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汪志飞的想法, 恨不得把所有的本金都花完, 能印多少就印多少。
    但是, 在见过张春来拿着一百来块的资金,不断翻倍又翻倍变成如今模样之后,饶是汪志飞身份背景更优越也不敢做张春来的主,他总觉得张春来心里有成算。
    张春来忙着把手里的书本分门别类的装箱,闻言头也不抬,“不用太多,咱们已经印了很多了, 高考来的又快又急, 如今运输不方便南方这边的市场饱和,书积压在手里就不好了。”
    汪志飞点点头,蹲下、身帮着张春来一起整理, 低头见他手上许多细小的伤口,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跟着张春来一块儿来的南方,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变化的,这个男人憨厚老实,但又沉默寡言,靠着一股如狼的狠劲儿硬是拼杀出了头。
    如今再提起张春来这号人,附近不少厂区的工人都竖起大拇指,这人给的价格公道、为人实诚不少人愿意私底下同他做生意,有张春来在厂区的工人们凭空多了很多赚外快的机会。
    而张春来带来的钱不断的堆叠又堆叠,从原来的一百块,变成一千块......等这批书卖出去说不定都成万元户了。
    “春来哥,晚上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吗?我请你?”汪志飞这会儿把张春来当财神爷,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张春来埋头收拾东西,头也不抬的拒绝。
    等晚上天黑下来,汪志飞同几个帮工的勾肩搭背去国营饭店了,张春来吃的还是自己用面粉做的硬邦邦的满头,他咬了一口实在很难下嘴,就烧了热水泡软了吃。
    他晚上也没跟汪志飞似的住招待所,而是直接在放书的仓库里打了个地铺。
    十月份的天其实挺冷的,他躺在铺盖上面月光依稀从顶上的小窗子里照进来,张春来狠狠打了个哆嗦。
    高考的消息传来,借着这股东风赚了一大笔钱本来是好事,但张春来却没那么高兴,这一天终于来了,等白英考上大学,他们大概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吧?不对,他们本来就是两种人。
    白英怕吃苦,如果让她跟自己似的睡仓库、吃冷馒头早该对着他哭个不停了。但张春来觉得还好,现在日子至少比以往好过太多。
    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只是他一味强求。
    如今好了,希望白英以后能顺利考上大学,所有的路都能按照她预想的那么走。
    张春来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不知是因为心里终于放下了,还是白天累狠了闭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
    九月九日,人民的伟大领袖逝世,广播里播放这则消息的时候,所有的工厂都停工了,工人们站在原地为领袖默哀。
    顾念听见这则消息时,原本正在做实验的手一顿,随后也放下手头的工作面露悲痛之色,无论如何领导人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始终都是人民敬爱的领袖。
    这天陈越也早早从军营回来,敲开顾念家的小院门时面色凝重,顾念不明所以:“陈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陈越长腿一迈跨进门内,冷凝着脸,“陈超回来了吗?”
    “回来了,今天日子特殊,所有的工厂、学校都停工了,为领袖默哀。陈超今天还挺乖,回来休息一会儿就去房间看书了。陈大哥,你怎么了?”
    陈越的面色让顾念心惊,本来他极少喜怒形于色,如今这样铁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陈越从顾念手里接过热茶喝了一口,搪瓷缸子放到桌上时轻轻一响,却把顾念吓了一跳,见她受惊陈越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没事,别怕,万事都有我。”
    “陈大哥......是营里的事?”顾念最怕他这样什么都不说,人类的想象过于旺盛,什么都不知道远比什么都知道要吓人的多。
    “不是营里的事,今天发生的事你知道了吗?”
    顾念点头,灵光一闪:“你是说......京市要不安稳了?”
    本来高考的消息能传出来就是上面博弈的结果,领导人已然逝世,顾念还以为事情告一段落了,虽然她心里也很悲痛但这也代表着历史在不断推进,华国将迎来崭新的局面,百姓的生活才会越好越好,她万万没想到底下还会埋藏什么危险。
    “没什么大事,黎明前的黑暗罢了。”陈越语气轻飘飘的,眉眼却沉的厉害,顾念料想今天晚上的动静大概不会小。
    顾念紧紧拽住陈越的衣袖,说,“陈大哥,你在外面一切以安全为重。”
    陈越回握住她的手。“我会的,我来就是提醒你,关好门窗,不论谁来敲门都别开。我妈和我奶奶那里等下也要去告诉一声。”他说着叹口气,“可惜,我不能回来陪在你们身边。”
    陈奶奶那边不用说了一屋子女人,顾念这里也是,只有她和陈超这个半大的孩子,要是真有人闯进来毁坏点财务倒不算什么,要是伤了人怎么办?
