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听你说话,先头可是上过学堂私塾?”
    那人抬了头,一双眸子因着泪水的浸润已然晶亮,随即是满面的羞愧,继而别过眼垂下眼眸,想来心下是知晓世间之耻,也觉偷盗之事原是不堪做下的。
    待轻声嗯了,“我……叫阿迎……”
    随即又退开一步,郑重朝他们三人顿首作揖。
    “二位娘子,大哥,多谢了。”
    贺瑶清心下陡然一紧,鼻尖一酸,复抬手将他扶起,又絮絮问了许多事。
    这才知晓原这阿迎身后的这群孩童,要么是无父无母,要么是被遗弃的。虽说梁王府每日都有施粥,可他们这样多的人,又多是手不能提的孩童稚子,每日来回也不够饱腹的,靠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无以为生,便只得出此下策。
    今日出门不曾带什么,最后,贺瑶清将发髻上的钗环皆留了下来,又吩咐了莫要乱跑,她来想法子。
    -
    至此,东珠自然也没了再环逛的心思,三人便上了马车打回。
    仍旧是阿大驾车,东珠却不似来时那样话多。
    待至王府,东珠回东院去,她现下正与秦氏在一个院子,而贺瑶清便自回了南院。
    俞嬷嬷已然在小院门口候着,待见贺瑶清来,连忙上前迎入屋内。
    屋内无旁人,俞嬷嬷便轻声问询,“王妃,今日如何?那表小姐可有对王妃有不敬之处?王妃可要早做打算,万不能让她有可乘之机呀。”
    贺瑶清原就兴致缺缺,却也不好正颜厉色,遂道。
    “东珠本是心地纯善之人,且不说现下还不知她于王爷有意无意,便是有意,今日我能拦得住一个东珠,他日我能拦得住几个西珠南珠的?”
    贺瑶清知晓俞嬷嬷原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之人,不过是万般不由人,遂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嬷嬷,人生在世,没什么比为自己而活更重要的了,痴男怨女莺莺燕燕皆是过眼云烟罢了。”
    “王妃说的是……”
    待俞嬷嬷应下,贺瑶清便转了话头。
    “王爷可在府中?”
    “今早王妃出府时,婢去寻过一回,府中人说王爷一早便去了衙署,现下怕是还不曾回。婢差人去候着,若回了来告一声?”
    “也好。”
    -
    李云辞一早便去了衙署,前几日他不在,积压了好些公务。
    本是为着引蠢蠢欲动的突厥部族出手,便在陈氏家中多待了些时日,不想突厥部族不知为何聚而又散,怕是得了消息。
    想来城中应该有他们的内应在,可既知晓他还活着,为何不曾差人朝他动手……
    莫非是那人知晓他活着,却不知晓他在何处么?
    -
    李云辞正在案旁看文书,李宥在外,只道蔺大人求见。
    李云辞心下一顿,只面沉若水。
    那头蔺璟跨过门槛入内来,朝李云辞行顿首大礼,“见过殿下。”
    “蔺大人无须多礼。”
    “蔺某来向殿下辞行。”
    李云辞一时略挑了眉,却不曾作声。
    “蔺某原是替圣上来传圣旨,先头殿下不在,便也不好兀自离开,今日特来辞行。”
    闻言,李云辞淡漠道,“蔺大人才贯二酉致远任重,我让李宥备膳席为蔺大人饯行。”
    蔺璟笑着推脱,“雍州城地博物美,只我终究是不惯,辉月楼外其他人已整装待发,这便走了。”
    说罢,便要告退。
    蔺璟分明意有所指,李云辞心下轻笑,随即起身至门边,唤了外头的李宥,“好生相送蔺大人。”
    说罢,正要回身之际,便见王府内一小厮正在一旁候着,李云辞敛眉,“何事。”
    那小厮得了令,随即上前,立身于李云辞身侧,轻声道。
    “王妃差人来院中问了几回,王爷今日何时回府,可要一道用晚膳。”
    饶小厮声音再是轻,却仍教蔺璟全然听了去。
    面色几不可见得一僵,随即垂了眸隐了唇边的一丝苦笑,再不作声。
    那头李云辞闻言心下亦是一动,只佯为不见蔺璟的模样。
    “想来金陵城点心精美,便不多留大人了。”
    待蔺璟走远了,才转头朝那小厮道,“可有说了是何事?”
