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清闻言,心下一顿,遂问道,“大嫂先头可跟我阿兄说了我今日会晚些归?”
    “自然说了,想来他心下是担心你的。我在厨房给你留了吃食,待用过了便回屋去罢。”
    贺瑶清将今日才拿到的一袋银子递给陈氏,袋中的银钱教陈氏的手一沉,自然不肯收,却拗不过贺瑶清。
    贺瑶清用过吃食,又去了浴间擦洗了身子,这才回屋去。
    说是浴间,但到底不如王府的精细,不过是四面墙一扇门,虽说简陋,可贺瑶清向来喜洁,故而来了这处,每日定要擦洗一回的。
    待入了屋,李云辞已然上了床榻,正在瞧书,见着贺瑶清入内,随即瞥了一眼,却见她神色轻快。
    “何以这般乐陶?”李云辞闷声问道。
    贺瑶清今日劳累,原不曾想多言,却不想李云辞观察这般细微,“只今日去给了那郑掌柜一些教训罢了。”
    李云辞闻言,心下竟莫名生出一丝怅然来,她竟真的用不上他。
    再见她唇边还含着盈盈的笑意,想来是真的悦性,却也是真的疲乏,待卸了妆发便往墙角的床榻去了。
    待她躺下,那头李云辞便“噗”得合了书,随即吹熄了烛火,亦躺下睡了。
    不多时,李云辞复睁开眼,下意识的朝墙角望去,只余轻而又轻的唿吸之声,细软如春日煦风。
    想着她今日多半是去办他先头交代的事体,却这样晚都还不曾回,自然有些放心不下,倒不是为着她,只是若有不测,毕竟是因了他的交代,故而他心下不定也是有的。
    他去院中瞧了几回,最后听到了马蹄声才知有人将她送回了。
    既如此,倒是他多虑了。
    月辉婆娑,静谧的屋中不知是何处漏进来了一缕风,倒似是谁人的一声喟叹。
    良久,屋外又响起了不合时宜的布谷声。
    只一声,便教李云辞眸中神色倏然净几,仿佛是破晓时透过的一丝光亮。
    这原是他对贺瑶清最后一道试探,却不想来得这样快,快到教他忍不住怀疑,是否从一开始便冤了她。
    她俨然一心为他,哪里像个为圣上之人。
    李云辞随即放轻了手脚起了身,望了望床榻之上正是好眠的贺瑶清,见她全无防备的睡颜,遂撤了门闩出门去,待出了小院,果然见阿二正在不远处的槐树下。
    阿二见着李云辞,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跨步上前来便要下跪,被李云辞一把拦住。
    “那日属下错失了王爷的行踪,待找到您时已然在这处与王妃一道,又见王妃好似不曾于王爷有所不利,一时却也寻不到机会露面。直至那晚王爷给了莫声张的讯号,便只得暂且按住不动。”
    “属下该死!”
    李云辞听着阿二之言,却无多耐心,只淡漠道。
    “长话短说,我不在这些时日,突厥各部如何,王府内可安好。”
    “突厥都罗可汗先头身故,眼下突厥内乱,塞尔柱、钦察二部皆想取而代之,其他部族在观望,都罗可汗的长子如今地位摇坠,正要立威。阿大说,他回来时,已得了消息,塞尔柱与钦察怕是派了好些人混入城中,妄想取王爷性命,以此上位。”
    “如今王爷您久未露面,想来突厥里好些人按捺不住了。”
    闻言,李云辞只垂了眼眸,他知晓那日刺杀之事未必皆蔺璟所为,他虽为首辅,可如今到底是雍州城,饶他再未雨绸缪,也到底鞭长莫及,如何便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安排得这样缜密。
    阿二又道,“王府老夫人已然悲不自胜,可要告知老夫人王爷的近况?”