    看着顾念莹莹如玉的脸,光是把这个“假设”安在他身上,都让陈越心口一抽。
    “陈大哥你放心,我都这么大个人了,家里东西齐全顶多不开门就是了,那么些东西,我和陈超关在院子里吃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顾念本来就有存粮食、存东西的习惯,秦州走的时候又给预备了不少,生怕宝贝女儿饿了,房子底下地窖里装的满满当当,别说三天,两个人其实吃个一二个月都没问题。更别说,顾念还有置物架,真有危急情况往地窖一躲,吃冷饭冷菜呗。
    不过没到十万火急,顾念不准备亮底牌。
    小姑娘闻言软语、目光坚定,陈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但还是在临走前把陈超叫出来,耳提面命一番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尽管陈越心里无数次想留下来,但是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个军人,有自己使命,哪怕现在是副师长了,仍旧要听从上面安排,舍小我保大我。
    “念念姐,咱们都会没事的吧?”陈超见状忍不住问出声。
    他说的不仅仅是他和顾念,还有陈家那些人,虽然他和沈淑文的关系尴尬的不行,但也还是希望沈淑文能平安,更别说奶奶和陈玲。
    “一定会的,咱们要有信心。”
    顾念语气很坚定,心里却直打鼓。她对这段的历史不熟,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发生这种情况,但所有的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但她知道最后结果一定是好的,只要熬过今晚,就能迎来阳光。
    “晚上你别睡的太死,枕头底下放点家伙什,一旦听见动静就抄家伙。”
    虽然只要熬过去就好,但顾念也不准备坐以待毙,她一边交代陈超,一边领着人在院墙底下布点小机关,撒点碎瓷片什么的,门口当然也不能放过。
    这所小四合院买的时候,顾念还挺喜欢这院子的布局和大小的,但如今布置起来只觉得费力,又后悔当时院墙重新粉刷的时候,没学后世在上头都种满玻璃渣,眼下光有高度总是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陈超年纪虽小,经过元江雪的事到底沉稳了很多,知道自己不论在哪里都身份尴尬,动起手来一直勤快的很,顾念刚说完,他就伸手过来帮忙了。
    两人合作起来进度明显快不少,半个多小时以后,院子里已经布局一新。
    顾念看着随处可见的玻璃渣和老鼠夹,心想要是真有人敢翻进来,在挨一顿胖揍前少不了要吃点苦头了。
    这晚上顾念睡的很不安慰,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迷迷糊糊闭上眼就要进入梦乡,她突然一个激灵被吓醒了。
    坏了,秦望山和秦老太太那里,她忘记打电话通知一声了,老两口虽然住在教学区名义上应该是安全的,但是心性不成熟、容易跟着一块儿暴动的人,也正是那样一批年轻人!
    顾念忙不迭的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匆匆披了件就汲着鞋下地,万幸秦州当初离开京市,为了常和女儿联系斥巨资牵了根电话线,还买了座机回来!
    而秦老因为身份特殊,做的实验对于国家而言有重大意义,也早就装了座机方便别人跟他联系。
    本来像秦老这种人物,身边也该配有警务人员,但两老自觉于国无功,受之有愧给推拒了,只有一个年轻婶子给家里洗洗刷刷,但那婶子是不住家的,这会儿秦望山身边应该仅有秦老太太一人。
    顾念拿起电话簿,查号码的时候都有些手抖。
    正在这时,一阵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吓了顾念好大一跳,手里电话薄没抓稳吧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第143章 (一更)   性命相关
    顾念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开口说话时,已经很能稳的住了, “你好, 请问您找哪位?”
    “是念念, 念念吗?”
    电话那边秦老太太带着哭腔的声音, 让顾念的心不断下沉,她低头掐了掐指尖, 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堂奶奶,别急慢慢说。”
    这些日子秦望山对顾念极好,恨不得全部倾囊相授, 顾念本来就聪慧,老师肯教她又肯学,自然师生相得, 别说秦望山同她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在, 就算只是她的老师, 顾念也一定随传随到。
    秦望山年纪大了,身上难免有些老年人的通病,身体不好却极贪嘴,有时候像是个玩世不恭的老顽童一般,秦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劝,他往往当面应了背地里阳奉阴违。
    秦老太太一急,顾念就猜是不是秦州身体不大好。
    果然, 电话对面的人六神无主道:“念念, 老秦他也不知道又偷吃了什么,晚上一直发烧到现在,我都按照他说的给他拿药了, 但是他吃了还是吐......念念,老秦他能挺过这关的吧?”
