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娘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久久不语,王婆子显然也呆住了,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平日里那受尽委屈也只往心里咽的孙女。
    秦筝拧眉:“所以你要嫁给林尧,只是为了报复那些人?”
    王秀嗤笑:“不然你以为我是何云菁那个蠢货?你们当个宝的男人,在我这儿屁都不是!”
    秦筝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王秀可恨可憎,半点没有自知之明,但她走到如今这一步,把弄得自己声名狼藉,竟然只是为了报复曾经打压欺辱过她的人。
    说她蠢么?确实蠢,但也挺可悲的。
    秦筝问她:“你觉得你现在报复到了吗?”
    王秀眼底全是狰狞的恨意:“想笑话我笑话就是,别说这些来恶心人,你不过仗着这张脸罢了,没了这张脸,你什么都不是!又比我好上多少?”
    她轻嗤一声:“哦,还比我会投胎些。”
    秦筝没理会她的嘲讽,轻抬眼皮:“你说你出生不好从小被编排,我和阿昭进了匪窝,没被你编排么?别把什么都归咎到身世上。没有这容貌,我也还有旁的本事可以傍身,你以为寨中人唤我一声‘秦师傅’,是因为什么?”
    王秀嗤笑:“在黄泥里打滚也叫有旁的本事可以傍身?人家看在你男人的份上抬举你,你还当了真?”
    王大娘喝道:“你那浅眼皮子也只看得到这些,山下的栈桥是军师夫人修的,昨夜后山运粮的索道也是军师夫人建的,不然你以为你闯下的祸事能这么快就摆平?”
    王秀满脸的嘲弄一僵,秦筝做的其他事,压根不是她能接触到的层面,她一直以为,秦筝只是会烧制点砖瓦而已,寨子里不少人去学艺了,从此对她感恩戴德,王秀不觉那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也一直嗤之以鼻。
    甚至觉得秦筝回来后,她夫婿没有半点薄待她,也只是因为她这副顶好的容貌。
    修桥筑道,这些对王秀来说太遥远了,在她看来,那也不是女人能干的事。
    在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秦筝的差距,不是容貌上的,是一些更深层次的,她无法理解也永远没机会接触的一些东西。
    王大娘对她失望至极,却还是说了句:“人活在这世上,每一口气都是自己挣的,你成天怨这个怪那个,二当家死了,何丫头不也过得好好的?”
    像是支撑着她走了十几年的那股狠劲儿一下子散了,王秀呆呆坐在原地,王婆子抱着她只一个劲儿地哭。
    今日说是来王家慰问,最后这般收场,委实是谁都没想到的。
    ……
    回去时,王大娘见秦筝兴致不高,宽慰她:“王家那丫头是疯魔了,她那些疯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干了这么多腌臜事,回头我禀了寨主,往后祁云寨也没她们祖孙两容身之地了!”
    秦筝只道:“她做的事,您如实向寨主说即可,我同她的恩怨,那一巴掌打完就两清了,您不必为了我向寨主多说什么,她做错了事,受她该受的惩罚便是。”
    王秀走到这一步,有身世和成长经历的外因,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咎由自取,被她害过的人不在少数,秦筝不同情她,也不可怜她,她做的那些事,甚至都难让秦筝再掀起半点情绪波动。
    唯一让她深思的,是王秀最后坦言自己费尽心机做的这些事,只为了掌权报复那些曾带给她伤害的人。她把一切都豁出去了,想到的往上爬的方式却也只是嫁个有权势的男人。
    愚蠢么?但对这个时代的女子而言,似乎又再正常不过。
    如果说原书中太子妃被泼上污名遭万人唾骂,是这世道对女子最残忍的迫害,那么王秀则让秦筝看到了这个时代大多数女子思想上缠起的厚茧。
    再聪慧明理的女子,也难挣脱大环境上那条条框框的束缚,越了线就像是被刃线切肤锯骨。
    而那些最底层卑如尘埃用尽力气去生存的女子,甚至连努力的方向都找不到。
    秦筝以一个普通旁观者的身份,感慨完了也就感慨完了。
    可她如今的身份是楚国太子妃,有朝一日楚承稷若复国成功,她将同楚承稷比肩这天下,以一个当权者的身份,依然只是感慨么?