    小厮只道不曾。
    -
    至傍晚,日头西落,暮霭沉沉,李云辞策马回府。
    扬了马鞭,催马前行。
    马鞭于风中呜呜叫着,马蹄于街道上大块的青石砖上嗒嗒响着。
    他今日原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可自听了那口信,便再也沉不下心去瞧什么劳什子公文。
    在衙署的前堂梦游似的坐定许久,面上瞧着最是自若,李宥来说起雁门战事布局之时,他亦能从容应对。可只他自己心下知晓,他人于前堂坐着,心早已翩然翻至墙外。
    只恨今日为何非要来衙署,原王府的南院书房,他也不是办不得公务的。
    原他若平日有事,先走也是惯有的。可今日便好似是成仙得道头一回,但凡要佯装有旁事要走,再瞧一眼身畔那事必躬亲的李宥,心下便生起好一阵心虚来。
    好容易熬到了放衙,李宥仍在一旁絮絮不休,李云辞只得抬手制止,“今日你也辛苦,你家阿柔想来甚为想念你,这便回罢。”
    那头李宥自然是连连摆手,正说到雁门地势如何,突厥擅骑射,应在何处埋伏为上上之策,如何能歇?
    俨然一副呕心沥血之态,教李云辞心下更是郁闷不已。
    只他向来是个面皮厚的,至最后,已然不管李宥说何军务,只慌忙中拍了大腿,作出一副忘了何要紧之事的模样。随即装模作样出了前堂,继而下了衙署大门,牵过马匹,翻身而上,再不管身后李宥如何唉声。
    第43章
    只要她心下有他,他便信……
    那周幽王为褒姒一笑, 烽火戏诸侯。从前闻来只觉嗤之以鼻,如今他却亦能被一条问归的口训轻易搅乱心神。
    想来心下好笑,今日蔺璟之失态他不是不曾瞧见, 可他亦没有好到哪里去,骤然闻言,原只当是他自己听错了的。
    只蔺璟那头, 虽他已然掩饰得很好,但更教他确信了先头所想。
    蔺璟怕是真的负于她。
    不管她是认命也好, 旁的也罢。
    只要她心下有他, 他便信她!
    李云辞手掌探入怀中, 那里头原还有他这两日贴身放着的香囊, 指尖微微摩挲着上头的针脚刺绣, 又小心放好,才复扬了马鞭, 直往府中赶去。
    -
    月影舂舂,耳边只余呼啸而过的风声。
    他今日原不曾穿大氅, 可心下有潺潺热意流淌,竟是半点不觉凉。
    至王府外, 李云辞翻身下马, 将手中的马鞭扔给了府门外的小厮,继而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台阶入内去了。
    庭院深深, 院中浮梦几许,回廊九曲, 廊下灯火几盏。
    只眼下李云辞皆无心思去细瞧,只交代了仆妇去东院报一声平安,便径直往南院去了。
    -
    外头天色擦了黑,檐下已然挂起了照明的灯火。
    贺瑶清正在偏屋中慢条斯理地翻着书卷, 她今日有心事,便差人多去问询了几回李云辞何时归。
    正这时,俞嬷嬷叩门道,“王妃,才刚有人来报,王爷已然归了。”
    闻言,贺瑶清蓦然起了身,“可有说要与我一道用晚膳?”
    那头俞嬷嬷只摇了头,道不曾。
    罢了,贺瑶清遂交代了将厨房一直温着的吃食带上,复整了衣冠,这便往李云辞那头去了。
    “王爷现下在卧房还是书房?”贺瑶清侧身问道。
    俞嬷嬷思忖着,“王爷今日公务繁忙,一回府连老夫人那头都不曾去,便入了书房,眼下想来应该还在。”
    -
    二人至书房外头时,果然见阿二立身站在檐下,书房门正开着。
    贺瑶清一人拿了食盒上前,阿二引她入内。
    便见李云辞正坐在案几前,头都不曾抬,一手握书卷,案上的烛火映着,晃动着他的眸光。
    贺瑶清敛衽行礼,“见过王爷。”
    李云辞这才抬了眉眼,不自然得轻咳一声,随即放下了手中原也不稍怎么翻过的书卷。
    “今日你寻我?可是有事?”
    “王爷可用过晚膳了?倘或不曾,不若用些?今日是府中的厨房做下的,想来皆是您平日用惯的。”
    李云辞闻言,也不作声,只施施然起了身,行至紫檀木雕花桌旁,才轻颔首,“也好。”
    贺瑶清上前将食盒中的吃食拿出布好。
    李云辞唤贺瑶清坐下一道用,她便也不推辞。
    食不言,待李云辞膳毕又漱了口,贺瑶清才差人将东西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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