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说也是时候冷静一下了。”叶飞舟故意气人似的用力点点头。
    沈行云轻轻哦了一声,眉眼写满了忧伤,却还勉力维持着那个玩世不恭的笑容,用平时逗叶飞舟开心的语气夸张道:“我的心都碎了……哎,心口好痛。”
    叶飞舟充耳不闻,转身灵巧地跃下屋顶,抱起方才放在廊柱后的一大堆卷轴,往侧边一条小路上跑去,语气轻快道:“快跑吧,百兽司的司长马上要杀过来了。”
    “你先走,我殿后。”沈行云潇洒地挥挥手,在眼睁睁看着叶飞舟清瘦的身影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后,他才苦笑着从屋顶的另一侧跳下去,落在百兽司的大殿后,靠着朱红色的廊柱慢慢滑了下去,俊美不羁的面容上写满了颓唐。
    这时,一团圆滚滚的小火团从天而降,啪地摔在沈行云头上。
    沈行云把火团抓下来一看,那是一只方才没抗住真火灼烧,在灰烬中涅槃重生的凤凰雏鸟,身形只有麻雀大小,却比麻雀圆胖许多,肉嘟嘟的小肚子趴扁在沈行云头上,两只还不大会飞的小短翅膀惊慌地扇动着,却无法带动小肉球一样的身体。
    沈行云嗤地一笑,轻轻揪了揪小火团燃烧的翎毛。
    “啾咪!”小火团愤怒地用翎毛烫了沈行云一下。
    凤凰虽然全身燃烧火焰,温度却是可以自由操控的,凤凰没有伤人之心时火焰触手便是温暖和煦,而展现出敌意时就如同真火般炽热。
    “啧。”沈行云收回戏弄小凤凰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肩上,起身离去,自言自语道,“就叫你小火团。”
    小凤凰不满,立刻用爪子烫了沈行云一下。
    沈行云笑道:“不喜欢?那就叫小扫把星,让我过过嘴瘾。”
    小凤凰气鼓鼓地啄了沈行云一下。
    沈行云厚着脸皮摸摸小凤凰的翎毛:“小扫把星乖乖的。”
    象征着祥瑞吉庆的神鸟,被起名叫小扫把星什么的……
    小扫把星开始试图点燃沈行云的头发!
    然而点着点着,小扫把星却被沈行云一把拎起来,往天上高高一抛,又稳稳地接住了。
    小扫把星惊悚地瘫坐在沈行云掌心,吓得直打嗝,连着吐出好几个小火球。
    沈行云先是被逗笑,随即悠悠叹了口气,抱着鸟去找酒仙。
    令沈行云完全没想到的是,这一天叶飞舟转身在小路上离开的身影是他最后一次清醒地看见他身为神仙的姿态。
    这天,沈行云在酒仙那里讨了几大坛酒,把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喜欢醉倒的感觉,毕竟只有在醉梦中,他才可以尽情拥抱碰触自己喜欢的人,可以尽情品尝那个清瘦少年的滋味,看着他说着说着话便红起脸的样子,望着那双清明如水晶的眼睛,然后自然而然地吻下去,梦中没有与此同时水一样滔滔流失无法停止的神力,没有冰冷无情的拒绝,只有对方温热的身体和乖顺的迎合……
    真好啊……
    沈行云想着,双眼似睁非睁地眯着,想着叶飞舟的模样,等待一场好梦降临。
    过了一会儿,他果真看见叶飞舟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朝自己走过来,他谨慎地伸手在沈行云眼前晃了晃,浅淡如清潭的眼中盈满了心疼与不舍的情绪,仿佛轻轻一晃,就会掉下泪来。
    沈行云想起身,可酒仙亲手做的桃花酿后劲儿太足,沈行云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像被酒泡酥了一样。
    无所谓,反正只是梦——沈行云醉醺醺地想着,真的叶飞舟没道理用这种眼神看自己。
    见沈行云不动,梦中叶飞舟的胆子大了些,他慢慢弯下腰,嘴唇若即若离地贴着沈行云的耳朵,软软地叫了声:“行云哥哥。”
    呵,绝对是做梦——沈行云彻底放心了,安安稳稳地让紧张的肌肉放松了下去,虽然他爱听叶飞舟这么叫自己,不过每回都要逼得他忍无可忍了才肯开口,从来没主动过。
    被沈行云养在墙角的小凤凰小声叫着,扑棱着翅膀勉强飞落在叶飞舟头上,稚嫩的鸟喙讨好地磨蹭着叶飞舟的头发,仿佛知道叶飞舟就是那个从炼丹炉里把自己放出来的人。
    叶飞舟吃了一惊,本能地一低头,圆滚滚的小凤凰啪地砸落在沈行云脸上,两条小细腿儿一蹬,不高兴了,气呼呼地往沈行云脸上吐了两个小火球。
    “……”沈行云醉得都懒得去拨开它。
