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枫哥哥很大方的,他答应的事情就不会反悔。”
    卫司雪说:“我如果把折春留在身边,他就不会再恨我了吧?”
    “我并不恨她,她不跟别人成婚,难不成还跟我这个男倌吗。”
    折春说:“太子为何这么关心我的私事?”
    太子坐在屋子的桌边,手里拿着一个龙纹玉佩轻轻地抚摸上面的纹路。
    他对折春说:“此次归朝的军将,会大肆封赏,宫宴就在这个月的月末。”
    折春表情没有什么波动,太子说道:“这一次宫宴父皇让我着人准备,会从宫外请一些舞女过来。”
    太子说:“你不想见她吗?如果此次戎问枫求我父皇赐婚,我父皇一定会同意,我父皇本来就打算把卫司赫和卫司雪分开。”
    “一个去封地,一个留在皇城,”太子说:“没有比赐婚更好的理由了。”
    “如果你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帮你安排。我记得当时折春公子的琴音动皇城,你可以遮面做个琴师。”
    “嫁入他人的后宅,即便是郡主,也没有那么容易再抛头露面了。尤其是将军府的规矩可是很严格的。”
    “说不定在那之前,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卫司雪。”
    太子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口,耐心等着折春的回答。
    折春这些天一直都在拒绝太子。拒绝太子给他送东西,拒绝太子给他在城中置办宅子,拒绝跟太子说话。
    只不过这一次他低头沉默了片刻,并没有拒绝太子的提议。
    好久之后,折春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离开卫司雪的身边,他那双幽绿色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
    像是受了一场风霜的葱郁,就算不会立刻倒下,也已然失去了生机。
    “多谢太子美意。”折春说:“但我已经好久没有摸琴了。”
    跟卫司雪在一起的这三年,卫司雪虽然说是养着他做个男宠,做别人的替身,却从来都不会折腾他。
    不让他表演什么技艺,不让他做那些献媚的事情。折春会的很多东西,到现在全都生疏了。
    “我等会会派人送把琴过来,我相信你只要弹上两次,就肯定比我能够寻到最好的琴师还厉害。”
    “太子谬赞了。”折春被夸奖,神情却没有任何开心的意思,连敷衍的开心都没有。
    反倒是有一些恍惚。
    他确实好久没有碰这些东西了。这些他从小练习,一天都不敢落下的东西。
    太子会这么信任折春,自然也是见识过折春的厉害。
    那时候折春十几岁,被囚在东宫,他皇姐让他弹琴,折春整整弹了两天。
    指尖血肉模糊,连指甲都要脱落,可是那琴音依旧流畅如水,未曾有半个错音,让太子至今记忆犹深。
    太子其实是很欣赏折春的。这世界上有很多种人,英勇的懦弱的,贱籍出身却不甘平凡的,或者是彻头彻尾的大英雄。
    折春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却是太子见到过最随遇而安,能适应任何生活的人。
    千金裘穿在身上他未曾忘我,金山银山,甚至他皇姐曾经将半壁江山堆在他面前,他也毫不动心。像只笼中鸟一样被囚在深宫,他也未曾自暴自弃。
    可是一个卫司雪……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
    不知道三年来到底做了什么,将折春那把无论如何都压折不断的韧性十足的脊梁,软化成了再也撑不住一切的藕丝。
    太子已经感觉到了折春的死志,正在设法尽力将他拉住,想要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
    其实折春当年救的何止一个太子?若真的让长公主得逞,整个天下都会乱成一团。
    多国交战年年不断,长公主倒行逆施残暴肆意,沉迷于“醉生”。
    一旦上位成为女皇,整个天下都会被架在火上。
    折春当年虽也为自救,却也无论如何舍命救了那么多人。
    老天就算再不怜爱,他也不该落到如此地步。
    “其实你若真喜欢她,为何不试试争取呢?”
