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看了他一眼,让李斯出使韩国,就能试出韩非?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道,“李斯以前认识我吗?”
    “自然,不过你们相交不深。”
    我回忆方才李斯见到我的场景,他没有一丝异色,与其他人的表现都不同。莫非是因为相交不深,没有发现我就是陆双?又或者说,是心机深沉。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整座秦宫听不到任何蝉鸣声,连鸟鸣都没有。我只觉得闲得无聊,除了去竹林找滚滚玩之外,似乎无所事事。
    秦王依旧是十分忙碌,他日出之前就起床,夜半时分才回寝殿,有时候甚至后半夜才回来。我站在宫殿外的阑干前,可以看到前殿的长长台阶上,官吏来去频繁,复道上可以看到尚书们拿着书卷低头匆匆走过,宫女中人拿着各种物什行色匆匆。
    大家都很忙,好像只有我天天在晒太阳。
    “怎么这么安静?”我喃喃道。
    “殿下要召乐师舞姬前来吗?”身后女侍提议道。
    我摇摇头,秦宫的舞姬不错,风格各异,什么国家的都有,大约也是诸国送来的礼物之一。只不过天天看也没什么意思。
    “这都入夏了,也不见蝉鸣声。”我有点奇怪地问道。
    “王上喜欢安静,以免蝉鸣搅扰,宫中一直有人将幼蝉黏走。”
    我点点头,“那鸟呢?怎么连鸟叫声也没有?该不会王上连鸟鸣声都嫌烦吧?”
    女侍不敢作答,有点尴尬地笑笑。
    好吧,我吐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就看到下面复道上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赵高?
    对方好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停下脚步抬眼看来,扬手作揖行礼。
    我微笑着点点头。
    “殿下,郑大人来了。”身后女侍出声通报道。
    “父亲?快请。”
    郑国一身整齐的官服,像是刚去前殿议事完毕,顺便来看看我。
    他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憔悴,眼下青黑。
    “父亲近日可好?瞧着瘦了些。”
    郑国摇摇头,笑道,“一切都好,你呢?怎么好像清瘦了。”
    我之前生病的事并未外传,父亲也不知道,我索性也不提,免得令他担心。
    “哪有,这几天坐着不动,都长了一圈肉呢。”我摸了摸肚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系着宽腰带,看不出小肚子,但好像真的胖了一点,可怕。
    看来以后早上秦王起来去练武的时候,我也得跟着去跑几圈,不然一直窝在这儿吃了睡睡了吃,肯定会日渐膨胀。
    郑国笑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就好,这样为父也能放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他的笑意却未达眼底,相反,眉目间笼着愁绪。
    “近日可是发生什么了?”
    郑国摇摇头,“没什么大事,只是公事繁忙,有点累了。”
    我皱了皱眉,父亲性格固执,他如果不想说追问也无用,所以我便只叮嘱道,“公事要紧,身体更要紧,父亲千万要注意休息。”
    等到郑国离开,我才把春叫过来吩咐,“你去前殿打听一下,有什么事情发生,父亲情绪不对,必然不是小事。”
    章台宫守卫严密,要进来探听消息难如登天,但防卫都是对外的,春倒是经常能从相熟的女侍守卫那里听到些风声。
    当然直接问秦王,他大约也会告诉我,毕竟他的章奏堆在案上,从来不避着我,有官吏禀告,也从不让我暂避。这样的信任常常让我动容。不过最近他忙得很,一天也很难说上两句话。
    春去了一刻钟,便疾步赶回来,“殿下。”
    她近前低声道,“韩非先生被王上下狱了。”
    我愣了一下,虽然我知道,秦王对韩非有怀疑,可他对韩非的欣赏也并不假,韩非所著的书他可是连寝殿里都放了一份,有空就会拿着读的!
    “所为何事?”
    春摇摇头,显然以她的能力也打听不到细节了。
    当天晚上,我撑着没有睡过去,在寝殿里燃着火烛看书,日色渐深,左等右等,也不见秦王回来。
    他每次回来我都睡得迷迷糊糊,倒也没注意,竟然每天都这么晚。这早起晚睡的,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么折腾吧。本是想等他回来问问事情,却不由自主担心起他的身体状况。
    “春,你陪我去前殿看看。”我放下书,起身道。
    “诺。”
    春拿了斗篷披在我身上,又让女侍提着宫灯开路。
    主殿建在高台之上,可以俯瞰咸阳,宵禁许久,望下去已是灯熄人眠,只有前殿,还亮着光。
    守在殿外的是蒙恬,我见到他有点尴尬,毕竟他因我受过罚,不过他倒是一脸严肃恭敬,完全看不出其他情绪。
    “参见王后。”
    我从身后女侍手中接过点心和水果,“烦请蒙卿通报。”
    “王上在查阅案卷,殿下可直接入殿。”
    我有点诧异,不用通报直接进去?蒙恬显然不会做这个主,想必是秦王吩咐过。
    我端着食物进门,就见秦王负手站在殿中,面前挂着一副巨大的地图,他正皱眉端详着,听到我进门,才抬眼看来。
    “还没休息?”他有点疑惑道。
    我将点心和水果放到案几上,“睡不着,都夜半时分了,政事重要,但王上也要注意身体呀。”
    “哦?寡人不在,所以才睡不着?”
    您可真会抓重点,这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调笑完我,他又把注意力放到面前的地图上,微微皱眉沉思。
    “关于韩非先生,王上做出了决定吗?”
    他轻舒了口气,“尚未。”
    “那为何……”
    “待拿下韩国之后,留在秦国与否,便取决于他的选择。”
    也就是说,秦王不打算在攻韩这个问题上,听取韩非的任何意见。
    “若他选择离开,王上会让他离开吗?”
    他伸手抚过地图,一寸寸缓慢而轻柔,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情,“寡人不是魏惠王,不会让商鞅离开秦国。”
    我心下了然,商鞅曾在魏国国相公叔痤处任职,公叔痤病重时向魏惠王推荐商鞅,说商鞅年轻有才,可以担任国相治理国家但如果不用商鞅,一定要杀掉他,不要让他投奔别国。魏惠王认为公叔痤已经病入膏肓,语无伦次,于是皆不采纳,任商鞅离开了。间接给秦国送了个逆天的人才,送了秦国富强的根基。
    若韩非拒绝留在秦国,那他必然性命难保。秦王不是魏惠王,再欣赏他也不会留祸患。
    绝世的才华就如同绝色的美人,容易带来杀身之祸。
    不过至少现在,韩非没有性命之忧。
    我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动过的逃走念头,状似不经意地开玩笑道,“那若是我要离开,王上也会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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