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当然啊。” 又觉得好笑,谁家没事摆那么大一台假钢琴占地方啊,“我和他小时候都学过钢琴,要不是现在晚了,就让他弹给你听了。”
    “你真的会弹啊?” 盛野目瞪口呆看向谭阵,言语中是掩饰不住的崇拜,“我记得在《创造爱情》里你弹过钢琴,原来那都是真弹吗?”
    谭阵向后靠着藤椅,含笑看着他,说:“我还会拉二胡。”
    盛野大概是看不出谭阵是不是在逗他,就看向她,她从旁佐证:“对。”
    谭阵成年后几乎没和人提过自己会拉二胡的事,艺考时被问及特长时他也只回答了会弹钢琴,哪怕二胡是更加分的选项。因为小时候学拉二胡那段时光对谭阵来说不算什么特别愉快的经历,他是因为爷爷喜欢听二胡才会学二胡的。他那时学很多东西,大多不是为他自己,不是迎合这个人的喜好,就是满足那个人的要求。所以她着实没想到对着盛野,谭阵竟然主动提起了二胡。
    盛野一脸 “你怎么什么都会” 的崇拜,把她和谭阵都看笑了。
    但作为姐姐,她感觉得出来,大三岁的谭阵才是那个对盛野倾慕不已的人,她不懂表演,但之前谭阵就和他提起过盛野,说自己遇到了一个堪称天才的年轻演员,第一次感受到表演原来可以怎样酣畅淋漓。他说:“他太棒了。”
    只一句话,语气如此克制,她都感受到了他为那个堪称天才的年轻演员惊为天人。
    盛野好像和他们姐弟有缘,她和谭阵一样喜欢他。那天盛野去客房休息后,她问谭阵:“你好久没带朋友来家里了,这个盛野很特别吗?”
    谭阵说:“你觉得呢?”
    他问的时候眼里都是藏不住的甜蜜情绪,这样的谭阵她好多年没见着了,只记得当年他终于求得父母首肯,同意他报考表演专业时,他眼里也是同样的明亮。
    谭阵往盛野的房间看去,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爸妈好像都很喜欢他。”
    谭阡全都看在眼里,他的奢望、幻想,想劝他清醒,想说那根本不可能,但那天的谭阵看着太过幸福,她舍不得做打碎他梦的那个人。
    于是只能祈祷这只是谭阵和盛野之间一段短暂的心动,很快就会淡去,毕竟她清楚谭阵的性取向,未来他一定还会遇到真爱的女子,共度余生,而盛野只是个意外。
    ***
    第二天谭阡起得很早,拉开房门却看到谭阵起得比他们所有人都早,他正从楼梯上来,没有注意到她,正好盛野的房门开了,客房在她卧室的斜对面,靠近楼梯。刚刚睡醒的盛野拉开房门走出来,就和谭阵撞了个正着。刚起床的两个人,在楼道里注视着彼此,他们身上没有妆容,没有光环,除了她,再没有镜头对准他们。
    盛野很低地说了声:“你起这么早啊……”
    谭阵只是说:“你其实可以多睡会儿。”
    盛野说:“我怕伯父伯母都早起。”
    谭阵说:“没关系,在那之前我会叫你的。”
    只是这么几句对话,都叫她感受到了还没来得及清楚表达却已经满溢的爱意。她的弟弟,二十六岁的谭阵,就像个陷入热恋的少年。
    第20章
    湖面波光粼粼,谭阡又想起了新闻里的搜救画面,海面上也是这样粼粼的金光。她喜欢大海,海纳百川,博大包容,有那么多写大海的歌,写海浪声让人平静,写海能带走烦恼,带走悲伤,但海也带走了她的弟弟,她不知道以后看见大海时还会不会想起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陈博涵来见她,他是来请罪的,满脸写着愧疚,可谁又有资格怪他呢?陈博涵应该是除了父母以外,谭阵防得最死的一个人,连家人都不知道的事,要怎么去怪一个外人。
    “我以为他们即使有过什么,也早就过去了。” 谭阡说,“毕竟都三年了。我没想到他在我面前都能伪装得这么好。”
    陈博涵心情即震惊又复杂,安慰她:“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
    谭阡沉沉叹息:“那是怎样?他们只是碰巧在一架飞机上吗?你信吗?”
    陈博涵沉默。
    谭阡问:“夏倩的事谭阵知道吗?”
    陈博涵只得说:“我之前和他提过,不过我也不知道他那时心里怎么想的。” 现在自然都知道了。
    谭阡说:“这件事不能让我爸妈知道。”
    陈博涵点头:“当然,我懂。”
    陈博涵如此善解人意,谭阡却只觉得荒谬,仿佛连外人都知道,对他们这个家族来说,谭阵与夏倩联手演的这一出荒唐戏,是一件比谭阵去世都更严重的事。
    “你呢?” 陈博涵问她,“你还好吧?”
