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得粗鲁,似乎连骨头都不想放过,臼齿连皮带骨地咀嚼着,发出的咔嚓咔嚓响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两条鱼吃完,笛昕已经满手满脸都是油,嘴角边却两丝残渣都没有,似乎都已经被他舔进了嘴里,两点点都不愿浪费。
    再抬起头时,眼睛中带着两种奇异的餍足。
    你们不吃,真是、太可惜了。
    他缓慢又腼腆地说着。
    第94章 094
    薛羽后背的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一瞬之间,他还以为自己串戏去了无限流片场。
    但旁边还坐着岑殊跟颜方毓,两人都很沉得住气,他的汗淌到一半,又停了。
    除非还像前几日那样病着,否则岑殊在这里就是个行走的bug。
    牛逼哄哄的大能们在八百年前的清世行动里都死绝了,现在整个修真界正经能打得过岑殊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就是那种热血漫中正方的某种最强战力,总得在成长型主角们干架的时候把人支出去,否则一个人就能打穿一个本,容易造成战力体系崩溃。
    所以岑殊在这里,他就什么都不用怕。
    薛羽冷静了一下,揪着袍子把自己按在席间,看着桌上的姐弟两人埋首在盘盏间,猪吃食一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随着最后一只盘子被舔空,薛羽提心吊胆,却见吞吐着獠牙的饿鬼又好好变了回去。
    油腻腻的手脸都被抹干净,笛昭收盘子时冲几人笑得随和,仿佛刚刚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只是镜花水月。
    什么都没发生。
    她这时才发现客人杯里的茶水都是满的,却只叹了一句规矩严格,其他什么也没说。
    笛昕站起身,去旁屋中给他们收拾床铺。
    众人在姐弟俩视线转开时隐晦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颜方毓抖开扇面掩着下半张脸,一双笑眼看向薛羽,那戏谑目光似乎在问:还要吃吗?
    后者白着张小脸,拨浪鼓一般摇着脑袋。
    这他妈谁还敢吃,多吓人啊。
    不会也像千与千寻一样吃了就变猪吧!
    笛昭家的房子不大,因着家中三姐弟,赖好还是用两道墙隔出了三间屋。
    中间堂屋并着左右两间旁屋,是那种常见的目字型结构。
    屋里铁定住不下那么多人,屋主把房子留给客人,去临近的其他弟子屋中借住。
    房间分得自然而然,岑殊跟薛羽住一间旁屋,天欲雪跟颜方毓住另一间,雪豹陪天欲雪睡。
    被褥都是新从柜子里拿的,但明显也是旧褥子。这里潮,又四处淌着水,到处都是挥散不去的海水腥气,湿哒哒黏在鼻腔里,让人很不舒服。
    薛羽还在想饭桌上的事情。
    无尽海的海水有问题,水污染了食物,食物又污染了人
    不。
    现在岛上的人还是人吗?
    还是说已然变成了某种潜藏的怪物?
    可来岛之前笛昭看着明明是十分正常的,而除了吃东西时的样子,他们也没什么奇怪的表现。
    原著一点也想不起来,薛羽只能确定无尽海的部分对于整本书来说,确实是一篇占比很小的支线副本,根本不是最后的主线大boss。
    薛羽想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头绪,这几个人明明都是知道些什么,可就是不愿意告诉他。
    其中岑殊这缺德玩意儿最过分,话只给他说了一半就死活不继续了。
    无尽海修士神识都敏锐,隔墙有耳、说不定还有海怪,薛羽不敢直接问,只能盼望着岑殊大发善心再用神识告诉他。
    海里到底有什么?他太好奇了。
    房门紧闭,两人都呆在床榻上,岑殊从到了岛上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此时正像往常那样盘膝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现在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天欲雪早早抱着雪豹缩上了床,没有什么让他分心的地方,薛羽就能看出岑殊好像不对劲。
    他似乎变得冷淡了,都没怎么搭理过自己。
    薛羽缩在岑殊身边,推着他的臂膀小声叫着人。
    师父、师父。
    但岑殊好像已经深深入定一般,并不理睬他。
    薛羽轻车熟路地挤进他怀里,双手扶着岑殊肩膀抵着对方额头。
    他还记得岑殊第一次教导他灵力行走路线时,就是两人头抵着额头,在他意识海里进行的,他们现在也可以在他脑袋里说话。
    师父。他又叫了一声。
    岑殊额头微凉,如果不是还有浅浅呼吸打在他唇峰上,薛羽都要以为这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死了。