    “……我也喜欢你。”见沈行云仍然没动静,叶飞舟这才放下心来,贴边挨着沈行云坐下,面颊因为紧张而发白,磕磕绊绊地诉说着,“可是……为了和我在一起,从福神变成凡人,时间久了,你说不定会后悔,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况且,就算你绝对不后悔,我也舍不得……我舍不得看着你老,看着你死,看着你被尘世的苦痛折磨,我就想让你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么明光照人,这么年轻俊美,这么天不怕地不怕,洒脱恣意,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的眼里。
    然而沈行云的神力已经只剩下一半了,再任由他胡闹下去,两个神仙迟早会双双变成凡人。
    沈行云的嘴唇微微颤了颤,似乎是想说话。
    “我考虑了很久,我会去跳诛仙台。”叶飞舟轻声说着,俯身在沈行云嘴唇上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下,带着满腔的恋恋不舍道,“你要记得找我。”
    “……不许去。”沈行云费力地呢喃着,伸手死死攥住叶飞舟的手腕。
    这不是梦!
    ——这一刻,沈行云骤然警觉,因为在叶飞舟亲吻自己,与此时握住他的手臂时,沈行云都感受到了神力的流逝,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叶飞舟亲吻他的动作也是极轻极快。
    因为这折磨人的神格,连诀别之吻都只能如此草率。
    叶飞舟吃了一惊,随即奋力摆脱了他的钳制,扭头就跑。
    沈行云从床上翻下来,跌跌撞撞地追,而叶飞舟早已下定决心,为这一次做了充分准备,一扬手抖出一只纸鸟,纸鸟在空中幻化成仙鹤,载着叶飞舟一去不回地朝着诛仙台的方向飞去。
    除去逆向神格间的互相抵消之外,这世间唯一可以使神仙失去神格的事物就是诛仙台,这诛仙台一向是用来惩治犯下大错的神仙的,一旦从诛仙台上跳下,神格与曾经为神的记忆都会被剥离殆尽,重入六道轮回,在生死苦海中不断挣扎。
    如果只是变成凡人,倒是正好合沈行云的意,只是,被诛仙台强行剥离神格的痛苦不亚于剜心蚀骨,而且最要命的是,落点完全无法控制,况且本就是作为惩戒之用,投生成猪狗虫豸也是极有可能,而失去了神格就等于斩断了踪迹,想要在芸芸众生中寻找一个被贬谪的神仙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因此,沈行云从一开始就没把诛仙台列入过考虑,他不会跳,更不可能允许叶飞舟跳。
    平生所愿,只是和心爱的人当一对幸福和乐的凡人。
    可是……
    沈行云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叶飞舟从诛仙台跳下的背影,清瘦身子被云岚浓雾笼罩,若隐若现,衣袂翻飞舞动,像一只纤细而徒劳的鸟。
    来不及思考,沈行云本能地运起全身神力,护住了诛仙台下那个渺茫如稻草的影子,叶飞舟的身体被笼在一团祥瑞的红光中,那红光抵御住了一部分诛仙台带来的伤害,又无能为力地寂灭了。
    第73章 小衰神(二十一)
    随着不断的坠落,叶飞舟的身体在迅速地幼年化,全身骨骼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细小,修长的身体迅速缩短,俊秀小巧的脸庞变得圆润软糯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身躯渐渐变成了短手短脚的幼儿,又继续幻化成稚弱的婴儿。裹挟在娇小身体上的衣物被高空急烈的罡风哗啦一声吹走,身体与初生时一样,莹白的,小小的一个。
    这个叶飞舟变成的小婴儿在被剥夺神格与记忆的痛苦下咧开嘴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然而很快他就连哭声也发不出了,因为婴儿的身体仍然在持续变小,回归到被包裹在果子里的状态,四肢、五官、身躯……全部渐渐模糊变形,皱缩蜷曲,最终,曾经组成叶飞舟的骨骼与血肉褪变成了一团小小的光,一颗未经孕育的,生命的种子。
    在无尽的下落中,生命之初的叶飞舟感受到了芸芸众生,众生的光影在空中浮现又飞快粉碎,从人类到畜生、饿鬼,纷繁错杂的影像循环反复,光怪陆离,如同一个巨大的转盘游戏,而之前寂灭下去的,沈行云的神力在这时从蛰伏中醒了过来,庇佑着这颗生命的种子幸运地跃过了畜生与饿鬼,径直落进了一个人类的肚腹中,在那里重新生长孕育,经十月怀胎,重临世间。