    太子不解:“你何时成了这种妄自菲薄之人?我记得你当年对我说,人生下来都一样什么也不带来,都是一双眼睛一个脑袋,何来的高低贵贱。”
    太子当年听了这番话之后,是非常震动的。
    可当年说这番话之人,现在却被困于这世俗的所谓“高低贵贱”。
    折春并没有回答太子的话,只是摇了摇头,对着太子勾了一下嘴唇,唇边却没有笑意。
    折春当年确实孤高自傲目下无尘,他一眼能看穿他人的欲望,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可是过了这么多年,折春虽没有折于自负,却也难免困于红尘。
    你什么也不爱的时候,自然什么也不在乎。
    所有一切的忧和怖,甚至是恨,都是因爱而生。
    当你爱到深处,无可自拔之时,意识到自己并不能给对方带去任何的好,只会让对方蒙受羞辱,被世人所指摘……
    满身污泥之人,若真的爱花,怎会伸手去折花入怀。
    他能给卫司雪最好的,就是远远看着,不与她纠缠。
    三年时光,已经算是上天恩赐,折春再也别无所求。
    太子并不曾设身处地,自然并不懂得折春为何会这样。他只是摇头叹息,起身离开了折春的院子。
    折春并没有送他,而是久久地站在那,盯着地面上的砖石纹路,纤长的睫羽轻颤,眼中和脑中却空白一片。
    卫司雪此时此刻脑中也空白一片,因为戎问枫说:“月末会举行宫宴,宫宴之上,我会请陛下赐婚。”
    戎问枫看着卫司雪,满脸笑意:“我想在新年之前跟你成婚,进入冬月还有整整两个月才会除夕,足够筹备婚礼了。”
    戎问枫将手中长刀插在地面之上,在身上抹了一把手心的汗水,抓住了卫司雪的手腕。
    他跟卫司雪整整练了一上午的刀,此刻热血沸腾气喘吁吁。看着面前自己的小情人,他难免心潮澎湃,就提前将他准备做的事情跟卫司雪说了。
    他想让卫司雪跟他一块开心。
    戎问枫抓着卫司雪的手说:“我在回来之前经历了一场恶战,是跟那些敌国军将的。”
    戎问枫说:“我们一起在山洞之下度过了很长岁月,一起开凿山洞,同睡同吃,如同袍泽。”
    “可等到我们被怒江冲出来之后,我们便不得不刀剑相向,不将对方的首级斩落,自己便会客死他乡。”
    戎问枫说:“生死太无常,一条人命瞬间便会被夺去,我总以为自己回不来的。”
    “可我现在回来了,我不想再等,”戎问枫抓着卫司雪搂进了怀里,两个人都是汗津津的。
    戎问枫低头毫不嫌弃地亲吻卫司雪汗液遍布的额头,说:“如果今年新年之前跟你结为夫妻,那我们也算是偷了一年,这样在一起的时间也就多了一年。”
    戎问枫并不会说情话,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也是他的真心话。
    不过卫司雪此时此刻却有点不能思考,她是决定要跟戎问枫成婚的,这个决定三年之前她就已经做了,这三年她也从没有改变过这种想法。
    可是……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我的……‘金丝雀’,”
    卫司雪推开戎问枫,抬头看着他说:“我必须先找到他!将他拴起来,关好了。否则他一定会生气不再出现的!”
    戎问枫的表情,此时此刻做成表情包的话,一定满脑袋都是问号。
    “你的金丝雀……会因为我们成婚不回来?”
    “是的,我之前给他安排的……安排的窝,他很不喜欢,”卫司雪手里甩着长刀,皱着眉说:“他应该是生气我没有亲自去送他进去,所以就飞走了。”
    “我必须先找到他才行。”
    卫司雪抬手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说:“问枫哥哥,你答应我会让我养的,对吧?”
    戎问枫澎湃的心绪被打断,有些哭笑不得,也抹了一把头顶的汗水。
    点头说:“我答应你的事情绝不会反悔,你只要跟我成婚,将军府内我说了算,就算你想养一头猛虎,我也想办法为你弄来!”
    戎问枫说着还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保证自己说得绝对算话。他知道自己的小情人比较野,喜欢的东西跟正常女子喜欢的并不一样。
    可是戎问枫觉得没有关系,卫司雪无论要养什么,就算老将军不同意,戎问枫也有信心能够说服自己的父亲。
    卫司雪听到戎问枫这样的保证,立刻灿烂地笑起来,一双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
    “我可以把他带进将军府吗?!在我们成婚之后?”
    “我不养什么猛虎,他不是猛虎。他很温柔的!你见了也一定会喜欢!”
    卫司雪说:“我很快就能找到他,等到找到他了,我们就成婚!”
    “我们可以先筹备婚礼,然后再找它。”
    戎问枫说:“现在是寒冬时节,满地都是大雪,它就算是飞走了也很快会回来,不然它自己找不到食物就会饿死在外头。”
    金丝雀当然是这样。
    戎问枫安慰卫司雪说:“你放心,那种被养得十分娇气的宠物,是离不开主人的。”
    “他就是十分娇气呢……”卫司雪说:“我这么多年看不出他喜欢吃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真的是愁死我了……”
    “一块用午饭吧?”卫司雪说:“今天中午我让人炖了牛肉,问枫哥哥喜欢吃牛肉吗?”
    戎问枫将长刀收进刀鞘,对卫司雪笑了笑说:“就没有我不爱吃的东西。”
    两个人朝着饭堂走的时候,卫司雪回头看了一眼,对戎问枫说:“把你那个侍从也叫上吧,我们两个练刀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伺候,挺辛苦的,中午让他跟杨秀他们一块吃。”
    戎问枫闻言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
    摇头说:“他不喜欢跟别人一块,他自己呆着就行了。”
    “一个侍从,不喜欢跟别人在一块?”卫司雪脚步站定,回头对着那个一直给两个人站岗递擦汗巾的侍从招了招手。
    “你过来。”
    戎问枫这一瞬间有一点紧张,他抬手抓了一下卫司雪的肩膀,说:“你真不用管他的……”
    卫司雪却执意看着那个侍从,直到那个侍从慢慢地走过来。
    他站在卫司雪的面前,并不抬头,还比卫司雪矮了小半个头。
    卫司雪看着他说:“我从前并没见过你,跟着我问枫哥哥多久了?”
    那个侍从并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戎问枫。又飞速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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