    薛羽使劲在他怀里拱了拱,又把他鬓边的长发打了个死结,可这人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理他。
    薛羽有点生气,抬头在人下巴上使劲咬了一下,往旁边一滚,滚到对边的床脚,也不理岑殊了。
    他气了一会儿,本来也想入定,但他的修为本就是从岑殊那里蹭来的,平素自己练功时从来都是推着不走,打着倒退。
    再加上这几天舟车劳顿,海面上小舟飘摇,又被岑殊吓着,薛羽根本就没有睡好,疲惫得厉害,此时挨着床榻,周天没运起个头,人就已经闭眼睡着了。
    在渐渐响起的小呼噜声中,一旁的岑殊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薛羽本来在床那头,此时睡熟了就自己滚到了岑殊膝边。
    他只穿着中衣,衣带系得松松垮垮,一个滚儿打过来就已经不在腰上了,衣襟松散开来,覆着薄薄肌肉的胸膛袒露着,胯骨上挂着条他自己裁缝的小短裤。
    他是只小动物,在岑殊身边睡得四仰八叉毫无防备,熟睡时肚皮随着呼吸一鼓一鼓,与隔壁的雪豹完全同步。
    岑殊垂头看了他一会儿,手指落在薛羽柔软的肚皮上,接着蜻蜓点水般一路往上滑。
    玉白指尖点过他的锁骨、脖颈,攀过尖尖的小下巴,细细描绘他的五官。
    这是岑殊曾经一一亲过的地方,这曾是他无数次抱过的人。
    残魂。
    如果这时的雪豹是残魂,那么以前为他坐骑为他死的那个,也是残魂。
    岑殊的指尖点上薛羽眉心,一道沁人凉意浸入骨缝,让熟睡中的薛羽忍不住嘟囔着翻了个身,把他的手指蹭开了。
    残魂。残魂。
    岑殊落空的手指顺势而下,挑开他的薛羽的唇缝,将指尖探了进去。
    窗外的月光在水汽阻隔下变得十分模糊,落在岑殊眼底时,只剩一片锋利的月色,浸着些削薄的凉意。
    他心不在焉地揉按着薛羽唇瓣内侧细腻脆弱的软肉,指腹很快就湿了。
    你是个什么呢?
    他眼神空洞,轻轻呢喃着。
    无事发生,一夜好眠。
    也许还因为之前累得狠了,这一觉睡得沉,醒来后甚至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笛昭笛昕是在隔壁弟子家用了早饭才过来的,寒暄几句后,几人上了小船上行驶向圣山。
    岛内水道纵横交错,似乎大家出门都是行船。
    他们绕过几个弯,船后头已经又跟上了好几条小船。
    他们是来给笛昕送行的。
    笛昭撑着桨,那副亲切面容丝毫看不出昨日诡异可怖的模样,完全就是个正常人。
    她示意众人抬头,看向头顶高耸入云的岛屿。
    那就是圣山。笛昭用一种虔诚的语气说道,不论我们在无尽海的哪个地方,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到圣山。
    薛羽下意识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最顶端的那座岛屿。
    瀑布从岛屿边缘淌下来一圈,小喷泉似的,溅起的水丝一层一层,将岛屿笼罩在一团浓郁的奶白色雾气里。
    它实在太高了,又笼着水雾,叫人根本看不真切上面的情形。
    薛羽想着,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在圣山上生活,圣山真的有这么大吗?
    昨晚细鳞粉鱼就是从圣山上游下来的,是圣山给予我们外门弟子的馈赠。笛昭说道。
    她竟还记得昨晚吃饭事的事,可神情十分自然,提起鱼时半点也没有不对劲。
    薛羽勾着头看向水面。
    可供行船的水道并不太深,水清凌凌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三三两两的小鱼在水中悠闲游动着,长相很普通,基本都是手掌大小,细细的鱼鳞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幼嫩的粉红色。
    除此之外水里什么都没有。
    明明岸边都栽着树,可水道中连哪怕一片落叶、一根树枝都没有,只有河底被水冲刷得十分光滑的鹅卵石,上面也没有青苔,干净得过分。
    天欲雪的脸色还是不好,不过人已经平静了很多。
    但这更像是他已经适应了某种痛苦,有些麻木了。
    薛羽拉过岑殊的手掌,想在上面写字,问他之前说海水里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这些粉鱼。
    但指尖还没划出笔画,岑殊已经将手收了回去。
    薛羽锲而不舍地再去勾,这人却站起身出去了!
    薛羽:???
    船很小,船头根本站不下两个人,颜方毓被莫名其妙赶进了船舱,坐下时还在纳闷地摇扇子。
    这跟无尽海秘密无关,颜方毓直接开口问:怎么?吵架了?
    薛羽即无辜又委屈,他是真的不知道岑殊怎么了,终于醒盹儿了的脑袋想起他昨晚明明还在生岑殊的气,于是呲着牙凶巴巴对颜方毓道:吵个屁!