    这时,镜花水月的幻境消失了。
    房间中的镜子又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恍然间,叶飞舟发现自己仍然跪坐在酒店的大床上,哪也没去,甚至连姿势都没变,可是十几年来沈行云视角的回忆却通过镜花水月的幻境,纷至沓来,充满了叶飞舟的脑海。
    简直好像凭空多活了十几年一样……
    只是那些记忆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着一种温柔、渴望又酸楚的情绪。
    那是沈行云的心情。
    “原来我们经历过这么多吗……”叶飞舟梦呓般说着,用双手捂住脸,把不知为何而流却又汹涌得无法抑制的眼泪擦在自己的掌心、手背和袖子上。
    在沈行云的记忆中,叶飞舟看到了缭绕在蓬莱,漠漠如烟的仙云,以及自己如何与沈行云肩并肩走在被月色辉映得清光照眼的沙滩上,细白沙砾如碎雪般发出窸窣的轻响……
    他看到了泠蓝澄碧,波平如镜的瑶池,以及幼年的自己如何与沈行云偷偷跳进瑶池玩耍嬉戏,流淌在两人身上的池水美丽宛如流动的宝石,青鸟狭长唯美的三色尾羽在水面上划出一道裂帛般细腻的痕迹……
    他看到了盛大恢宏,气势万千的三清殿,以及自己如何与沈行云一起顽皮地爬上三清殿的屋顶,肩并肩坐在凉冰冰的琉璃瓦上,看着初升朝阳烁金般的浓光如何一寸寸吞没所有的黑暗,看着对方被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却还傻笑着的模样……
    他看到了福禄司院子里栽种的桃花树,粗壮的树干十个神仙合抱也抱不过来,树冠巨大,桃花无视人界的规则,永远无间断地重复着掉凋敝与盛放的循环。每到落花时节,地上的花瓣厚实地像一张粉色的地毯,沈行云迫不及待地要在叶飞舟面前展示新学的小法术,手一扬,那厚厚一地的落花便纷扬着向空中飞起,幻化成几十只花鸟,晶莹粉白,遨游在浩瀚青空,飞过二人的头顶便散碎开,如雪的落花铺了他们满头,沈行云便笑笑地说着我们也算是白头偕老过了……
    都是太梦幻的记忆,太美好的感情,让人一想起,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你跳下诛仙台之后,我一直在找你。”沈行云把不断用手抹眼泪的叶飞舟拥进怀里,尽情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瘦削的蝴蝶骨、单薄的肩膀、温热的胸膛与砰砰剧跳的心脏,这是太珍贵的一抱,想到过往的种种求而不得,沈行云忍不住把怀抱收紧再收紧,双手贪婪地摩挲着叶飞舟的脊背,柔声道,“你的神格被剥离了,我无法用神力感受到你的踪迹,只能一个一个地找……所幸,我的神力庇佑你在贬入凡尘时投成了人身,搜索的范围小了许多,不然,还不知道要找多久。”
    “可是……”叶飞舟再次不厚道地把鼻涕眼泪往沈行云身上蹭了一通,一头雾水地问道,“我的神格既然已经没有了,为什么我还是这么倒霉呢?”
    沈行云捏捏叶飞舟的脸蛋,望着他反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和我回忆中的你长得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奇怪吗,既然是投胎转世,怎么会长得一样?”
    叶飞舟懵懂地点点头:“你这么一说的确很奇怪。”
    沈行云对叶飞舟这个小动物一样的迷茫表情没有任何抵抗力,他低头亲了亲叶飞舟的嘴唇,解释道:“因为从诛仙台上跳下去时,你真正的肉身没有泯灭,只是退回成了生命最初的形态,借着你母亲的孕育生了下来而已,但你并不真的是这对凡人的骨血,你的身体仍然是神仙,虽然没了神格,什么也做不了,但是衰神的体质还是自然而然地吸引你周围负面的气运与能量,若是你有可以操控气运的神力,就可以控制得住这些气运,让它们散开或是传递给其他的生灵,可是你没有……所以你的坏运气,会一直持续到你这一世生命的尽头,直到这具没有神格的神仙身体消亡,魂魄重新轮回,才能摆脱得掉。”
    叶飞舟惊呆了:……
    也就是空有衰神体质,却没有衰神操纵气运的能力……
    简直听起来就惨到爆好吗。
    沈行云继续不经意地补了一刀:“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周围的人似乎运气都不错?”