    秦老太太抹着眼泪,本来想叫邻居帮忙抬到医院里去的,只开了门缝看见外头乱糟糟的,她想也不想把门“啪”地合上了,她老人家年纪大经历的事情也多,外头这么紧张一看就知道不对劲。
    但老秦这事她也确实束手无策,让秦老太太上阵杀敌她或许眉头都不皱,但让她给老伴看病吃药,她就真抓瞎了。要不是忽然想起来顾念家有电话,她连个问的人都没有。
    “堂奶奶,您先别着急,仔细跟我说一遍堂爷爷的症状。”
    对面小姑娘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稳稳当当和平时无异,让秦老太太也不自觉生出一股自信来,好像只要按照顾念说的办,秦望山一定会没事。秦老太太也逐渐冷静,把秦望山的症状清晰的复述一遍。
    顾念听完沉吟片刻,“堂爷爷年纪大了,西药过于烈性不能乱用,还是得靠中药熬成一锅,慢慢喂进去才行。”
    秦老太太一慌,探头去看外面的天色,见到处都暗沉沉的一颗心不停下坠,间或听见乱七八糟的动静,整个人都跟着抖了起来,连声音都不自觉带着颤音:“可是这个点......外面又乱......去、去哪儿给老头子配药?”
    秦老太太这会儿后悔死了,要是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上头安排什么人就让什么人住家里得了,她非得穷讲究;最次,上头安排的房子当时为什么要往外推拒,那地方好歹比这里安全不少......
    学校的位置不偏僻,教职工宿舍也在市中心附近,平时生活极其便利的地方,此时却成为了暴动的集中地,让秦老太太想带着人逃都无处可逃。
    明明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可听见房间里老头子轻弱的哀鸣声,秦老太太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怎么着都找不到方向,却又无计可施,她终是忍不住在电话那头小声抽泣。
    “堂奶奶、堂奶奶您别哭,还是先去照顾堂爷爷,喂点温水,让他始终保持神志清醒,我现在就过来!”顾念没什么犹豫道。
    顾念这个人,谁对她好,她必定千倍百倍的还回去。听闻秦望山身体不舒服,明知今天晚上动荡不安,也下定决心要去清大教学区看一看。
    秦老太太也知道外面情况不好,想着顾念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呢,心底不忍,咬咬牙:“算了,我按照你的法子先去照顾老头子,能不能熬过来就看他的命数。念念,你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意堂奶奶心领了......但今天晚上情况非比寻常,还是别出门了......”
    秦老太太说完这句丝毫不给顾念反悔的机会,“吧嗒”一声挂了电话。
    顾念放好听筒,利索地回去穿衣服去,她没有办法不去管这件事,秦望山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的亲人,上辈子顾念亲情淡薄是因为把她放在心里的人很少,这辈子别人为她考虑,她又怎么能不为别人考虑
    她这里动静把睡在客房的陈超惊醒了,小少年手里拎着一把菜刀,小心谨慎地从屋里出来,见是顾念发出的动静,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上。“念念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顾念明显要出门的样子吓了陈超一跳,他哥不是说今天晚上不安生让好好呆在家里吗?
    “我去清大,堂爷爷一直高烧不退我得去看看。”顾念说着带好帽子就要走,嘴里还叮嘱陈超:“别到处乱跑,关好门窗。”
    “不行,我哥说了不能出去。”陈超手一伸,拦住她的去路。
    顾念心里还挺紧张的,尽量语调轻松的调笑,“你以前怎么没这么听你哥的话?”
    陈超虎着眼睛压根不想理她,执拗开口,“......反正你不能出去!”
    顾念是个大姑娘了,陈超长得再高也只十岁出头而已,一旦顾念执意要做什么他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想着顾念收留他、又替他摆平高岩的事,陈超心一横:“你要去也行,带上我一起?”
    顾念扫他一眼没说话,眼神里满是不赞同。
    “你别小看我,我力气不比你小,到时候要真碰见什么,你一个人打不过,好歹有我能帮衬。”
    见顾念还是没反应,越过他就要离开,陈超急了,“你要是不带我,我现在就去打电话给我哥,问问他到底能不能出去!”
    顾念转头同他对视,陈超梗着脖子丝毫不肯相让。
    *
    “走这边走这边......我看过了,胡同里有人......”陈超凑过去压低声音道。
    两人互相拗不过,又有陈越这座大山压着,顾念到底同意了陈超一起去的话,一高一矮的姐弟两个一人手里拿着木棍,一人手里拿着菜刀,把脸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上了路。
    都这个点了,本来胡同里不该有人,但顾念从出了门开始,就听见此起彼伏的人声,他们在巷子里胡乱窜着,像是要搜罗什么,又像是纯粹想制造混乱。在胡同的最里面竟然隐隐听见了枪声,“砰”地一下,把顾念和陈超两个吓得钉在原地许久不敢动。
    “念、念念姐......要不我们回去吧?”
    以为顶多就是出去挨上一顿打,没想到真的会有性命之忧,陈超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顾念又怎会不怕,上辈子一直生在和平年代,什么时候见过这阵仗,就算明知道结局也不敢掉以轻心,可她只要冒出回去这个念头,堂奶奶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会在耳旁回响,顾念硬着头皮:“陈超,你先回去,只要确定堂爷爷的情况,我也一定尽快回去。”
    “念念姐......”陈超拧紧眉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别人的性命,哪儿有自己的性命重要,如果只是举手之劳帮个忙根本不算什么,一旦威胁到身家性命,往回缩才是正常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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