    谭阡点点头:“我挺好的,就是小区那儿好多记者扎堆,不太想回去。”
    记者不过是借口,蓝田郡的物业管理水平是一流的,记者不太可能堵到家门口,偶尔那么一两个溜进来在别墅外打转的,打个电话给保安也会立刻被驱逐。她最不想面对的不是记者,只是真话说出来未免太可悲,但她真的受不了家里难耐的气氛,如果只是全然的悲伤也就罢了,可那里面还夹着难堪和迁怒。
    但家还是得回的,陈博涵说要送她,大概是担心她的状态,谭阡婉拒了。陈博涵说:“那些记者可能认得你的车。”
    “你的车他们不也认得吗?” 谭阡说,她提起挎包,她都想好了,“放心,我坐出租车回去。”
    ***
    蓝田郡的大门外沿路停满了车,往常虽然也有车停在外面,但今时今日这番车马如龙的情景,委实令人叹为观止。
    出租车躲过记者的镜头进了小区,谭阡放空自己看着窗外,景色越是熟悉,她心里越是堵得慌。不想沾家,但没办法。
    “是这儿吗?”
    司机回头叫她,她回过神,坐起身来:“对,谢谢。”
    付了钱下了车,朝别墅大门走去,却迎面撞见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介平安转身看见她也有些意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说:“我想来看望一下你妈妈,但你们家阿姨说她不在家。” 吃了闭门羹,这位名导演显得有些尴尬,“你是谭阵的姐姐谭阡吧,我是介平安,以前和你妈妈是一个剧团的。”
    对谭阡来说这些过往早就不是秘密,所以看到介平安她虽然意外,但并不吃惊。
    《稳定结构》上映那天是她陪母亲一起去看的首映场,母亲本来心情很好,她去取票回来,却见母亲盯着电影海报在看,表情有些晦暗。她走过去,听见母亲说:“导演是介平安吗?”
    像是在问她,又像是自言自语。
    她有点诧异母亲这么问,介平安作为导演在业内虽说名气不菲,但绝非那种报出名号便让人如雷贯耳的大导演,母亲平时都不怎么关注娱乐圈,连隋轻驰她一度都只认得名字认不得人,更别提介平安了。但眼下她却从母亲的语气里品出了几分熟稔,纳闷地问:“妈你知道介平安吗?”
    母亲摇了摇头,什么都没再说。
    电影开场,当谭阵以一副落拓的半长发造型出镜时,谭阡有些警惕地看向身边的座位,母亲的神色果然不太好。
    谭阵在这部电影里毁形象毁得有目共睹,观众的惊奇伴随着母亲的难堪,但谭阡还是万万没想到它会是这样一部电影,会是这样一对兄弟。当不知道第几次,银幕上出现谭阵抱起双腿瘫痪的盛野的画面时,母亲终于受不了,铁青着脸起身离席了,她也只好跟了出去。
    她没有问母亲离席的原因,回去的车上她们谁都没有说话,但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电影里那些镜头,触到了她们的底线。
    介平安的功力真的了得,几乎没有一处逾越的画面,但谭阵抱起盛野的每一个镜头,都看得人心乱如麻。观众屏息的氛围更加深了这份心乱,好像每个人都心照不宣,每个人都愿意为了这对兄弟守口如瓶。
    那些不对劲涌来时,谭阡起初觉得是因为盛野的神情举止中透着对谭阵的依恋,也努力说服自己,都是情有可原的,这是弟弟对哥哥的依恋,更何况是他们这样相依为命的兄弟。就算…… 就算盛野在拍戏时对谭阵有过短暂的心动,那也只盛野单方面的多情,不能说明什么。
    是单方面的吧,当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后,就会忍不住又去看谭阵,会想从谭阵身上求证,不知不觉被导演牵着鼻子走。而谭阵的眼神又总是藏在他低垂的眉眼下,藏在灯光打下的阴影中,人们想要捕捉他的情绪总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观众就只能去别处寻找,于是摄影机又拍谭阵的手,他抓着盛野的手,抱住盛野的手,安抚盛野的手…… 那只手竟也看得人脸红心跳,如同谭阵的第二张脸。
    谭阵的一双手从小就比同龄人更大一些,小时候还因为这个被钢琴班的老师看好,因为手指一打开就能比同龄人多跨两三个琴键,而这一次介平安让观众看到,假如手真的是人的第二张脸,那么谭阵的情绪在他拥有的这一双比寻常人更宽大的手上,只会更无所遁形。
    他扶住孔星河的腰时,打开的手掌就像鹰的翅膀,有美好又坚定的弧线,他抓住孔星河的手腕,你会觉得那只右手像扎得很深的树根,谁都没法让它松开,他把孔星河从轮椅上抱起来,那一双手蓄满他身体全部的力量,去承受孔星河身体的重量,他将孔星河慢慢放下,手背贴着对方身体离开的轨迹都像在诉说某种情绪……
    如果她只是个来观影的外人就好了,她会承认这些镜头真的都是美的。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她忽然醒了,迷迷糊糊听到母亲在阳台上讲电话,情绪有些激动,她有点担心,拉开卧室阳台的门,母亲的卧室在她斜上方,门一拉开,声音顿时清晰起来,她才听见那竟然是在给介平安打电话。
    母亲居然认识介平安吗?
