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尔咬了咬嘴唇:“他……有和你联系过吗。”
    “有。”阿德契科没有看劳尔 。
    “他……”
    “没有问你的事情。”阿德契科这么说着,语气像是叹了一口气。片刻的沉默之后,劳尔的脖颈开始小幅的颤抖。阿德契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地伸手去摸了摸劳尔的头:“……以后我回迈阿密的话,会去看你的。”而后补了一句:“会好的。”
    劳尔似乎又开始要哭。阿德契科看着他,最后只能离开。
    ……
    在所有的告别默默进行地时候,骆林站在摆满面包篮的长桌旁,露出了犹豫的表情。正巧相川政行从他身边路过,以为骆林是苦于无法视物所以不能拿食物,于是干脆地拿了盘子和长柄夹,想去帮忙。
    然而骆林在他伸手之前,自己夹取了一个核桃面包。虽然稍有偏差而显得动作不稳,但是已经足够相川诧异:
    “已经能看到一点了,”骆林侧过头对着他笑:“刚刚只是在疑惑挑哪个面包好。”
    相川怔了一下,也笑了:“那就好。”
    骆林带着笑,和相川谈了谈今后的打算。
    ……其实关于失明这件事情,骆林有一点隐瞒了没有对所有人说。
    出事前,他已经从主治医生那里听到了消息——如果失明是仅仅脑震荡的后遗症造成的,失明时间不应该超过36小时。而与此相反,如果36小时内没有任何好转,那么他的失明很有可能是实质病变,并且很难复明。
    他想着自己有好转的可能,就更不想因为这暂时的束缚而放弃上台的机会。而如果他真的不幸再也看不见东西,这最后的舞台或许就标志了他这一生中能达到的最高高度。为了这个高度,他情愿用自己做赌注。
    他在上台前的那句“那就让我从台上摔下来”的话并不作假。幸而上帝厚爱他,让这个第一次下赌注的赌徒没有赌输。
    ……骆林的这种想法没人知道。别人当他是过度乐观又倔强固执,实际上他早出了那个范畴,仅仅是孤注一掷。 然而只看他和相川温和谈笑的样子,和这种决绝似乎又没有一点联系。
    “除了去医院的安排,何式微有没有和你说些别的?”相川问道。
    “并没有。工作应该要看恢复的情况才能决定吧,现在还不清楚。”
    “这样吗。其实何式微原本的安排是在排名出来后让你去日本的,他没和你提过?”
    “诶?”骆林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是日本?”
    “三月有东京时装周,那边有你工作的委托……所以何式微很早就定了行程,现在看来他也没有取消的意向。我认为你的恢复情况很乐观,雇佣方对你身体状况也没有疑问,不如照原计划过去再说。日本的医疗条件也不错,你不用担心。”
    骆林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他确认的。”
    “好。我看见西斯了,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骆林还是笑:“那以后再谈。”
    相川先行离开,倒是又有人自骆林身后走来,在骆林背后停下了脚步。骆林没回头,却仿佛知道来人是谁:“你是想过来和我告别的吗。”
    波特维绕到他面前去,勉强地笑了笑:“因为我要走了。”
    “总是能见面的。伦敦还是巴黎?”骆林脸上并没有什么沉重的表情。
    波特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拉普兰。”
    骆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要回芬兰?”
    波特维缓慢地点了点头:“是。我觉得自己应该回去。需要……休息。”
    骆林抬起下巴,努力地想看清波特维的表情:“你……”
    波特维在空中胡乱的挥了挥手:“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出口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的粗粝,波特维急着掩饰,只得随便比划着,两手撑开一段距离:“如果地球这么大的话,从中国到芬兰的距离并不长……”这么说着,他用右手指向了空气中的一个点,“如果这是中国的话,芬兰在……”
    右手划出一条斜向上的线,在他想象中的地球上行进着。这条线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导致他无法把句子的后半段继续。
    骆林在看着他。波特维把双手收回来,垂在身体的两侧。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出口的是:
    “你这样看着我,”他的声音过分的沙哑,“我会觉得你真的看见我了。”
    空气中的气氛并不对,他只能干笑一声:“哈。”
    ……短暂的沉默。接着骆林移动了脚步——并且抱住了他。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骆林在他耳边这么说着。多么好听的话,一定是因为骆林是一个温柔的人吧——波特维闭上眼睛,觉得这种安慰让他愈加的难受。他并不善于言辞,也对自己的无趣心知肚明。他该感激骆林愿意安慰这样的自己吗,但为什么他还会如此的……
    “……请你不要忘记我。”
    骆林接下去这么说着。波特维从这句话的口气里听到了某些无法作假的东西,于是他带开些距离,让他看清了骆林的表情。
    骆林还是正视着他,表情却不再是和相川对话时游刃有余的温和。骆林的眼圈和鼻子都有些红了,是他脸上许久不见的,透出些许软弱的表情。
    “不要做这样的表情……”波特维努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忘记你。”
    因为我无法忘记你。
    在两两相对的沉默里,波特维绝望地,却又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
    这个晚上终于落幕。微醺的酒气,食物烂熟的香气,酝酿弥散的伤感。骆林和许许多多的人说了再见,最终到了离开餐会的时间。他总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和他道别,却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直到他走出宴会厅的大门前,无意回头的时候,他才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里弗斯站在宴会厅的正中间,端着鸡尾酒杯,和皮埃尔聊着天,缓缓地走在离开的人最后面。灯光从宴会厅的外圈渐渐暗下来,骆林一时无法移开眼睛。
    卷起袖口的白色衬衫,淡驼色的针织背心,卡其裤和帆船鞋。里弗斯的金色短发没有了毛糙的样子,妥贴地向后微微弯曲着,露出额线。
    这样穿着的里弗斯异常陌生,骆林却也同时感受到了一种熟悉感——对白衬衫和自然色系的偏好,甚至里弗斯对皮埃尔微笑时的习惯——
    让骆林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骆林低下头看着自己。
    他的头发因为要和深岩之王的设计相匹配,所以在上台前剪成了短而新潮的样式。这样的发型配上保守的开襟衫或正装衬衫都显得尴尬,因此今天他咬咬牙换了一身行头出来——深蓝色的牛仔休闲衬衫,带着水洗痕迹黑色牛仔裤,以及带着做旧痕迹的深色马丁靴。他原本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认定这一套衣服,真上身之后才惊异于这形象的统一程度。他像是年轻了八九岁,带上了青年的影子。
    他现在才明白那个影子的本体是谁。
    里弗斯或许是执意地模仿,但他自己也一样在潜移默化中也受到了影响。就好像在短暂的相处时间里,两个人都留下了身体的一部分。双方把对方的部分拾起来装回到身体里,于是有意无意的留下了另一个人或多或少的印记。
    无法说是好是坏,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骆林没有和里弗斯说再见,因为他明白那并不是里弗斯想要的。他在手机上发现了何式微的未接来电,他想他是该离开了。
    ……
    “就在最近两天吧,我们飞去波士顿。那边的整体环境比纽约好些,麻省总医院有一个很出名的眼科团队,愿意接诊的你的Case。”
    骆林点点头,对于何式微的安排并无异议:“麻烦你了。”
    何式微看向他:“你有没有发现你有点变了?”
    “哪里?”
    “最近这两天里,你一次都没叫过我何大哥。”
    骆林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我都没注意……要是让你觉得生分了,我一定改回去……”
    “别,没必要,我倒是觉得这是件好事。”何式微的脸上带了点笑意。
    “我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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