    李云辞眼底隐隐掠过一抹痛色,随即道,“按兵不动,且看看突厥能内乱至何地步。”
    阿二应下,却又支吾起来。
    “阿大还带回一个消息……”
    李云辞侧目,望着阿二欲言又止的模样,“怎的这般吞吐,且说来。”阿昏
    “蔺大人……与王妃,想来是旧相识,只不知为何,蔺大人于圣上跟前提议让王妃来雍州……”
    阿二话亦不曾说完,便觉周身的气压骤低。
    李云辞面色渐寒,默了一瞬,遂道。
    “我知晓了。”
    冬夜里头的风总是格外凛冽些,阿二立身在院外,寒风砭骨,良久,便又听到李云辞开口。
    “今日她去酒楼报了信,后头你们可有人跟着?可瞧见她日间都做什么去了?”
    阿二垂眸,目光流转,思忖道,“阿九一直都守在酒楼,因着今日王妃贴了□□,故而不曾认出王妃。却见王妃带了王爷的口信,便小心跟着一道出了酒楼。”
    “王妃去了百绣阁,见了一位苏掌柜,收了二十两银钱的薪资,教了那绣院绣娘好些刺绣的手法与绣样,还交代了那姓苏的掌柜,让其以二两银子一方帕子的价格售卖。”
    “阿九怕生旁的枝节,便又在城中打听了一番。原是伶绣坊的郑掌柜近日卖了好些绣样稀奇针法奇特的帕子,俨然供不应求,好些贵女付了定钱,郑掌柜的售价亦为二两银钱。”
    李云辞闻言,心弦一拨,想来那日她说的“自有法子”便是这个了。
    吃了亏,便从另一头打回去,那郑掌柜想来亦是拿了她的绣样去仿,不过依样画葫芦自然比不得她手把手教人,待那百绣阁的成品一出,郑掌柜想来是要吃些苦头的。
    她这般懂得避锋芒而拨千斤,俨然有着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究竟何以待他这般好……
    第35章
    “想来是姑爹!这厢有礼……”
    这日,贺瑶清正在院中的廊下落闲儿晒着日头,双腿悬空慢慢荡悠着,好不惬意,李云辞亦在院中另一头坐着瞧书。
    贺瑶清瞥了一眼李云辞,原是冬日里,可这样大的日头看书,也不怕把眼睛瞧坏了么。只话虽说这般说,她却不会上前去劝。她已然打算好了,日后凡事皆要顺他的意,莫说今日是在毒日头底下看书,便是日后妄想用仙丹得道成仙,她亦不会多说半分。
    横竖绝不忤逆于他,也好教他早日明白她与他是一条船上的。
    正这时,院外竟来了一行人,待走近了,原是郑掌柜。
    贺瑶清心弦一拨,委实想不到这郑掌柜竟还能寻上门来。
    那头李云辞也因着被扰而轻敛了眉头朝外头望去。
    郑掌柜先是四下一瞧,待见着廊下只坐着一人后,便肆无忌惮地推开栅栏,信步上前来。一脸的褶子教堆成了冷冷的笑意,将郑掌柜那一双原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儿,身后跟着好一堆人,瞧着都不似是来好好说话的。
    贺瑶清心下有些惊慌,这郑掌柜来势汹汹,怕是难以招架。
    须臾间,郑掌柜已至跟前,“娘子可让我好找啊。”
    贺瑶清敛了心绪,饶是心下再如何失措,眼下都不敢轻易露了怯,遂不管不顾地复朝郑掌柜佯装不解,“郑掌柜?什么风竟把你吹来了,你又是如何寻到这处的?”
    “只要有心,再难皆可寻得的。”说罢,郑掌柜暗自盘算着此次上门合该是占尽便宜才是,不过一个小娘子,手劲儿一大便能教她求饶,可那廊下之人气势委实逼人,总教他心下不定。遂朝院中另一头正一腿弯膝坐着的李云辞望了一眼,又回身瞧了自己身后的人。两两相较,那一人何足为惧?
    如此沉了底气,才道。
    “近来城中另一家铺子也卖起了一批绣品,我瞧着手艺,定然是出自娘子之手,还请娘子高抬贵手。”
    郑掌柜这话说得听起来甚为客气,可贺瑶清原就是与他打过交道的。
    “郑掌柜这话说得,没得以为是我眼皮薄扰了您生意。”
    闻言,郑掌柜脸上原就不达眼底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索性翻了脸。随后朝身后示意,那些个伙计撸了袖子便要上前来。
    贺瑶清心下一惊,俨然想不到这郑掌柜胆子竟这般大,不过才三两句话,便要上手了?