    那一通电话俨然是在指责,母亲的声音被别墅四周的寂静凸显得有些尖利,她说:“你为什么要让谭阵拍这种片子?你是要毁了他吗?”
    母亲不喜欢谭阵以这种形象拍这种暧昧的片子,不是不可以理解,但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过激,而母亲认识介导的事家里竟然没有一个人知情,那谭阵知道吗,谭阡不禁想。
    介导几乎没插上话,在一连串的发难后,母亲终于沉下声来,质问电话那头的人:“我第一次见那孩子就觉得面熟,他到底是谁?”
    这句话冷静得像一句讯问。不知道介导说了什么,母亲一下就沉默了,这阵沉默最终被一声哽咽打断,谭阡听见母亲抽噎着说:“都这么多年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我是对不住他,但是这一切和我儿子没关系吧?”
    她听得震惊不已,抬头看去,母亲撑着露台扶手的身影起伏颤抖着。
    第21章
    《稳定结构》刚上映那段时间,谭阵都在配合剧组的宣传通告,没怎么回过家,谭阡担心他对母亲的态度没有心理准备,提前给他发了条微信,也不敢说太多,斟酌许久,最后只委婉地写了句:妈看了电影,有点不开心。
    谭阵一直没有回那条微信,但谭阡知道他肯定看到了,也明白了她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唯一聊以安慰的,是父亲没看过这部电影,父亲从来不看谭阵的电影,连电视剧都只是偶尔陪母亲看看。但不看不代表他不在乎,谭阵刚开始拍戏时,接的每一个本子都要先交给母亲过目。谭阡知道母亲是怕万一谭阵拍什么不合适的内容被父亲在电视上看到。谭阵从二十岁起拍第一部 电视剧,本子从来中规中矩,没有出过错,更没出过格,这几年谭阵的事业步入正轨,节节攀升,糟烂的本子也不可能来找他,母亲的精力也有些不济,才终于彻底放手,没再过问过剧本的事。
    可想而知《稳定结构》对母亲来说是个多么巨大的雷。
    更何况还有介导这一层暧昧不清的关系……
    谭阵回来那天是个周末,一大早阿姨就买了菜过来做饭,也知道谭阵今天回来。谭阵每次回家母亲都会让阿姨做几道他爱吃的菜,结果今天阿姨在厨房准备的时候,母亲忽然说:“陈姐,你做完午饭就回去吧。”
    陈姨有点诧异,谭阡也愣了一下。陈姨说:“不是今天小阵回来吗,晚饭……”
    母亲生硬地打断她:“晚饭我们出去吃。”
    陈姨点点头 “哦” 了一声,虽然觉得古怪,但在这种明星家当保姆,她也是知道有些事不便多问的。
    谭阵是下午快六点时回来的,当时天色已经有点暗,暮色四合,风雨欲来。谭阡看见车子的车灯从落地窗外掠过,而母亲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一言不发。
    然后是开门声,电视剧里的声音盖过了谭阵换鞋进来的那一点动静。
    谭阵进屋后往她们这边看了一眼,又望向厨房和饭厅,然后走过来放下车钥匙,问了句:“还没吃饭吗?”
    他声音比电视剧里正在说话的一男一女低太多,过于冷静沉稳。谭阡太想打破这种窒息的氛围,便说:“妈说今天出去吃。” 说完看向沙发另一侧。
    母亲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站在沙发旁的谭阵,而是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关小了电视声,头也不抬地说:“坐下来,我有话要问你。”
    谭阵走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伸手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母亲看着他早有准备的沉稳模样,质问道:“你为什么拍这种片子?”
    谭阡紧张地看向谭阵,谭阵好似心里已经有数,很平静地道:“你去看过了吗,这是部好片子。”
    母亲根本听不进去:“我和你说过要小心挑本子,你为什么会接这种剧本?!”
    谭阵抬眸看她,说:“这片子我演得很投入,口碑和评价都很好,我不知道哪里让你不满意,如果你欣赏不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
    母亲冷不丁撞上他这样的反应,竟语塞了。谭阡觉得有一丝讽刺,这个了不起的家族教给谭阵的那些教养、礼仪、无时无刻不能抛弃的沉稳和冷静,如今全返还在了母亲自己身上。
    母亲涨红了脸,几乎有些恼羞:“你还问我哪里不满意,你在里面是个什么样子?!”
    谭阵沉声道:“是穷苦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窗外响起一道遥远的雷声,绵绵不断地传来。谭阡第一次见谭阵以如此不卑不亢却坚定不移的态度和母亲对话,对父母长辈谭阵一向从不忤逆,但此时此刻她却从谭阵这么平静的语调中听到了他内心的隐雷。
    母亲显然也听出来了,她冷冷地反问:“穷苦人家的兄弟都是你们这样的吗?”
    雷声短暂地平息下来,客厅里一瞬静得像墓地。
    半晌后,谭阵松开嘴唇,说:“我们演得很好。”
    “不要跟我说我们!” 母亲暴怒地高声打断他,仿佛害怕去听那两个字。
    谭阵蹙眉,他是真的被母亲这样的态度伤到了,问她:“你为什么这么生气,我那次带他来时你说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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