    秦筝一遍一遍地问自己,心底那个答案也就愈发清晰。
    第58章 亡国第五十八天(捉虫)……
    正午的太阳隐进了薄云里,挂在天上只似一个白影。
    上午的练兵已经结束,演武场内外随处可见席地瘫坐着的人,个个额前都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子,面皮绯红。
    楚承稷从点将台上走下,接过亲兵递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
    亲兵道:“军师,山脚下官兵又开始叫阵了,已经骂了一个上午,要不要让堰窟那边杀杀他们威风?”
    楚承稷道:“不必,最迟今晚,上下的官兵就会撤离一半。”
    算算日程,朝廷的调兵令,再怎么今日也该抵达青州了,沈彦之撑不了多久。
    他将帕子丢给亲兵,正巧赵逵过来寻他:“军师,寨主找你。”
    楚承稷点了头,又道:“下午我就不过来了,你带着他们练这两日学的枪法。”
    赵逵抱拳:“得令!”
    演武场外搭了个临时用的棚子,楚承稷过去时,林尧正在同一个亲兵交代什么。
    见楚承稷来了,林尧对那名亲兵道:“你先下去吧,让暗线们把各山头的首领都盯紧些。”
    亲兵领命出去了,楚承稷拉开一张椅子坐下,问:“可是寨中又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怕那些个老奸巨猾的还有二心,让我们那边的人时刻盯着。”林尧看着坐在自己跟前楚承稷,一身布衣也依旧掩不了他通身清雅贵气。
    昨晚廖老头回去后,林尧自己一晚上都没能再睡着,深思熟虑了一夜,决定还是把话敞开了说:“今日找程兄,其实是有件事在心底憋了许久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机会同程兄开口。”
    “我林尧这条命,是程兄冒死救回来的,那会儿我就想让程兄当我祁云寨三当家,只是程兄婉拒了,我知晓程兄乃人中龙凤,小小一个祁云寨于程兄而言大抵也算不得什么。”
    “但如今这支队伍,是程兄一手拉起来的,粮草兵器也是程兄花了大力气弄回来的,举事后,首领无论如何都得是程兄,我林尧没那起义带兵的本事,也没有程兄的远见和谋略。若不是程兄镇着,只怕各大山头的人不服我的多了去了。”
    “我就是一粗人,只想着和手底下的弟兄们有酒喝酒,有肉吃肉,若能上阵杀敌护卫一方百姓就再好不过。不管程兄举事后是自立为王,还是带着我们投奔明主,我林尧都会带着祁云寨的弟兄们誓死追随。”
    楚承稷略微诧异地扬了扬眉,轻扯了下嘴角:“这支队伍虽只有几千人,但已初具雏形,我既将它交与了寨主,寨主且带着就是。很快就有一场硬仗要和官府打,赢了,往后还会有数万人的队伍。”
    楚承稷这看似温雅却狂得没边的口气让林尧一愣,他和廖老头争执不下的问题,眼前这人似乎从未放在眼里过,他突然浑身一激灵,警惕道:“我一穷二白,所有的身家就只有一个祁云寨,你拉起来的队伍你自己带,我没钱养这些兵!”
    楚承稷:“……兵我养。”
    没听说过当将领的自己掏腰包给将士们发军饷。
    听到他这话,林尧心底的大石头算是彻底落地了,“那咱们可说好了,我就是给你做事的,你让我管着几千人的前程和生死,我没那本事。”
    楚承稷道:“寨主若在军中,当是将才,无需妄自菲薄。”
    这也是楚承稷一直让林尧带这支队伍的原因,他武艺不错,但没有系统地学过兵法,也不知军中的管理制度,这些日子让他适应下来了,往后就能独当一面。
    至于林尧担心的那些问题,楚承稷的确还没放在眼里。
    林尧连连摆手:“程兄这话未免太抬举我了。”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自己猜测了许久的那个问题:“可否冒昧问程兄一句,程兄的真正身份是……”
    他们二人都结盟到了这一步,再问这个话题倒也不唐突。
    楚承稷平静开口:“我姓楚。”
    林尧忽觉头皮阵阵发麻,他化名程稷,此时又坦言姓楚,再一联想到官府对她们夫妻二人那张通缉令的赏金……
    林尧狠狠地“嘶”了一声,说话都结巴了:“程……楚……军师,你是太子?”