    叶飞舟不禁有些崩溃:“难道是因为我把自己周围的坏气运都吸走了,所以我身边的人都特别幸运?”
    这个问题其实叶飞舟早就察觉到了,自己出生之后叶景山的生意越做越顺利,好几次顺利避开了商业对手的陷阱和各种经济萧条股市崩盘,外婆原本常年卧床的身体奇迹般随着自己长大渐渐好转起来,仿佛周围大大小小所有的坏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花盆能砸叶飞舟绝对不砸别人,大雨专挑叶飞舟没带伞时下,有同学感冒永远第一个传染叶飞舟……
    沈行云沉痛地点点头:“没错,因为坏气运都被你吸引走了。”
    ……我简直是个小天使,圣光普照,叶飞舟欲哭无泪地想。
    不过再仔细一想,其实受益的人大多都是自己的亲人和好友,所以好像,也不是那么亏?
    沈行云温柔又专注地观察着叶飞舟的每一个表情,见他的表情从“忿忿不平”渐渐变成了“倒是也还好”,心疼地安慰道:“从今以后,我会一直庇佑你,无论你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是你生生世世的守护神,你为我跳诛仙台受的痛,你这些年吃的苦,我会百倍宠回来……”
    “但是,”叶飞舟努力地理解着自己刚刚接收到的一大套新理论,疑惑道,“命格这个东西,那司长不是说不能随便乱改吗?你让我变得幸运,不会出问题吗?”
    “神仙没有命格,”沈行云摇摇头,“谪仙也一样没有,你父母原本注定命中无子,你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叶飞舟这才放下心来,安静地把下巴搭在沈行云肩膀上,享受着与沈行云相拥的感觉,温馨又完满,心跳融合在一起,几乎无法分清彼此……
    什么痛,什么苦,在这个时候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我想就这么一直抱着你,亲着你,在天界那时……这样的景象只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沈行云喃喃低语着,炙热的掌心滑过叶飞舟的背、腰、手臂,如同抚摸珍宝一般激动而小心翼翼。
    然而很快,沈行云便无法满足于拥抱和抚摸,他温柔而霸道地将叶飞舟压倒在床上,两只缠着红线的手十指相扣。沈行云急切地吮吻着叶飞舟小巧的耳垂,柔软的颈,与因清瘦而显得格外脆弱的锁骨,被吻过的皮肤泛起桃花般的淡红与亮亮的水痕。叶飞舟迷乱地喘着气,双手探进沈行云的发间,因为酥痒和羞耻难耐地扭动着身体。
    他终于可以理解沈行云为什么每次见了自己都一副急色得恨不得把自己一口吞了的样子,而且之前自己满身蛋花汤他都能无视掉又是抱又是亲的……
    因为曾经和心爱的人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心知肚明对方也喜欢自己,可就是偏偏不!能!碰!
    就算憋成变态也是完全可以理解……
    “我想对你做一点别的事。”沈行云性感沙哑的声音在叶飞舟耳边响起,手掌顺着腰线飞快地滑下去,在少年某个早已按捺不住的地方很有技巧地抚慰着。
    这时,叶飞舟才如梦初醒地轻轻叫了一声:“不要碰那里。”
    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其实是个没了神格的神仙,可是太过突然没什么实感,所以心理上叶飞舟仍然还是那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对这种事情半点没有防备,甚至还因为羞耻而有一点小小的抵触。在陌生又新鲜的快感中,叶飞舟慌张地试图推开沈行云,却被沈行云用一手捏住两只手腕强势地压在头顶上方,随即又跨坐在叶飞舟大腿上,让他整个动弹不得。
    “我、我还没准备好那个……”叶飞舟脸红得像个小番茄,他徒劳地挣扎了片刻,很快发现少年和成年男性的体力还是有差距的,况且沈行云一身紧实漂亮的肌肉也不是白长的,力气比叶飞舟大得多。
    “哪个?”沈行云一挑眉,眼神有些促狭,手指从叶飞舟的耳根滑到唇畔,暧昧地揉搓着叶飞舟的嘴唇。
    这时,窗子的方向忽然传来砰地一声巨响,随即,名为小扫把星的凤凰凄惨地贴着窗玻璃滑了下去。
    叶飞舟:“……它好像想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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