸的池子边看到了楚烜。
    池边连排的大树,藤蔓绕着树干一圈又一圈竟隐隐连成一片,将楚烜映得满脸绿意。
    这里草木肆意,少见日光,又过了午间,日头西斜,薛妙身处其中竟觉得有些凉意。
    怔愣间,就听楚烜道:“站那么远做什么?”
    声音幽幽袭来,薛妙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从前在志怪话本上看过的男妖,她一边乖乖听话往楚烜跟前走,一边脑子不甚清楚地想道,若是被这等姿色的男妖吸干了精气,那也是心甘情愿的。
    楚烜见她好似瞧着了什么垂涎之物一般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出神,有些受不了一般微微侧头躲避她过于赤`裸的目光,脸色却是较刚才缓和不少,明知故问道:“那般眼神盯着我,又在想些什么乱七糟八的?”
    “在想若是……”
    话说到末尾薛妙才发觉自己竟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但她自觉与楚烜已是老夫老妻,不必为这等世俗常人皆会有的心思脸热,只嘿嘿一笑,两步上前自然而然地握住楚烜垂在身侧的手捏了捏,道:“您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见常旭郭展跟着。”
    楚烜叫她一握一捏,更不能如在心中演练过数遍那般拉下脸色,沉默半晌道:“今日你走后,薛衍来了一趟。”
    薛妙不明所以,“大哥?他来……”
    楚烜接着她的话道:“替你向我讨一封和离书。”
    “……讨什么?”过了足足三息,薛妙才彻底在脑中回还过那句话的意思。
    她再度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楚烜的神情,又想起贺嬷嬷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大呼三声——
    大哥害我!
    薛妙这会儿终于明白楚烜这一番所为何事,既然他想听她自然要配合一二,甚至抱着楚烜的大腿哭喊着‘表忠心’也是可以的,然而这到底太过了些,不免失了乐趣。
    薛妙左思右想,后退一步,眼睛一闭,炮仗一般冲进了楚烜怀里,抱着他精壮的腰身一边暗中吃豆腐一边道:“什么和离书,定是大哥误会了,别说您不会写,就算您写了我也不会走的,我就赖着您了,您要真狠心赶我走我就日日在府门前撒泼打滚!”
    楚烜本就只是闲来无事起了坏心想逗一逗薛妙,若能让她投怀送抱再对他好一番亲昵自然更好,如今这般场景这番话自然是让他受用无比。
    他轻咳一声,顺势搂住怀里的人,脸上是藏也藏不住的受用笑意,嘴上却是一派冷硬道:“撒泼打滚有何用,我若真狠下心,也是无用,倒不如……”
    他想说倒不如如往日一般与他亲昵一二,自然一切好说,无论何事,他总是拒绝不了她的亲近。然而这番话他自然是说不出口的,反而给了薛妙时机。
    薛妙顺着他的话一想,心中警铃大作,二话不说放开楚烜,拉着他往外走。
    楚烜一头雾水,脚下随着她走了几步才问:“要去何处?”
    薛妙头也不回,只管拉着他往前冲,“卧房!”
    “您说得对,撒泼打滚无用,不如坐实夫妻之实!到时生米煮成熟饭您自然无从抵赖!”
    作者有话要说:
    楚烜:惊喜来得太过突然。
    第059章 煮饭
    一时的惊愕过去, 楚烜很快回过神,整好以暇地迈着步子,由着薛妙拉着他一路往主院去。
    方时安拎着药箱将将跨入院门就见二人一前一后匆匆进了卧房, 不等他细思,里面正做着洒扫活计的丫鬟婆子齐刷刷地退了出来, 最后出来的贺嬷嬷还很是细心地关紧了房门。
    这青`天白日的!
    孤男寡女, 挥退闲杂人等,紧闭房门,不必想便知这二人要做什么!
    方时安将药箱子往肘下一夹, 气势汹汹地要去‘坏二人的好事’,谁知不等他走到檐下,便被贺嬷嬷指挥着郭展常旭一左一右将他挟制在院中。
    方时安立时吹胡子瞪眼,伸长脖子对准了卧房那扇窗牖正要大声嚷嚷, 常旭在贺嬷嬷的注视下一个激灵眼疾手快牢牢捂住了方时安的嘴。
    “唔!唔唔唔唔!”
    见他不停挣扎,贺嬷嬷上前,示意常旭郭展将他带至一侧小厨房,关上门来。
    “冒犯了,”贺嬷嬷行了个半礼, 给足了方时安面子,“方大夫莫要放在心上。”
    嘴巴被捂着, 方时安说不出话,瞪大眼睛冷哼一声。
    常旭看了眼贺嬷嬷,见她微微颔首,收回捂着方时安嘴的手,为稳妥起见, 另一只手仍是挟制着他,苦口婆心道:“方大夫, 您就别白费力气了,歇歇吧,号脉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怕再被捂上嘴,方时安不敢大声嚷嚷,气鼓鼓道:“那档子事就急在这一时半刻了?色`欲熏心,到时要出了问题,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到哪里后悔去!”
    常旭悻悻摸了摸鼻子试图为自家王爷挽回些许颜面,“您这话说得……咳,王爷、王爷心里有数。”
    “他有数?”方时安一点面子不给楚烜留,嗤笑道,“他有个屁……”
    他做惯了江湖郎中,说话一贯口无遮拦,这会儿急了险些骂出句难听的,好在适时止住,在贺嬷嬷的注视下缩了缩脖子,嘟囔道:“早知如此就该再扎他一针,那杆子物什硬挺不起来我看他拿什么办事……”
    离得不远,贺嬷嬷面不改色听完,自身后的厨娘手中接过食盒,温声道:“小夫妻年轻气盛难免有难抑的时候,亲昵一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相信王爷心里有数,方大夫不必过于忧虑,不如尝尝小厨房新做的点心,厨娘新创的式样,王爷王妃尚未入口,方大夫是头一个。”
    前半句的时候方时安还跃跃欲试要与贺嬷嬷争出个高下,待听了后半句,浑身炸起的毛飞快被捋顺,接过食盒随手拖了个矮凳坐下,埋头吃点心去了。
    卧房里,楚烜进了内室,不用薛妙动作,十分配合地在床边坐下,搭在床沿的一只手食指微抬,贺嬷嬷心领神会,略一颔首带着房里洒扫伺候的仆从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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