    看薛羽越不开心颜方毓越扬眉吐气,他眉开眼笑道:就不该吵,尊师重道晓得不?
    薛羽懒得理他,转过身拿后背对着颜方毓。
    他们逆流而上,不久就到达了目的地。
    圣山竟真的是座山,一圈都是台阶,在山脚下有一圈数十米宽的停留平台,后面就是下落的瀑布。
    众人站在平台,圣山之上一片奶白水汽缭绕,将尽头的几百级台阶笼罩得很不清楚。
    水流自圣山山顶,沿着台阶向下铺着细浪,刚刚没过脚面。
    到处都是水气氤氲,似是仙境,又似是含着雾气的寂静岭。
    刚刚跟在他们后面的小船都下来了人,此时围在笛昕身边跟他告别。
    无尽海外门弟子登上圣山,可能就跟其他修仙小说中凡人被仙门弟子看中收入门下,是种值得高兴的事情。
    即使以后可能再也见不见面,大家多多少少有些不舍,但总的来说还是替笛昕开心的。
    他早已登过数次的九百九十七,此行登上圣山势在必得,很快就上了几百阶,身形在仙女披帛般轻软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四周很安静,只有流水淌过石阶的沙沙声,不时有粉鳞的小鱼从石阶尽头循着流水而下,偶尔不小心撞在水中人的脚尖上。
    众人都站在一层薄水中抬头眺望,只有岑殊将自己一行人身边的水都用不知什么方法蔽住了,仿佛是不想弄湿了鞋。
    渐渐的,笛昕的身影已经完全隐没在雾气里,下面的人再也看不见。
    其他的无尽海修士不免有些紧张,即使看不见,也固执地昂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阶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薛羽只听到一声熟悉的嗡响,缥缈圣音几乎贴着他的头皮炸开。
    弟子笛昕,登千级圣阶,得入圣山
    天欲雪和薛羽同时捂住了脑袋,面露痛苦神色。
    这声音明明轻灵动听、有如天籁,带着一种宛若神祇垂世的悲悯,震在耳中却有种眩晕般的呕吐感。
    旁边的无尽海弟子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纷纷高兴得欢呼起来。
    师兄登上圣山了!
    真是太好了!
    笛昭湿着眼睛,脸上却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颜方毓合起折扇笑眯眯道:看来我们
    嗡
    这回连无尽海的弟子都愣了一下,却听泠泠圣音又响了起来。
    圣山脚下天欲雪,圣启盈门,当入无尽海
    笛昭泪水还沾在眼角,闻言却下意识朝天欲雪看了一眼。
    只见后者双臂陷在雪豹厚实的毛发中,脸颊愈发苍白。
    薛羽忍着头痛不着痕迹地拦在天欲雪面前,问道:领宫,这是什么意思?
    笛昭勉强笑着:你不要急,圣山常常降下圣启让我去海对面收徒。你背后这些孩子,都是我遵循圣启收来的。
    薛羽没有说话,只是谨慎地望着她。
    如果放在几天前,无尽海说要收天欲雪为徒,他一定会很高兴,可现在见识了这三巧门之一有多邪性,他可不敢让天欲雪留下来。
    在海上时我就觉得你很有天分,果然圣山降下了圣启说要收你,笛昭对天欲雪笑得十分亲切,阿雪,你愿不愿意加入我们无尽海?
    天欲雪抱着雪豹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笛昭问。
    平台上本就有无数无尽海弟子在围观,此时皆听到了圣启。
    他们好像不再是刚刚欢呼雀跃时的天真样子,于浓白雨丝中影影绰绰地向天欲雪围拢而来。
    为什么不加入我们无尽海?
    为什么不愿意加入无尽海?
    一时间浓雾后面鬼影憧憧,都在问天欲雪同一个问题。
    薛羽心都蹦到了喉咙口,又向背后的天欲雪靠了靠。
    突然间,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在头顶猛然炸裂开来。
    不要上圣山!
    众人齐齐向上看去,只见一个黑影陡然从台阶尽头连滚带撞地摔了下来。
    笛昕被台阶棱角撞得满身是血,细细血流先他一步顺着水帘淌了下来,红了一池子。
    他边往下摔,便用一种能将嗓子劈开的声音凄厉大喊。
    不要上圣山!
    不要!不要上圣山!
    作者有话要说:  无尽海这边神识修士的修法基本可以参考弗洛伊德的精神三大部分,即本我、自我、超我。
    不完全正确但是意思差不离的释义就是,本我就是吃喝拉撒这样的原始欲|望,自我即我的个人意识,超我理想目标道德原则。
    豹豹体内只残留了本我的部分。
    所以说无尽海根本不是修到的,是大心理学家(不是)
    第95章 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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