    难怪自己拉他入山寨那会儿,他能对自己说出“封候拜将,彪炳青史”这番话。
    可传言中的亡国太子昏聩无能,在朝堂上更是草包一个,好酒色,林尧只觉跟眼前这人哪儿哪儿都对不上。
    也正是因为楚承稷跟传言中那个草包太子相差太大,秦筝除了容貌,修房补瓦样样在行,半点没有太子妃的样儿,哪怕知晓他们被官府通缉,林尧也压根没想过他们夫妻就是从东宫逃出来的太子和太子妃。
    林尧盯着楚承稷,等他答复。
    楚承稷表现得倒是淡然:“我的身份目前还不宜公开,等拿下青州,再对外道不迟。”
    林尧只觉自己舌头都捋不顺了,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浑身都是鸡皮疙瘩,他忍着搓揉手臂的冲动问:“程……军师方才说有一场硬仗要和官府打?是要下堰窟和山脚的官兵开战了?”
    知道楚承稷真实身份后,林尧是万不敢再同他称兄道弟的。
    “寨主无需拘谨,左右不过一个称呼,一切照旧即可。”楚承稷说完,抬手在林尧跟前的那张舆图上指了指:“剿匪的官兵不会全部撤离两堰山,官府想耗死我们,那就留一座空山在此让他们耗着,从后山的索道出寨,官府的兵力都被派来两堰山了,青州城内防守必然薄弱,拿下青州城,就是拿下了青州的粮仓。”
    朝廷调兵令下来后,官府顶多还会留一万精兵围住两堰山,等他们拿下青州城,断了官兵的粮草,那一万精兵再折回来想夺回青州城,也回天无望。
    如今南边有淮阳王拖着朝廷的兵马,北边连钦侯也不是吃素的,李信才设计过连钦侯,万不敢在此时再调兵前来收复青州,这是他们以青州为据点壮大起来的绝佳机会。
    林尧对楚承稷在军事上的布局一向是言听计从,当即点了头:“何时动手,我下去安排。”
    楚承稷道:“南下的官兵调离一夜后再下山,进入青州城后,不得抢掠城中百姓财物,违者斩首。”
    林尧知道此举是为了把他们这支队伍的民心招揽起来,毕竟百姓也不愿意再来一个李信那样靠着烧杀抢掠一路杀到汴京的反王。
    他赞许道:“这些日子已经把威信立起来了,不怕他们不听军令。”
    随即又瞟了楚承稷一眼:“不过百姓的东西不能抢,青州官府的东西能用吧?”
    楚承稷没说话,林尧干笑两声:“咱们这不没钱养兵么,卖了的丝绸都换做了粮草,官府若有足够的官银,得给弟兄们做身军服才行,不然瞧着不像那回事儿!”
    楚承稷开了金口:“可用。”
    林尧这会儿倒是把以后的事情都担忧上了:“往后咱们要是像淮阳王一样,手底下握着好几万人马,只怕米粥都供不起,淮阳王是家大业大,咱们上哪儿弄钱?”
    楚承稷只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陆家虽然颇有家资,可如今已投靠淮阳王,对他这边财力上支持肯定是有限的。
    大楚屹立三百余年,皇陵应该挺多,挖几个不妨事。
    林尧得了楚承稷这句话,就什么都不担心了,反正天塌下来有个高儿的顶着。
    对于他们举事的旗号和对外宣称的举事缘由,也不用去想了,楚国刚亡,李信龙椅都还坐热呢,天底下不满他的百姓多了去了,光复大楚的番号一喊出去,领头人又是前楚太子,再没有比这更正统的。
    “若无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楚承稷看了一眼日头,已经过饭点一刻钟。
    林尧知道楚承稷每日中午都是回家用饭,不跟他们一起在大厨房吃,一猜就知道他是要回去陪谁用饭,林尧揶揄道:“这个时辰回去应该不晚,我让王大娘带着尊夫人一道去王婆家了,她们这会儿应该也才回去没多久。”
    林尧并不知王秀曾去找过楚承稷,楚承稷眉峰不着痕迹皱了皱,起身就往外走:“我先走一步。”
    林尧看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这成了亲的男人就是不一样,武庆是一到饭点就往家跑,这个也是。
    他抬脚本欲去大厨房,想到昨夜与廖老头闹得不愉快,还是打算先去同他说一句,去对方家后却扑了个空。
    ……
    楚承稷一进屋,就看到秦筝坐在屋中的方桌前,正用自制的炭笔在绘图,可能是太专注,他进屋她都没发觉。
    楚承稷走近了,才瞧见她不是在绘图,是拿着炭笔看着图纸在发呆。
    “想什么这么出神?”他站在她身后问。
    秦筝被吓得一抖,回头瞧见是他,松了口气:“你回来了,我去厨房端菜。”
    她准备起身,楚承稷却按住了她的肩膀,垂眸看她:“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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