    正是又惊又惧之际,不想那些个伙计才跨出一步,便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打中了膝盖。那伙计当即小腿一软,伴随着一阵哀嚎,随即跪了下来。
    身后接二连三的人便都簌簌跪下身来,一时间哀声呼痛声渐起。
    贺瑶清侧目向李云辞那头望去,见他正慢条斯理地翻着页,心下了然。
    那郑掌柜见状,脸色骤变,这才意识到那闲庭信坐之人绝非好惹的,随即陪着笑,“先头都是我的不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娘子,姑奶奶,我知您眼下将绣样卖给了百绣阁。这样,那头苏掌柜给您多少银钱,我这处付双倍!”
    贺瑶清眼见着面前的郑掌柜,与先头那凶神恶煞一副谁人都奈何不得他的模样分明判若两人,变脸之快,当真是世间少见。一时侧过面,也不想再与他周旋。
    正这时,那头李云辞不知何时已然站起了身,随即信步至贺瑶清身畔,“原当是什么大事,且回罢,我替她应下了。”
    闻言,那郑掌柜与贺瑶清皆是愕然,因着贺瑶清原是坐着,便只能仰面去瞧李云辞,便见他垂了眼亦在瞧她,眸光熠熠。
    “当真?”那郑掌柜仍旧不可置信,这番俨然要铩羽而归的架势,却在这个当头成了事?
    “自然,只你得将先头克扣她的银钱还了。”李云辞不以为意。
    “这原是应当。”说罢,郑掌柜忙不迭地从腰间拿出一个钱袋,数都不曾数一下,便递给贺瑶清。一时心下不岔,早知这事竟只需略一服软便能成,又何必兴师动众得带了身后这些酒囊饭袋!
    李云辞朝贺瑶清温声问道,“数目可对?”
    贺瑶清也不客气,抬手接过至手中颠了颠分量,这才嗯了一声。
    见状,李云辞才复朝郑掌柜道,“三日为期。”
    郑掌柜听罢,喜笑颜开,一声声姑奶奶叫唤着道着谢,一抬头,便见那头的李云辞又递了眼神来,原也是个鉴貌辨色,只朗声唤了一句,“想来是姑爹!这厢有礼!”
    随即便又朝李云辞顿首做了一个好大的礼。
    那李云辞闻言,一时挑了眉,唇边好似漾起隐隐的笑意。
    郑掌柜这便又要朝贺瑶清行礼,贺瑶清已然不耐,只摆了摆手,将郑掌柜一行人赶忙送走。
    至此,院中才得清净。
    贺瑶清望着身旁的李云辞,见他将书卷起负手在身后,因为陈氏夫妇皆不在家,她便干脆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小声道。
    “才刚多谢王爷出手相帮,妾身心下感激。”
    “这便是那个教你吃了亏的人?先头为何不说与我?”
    语态轻缓,却教贺瑶清听不出来有半点的嗤笑之意,心道此番又是表忠心的好机会,曲意逢迎的话张口便来。
    “王爷是何身份,如何能在这般犄角旮旯之处轻易露相。王爷大丈夫之姿,定然要在日后千军万马之前镇敌军以士气才好。”
    “只妾身却不想再替那人绣劳什子帕子了。”
    李云辞想来听着甚为受用,略颔首,“后头的事你不用管了,且等着看戏便是。”说罢,便撩开襕袍入屋去了。
    贺瑶清一时不明,只待身后再听不到声响,才轻吐了香舌耸了耸肩。旁的暂且不说,若她的感觉没有错,李云辞如今瞧她,再不似前头防贼那般了,一时心下渐愉。
    -
    过了两日,郑掌柜那头便差了伙计来催促,贺瑶清自然没有绣帕给他,李云辞言笑晏晏地推脱着,却半点不得罪于他,只说再耐心等几日。
    郑掌柜如今有求于人,何况李云辞的身手他原也领教过,自然不敢轻易造次,只到了第三日,便又差了伙计来,只说不稍多少,绣好了且先给了罢。
    这时的李云辞才敛了装模作样的笑意,嗤笑出声,“蠢钝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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