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男人不用杀掉,可以让他们作为劳力,帮我们捕鱼和守城。”
    步林听到歩枭这么说,盯着他的神色,见歩枭放下了长剑,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焦糊血红的半张脸,暴露在空气之中,和歩枭完好的那半张脸结合在一起,简直如同来自造物主的恶意。
    歩枭绝不肯对他示弱的,现在却亲手撕开了自己的伤疤,呈现在步林的面前。
    “我不是回来跟你争什么的。”歩枭看着步林说:“我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只是想回家。”
    “这一路上,我最想念的就是淮高城,是父母亲,是……你。”
    “哥哥,”歩枭说:“我刚才是因为父母去世,无法接受,太震惊了,才会和你那么说话。”
    “我在路上,想清楚了很多事情,没什么比家人更重要。”
    歩枭看着步林,这一刻眼中的悲痛毫不作伪。
    “世界已经变成这样了,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彼此更亲近的人了。”
    步林咬着牙,他一句也不想听歩枭说。
    他不可能为歩枭的话动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之间的裂痕早已经犹如天堑,已经是冰火不同炉。
    但是步林竟然也强压下了心中涌动的杀意,点头道:“你想通了就好。”
    “虽然淮高城没了一半,剩下的人也不多。但是只要水城在一天,我们就有立足之地。”
    步林不知道是安慰歩枭,还是安慰自己说:“也有其他城的幸存者过来,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信息,总能够找到怪物的解决办法。”
    歩枭点头。步林对着歩枭身侧卫兵示意,围着歩枭的卫兵就散开了。
    “你去和他们说吧。”
    步林说:“分散开安置,也是为了将一切资源都合理分配。”
    步林盯着歩枭说:“你最好能说通你带回来的那些人,否则我不能保证淮高城的卫兵们不会为了‘自保’伤害他们。”
    歩枭咬牙到几乎要把一口牙咬碎,勾了勾嘴唇点了下头,戴上面具出去了。
    他身后跟着几个卫兵,一出去,歩枭就已经看到了黑铁桥的各个楼上,有卫兵们架好了弩/箭。
    歩枭走在浮桥上,看了一眼下面聚在一起的不肯分散的人,都好好的,他稍稍安心。
    他悄悄记住了几个弩/箭比较密集的位置,然后慢慢下了浮桥,朝着众人走过来。
    他的眼神每走进一步就慢慢地变化着,这些人好歹一路作战,默契是这些从没有出城迎战过的淮高城卫兵不敢想象的。
    歩枭走到众人面前,看着郁山,从郁山的眼睛里面,看着他身后的几个卫兵。
    然后说:“关于怎么安置的事情,我觉得……”
    歩枭走到郁山面前,突然抬手抓住了郁山腰间匕首,□□飞速回手一刺——他身后跟着的,试图凑上来听他说话的卫兵,顿时被捅穿了脖子。
    卫兵的鲜血喷溅在歩枭毫无遮掩的那半张可怖的脸上,他回头,此时此刻无论是形象还是眼神,都凶煞如恶鬼。
    歩枭身后跟着的几个淮高城的卫兵,都吓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郁山立刻喊道:“护着女眷们朝着大船的方向跑!卫兵们跟我上!”
    歩枭对最后的陆珠喊道:“东南、东北、西北、正西,弩/箭最密集,谈不拢,动手!但不要摧毁太多房屋!”
    歩枭喊完,木愫伊和她身后的卫兵们已经跟着郁山开始向前冲,陆竹灵带着一些卫兵们护着女眷孩子和老人们后撤。
    陆珠和屠烈上前,歩枭眨眼之间杀死了好几个淮高城的卫兵,手和心都在颤。
    这些到底是他的城民,这些人中,甚至有些歩枭是熟悉的。
    但他们已经跟步林一样,疯了。
    歩枭迅速把卫兵的尸体踹到了黑铁桥下。
    鱼群聚集过来的时候,步林发现了这些人竟然敢反抗,顿时对着卫兵们吼道:“给我杀了他们!”
    但他的声音随着陆珠头顶的斗篷一起落下的同时,轰然的爆炸四起。
    歩枭刚才说的那几个方位,拿着弩/箭要射杀他们的卫兵,全部都被炸上天。步林被这突然的爆炸声吓得蹲在浮桥上惊恐朝着爆炸的方向看去——
    被炸飞的破碎屋舍和卫兵们的尸体,下雨一样朝着淮高江中砸下。
    但这还不算完。
    “吼——”的一声。
    震人耳膜的熊吼传开,步林蹲在浮桥上看去,只见一只兽化的兽人熊人立而起。
    兽人熊朝着卫兵们聚集的u型桥水上通道一声吼,直接吓掉了两个卫兵。
    这两声惊天彻地的响声之后,木愫伊和郁山各带着一支队伍在u型桥上和淮高城的卫兵队撞在了一处。
    相比于杀怪物,杀人确实是容易多了。
    陆珠他们远道而来,穷途末路,离开淮高城无处可去,又不可能任人鱼肉,只能亲自做刀,去鱼肉别人。
    战局的扭转只在一瞬间,步林全程傻兮兮地蹲在浮桥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兽人。
    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这么庞大的兽人作战的样子,他亲眼看着兽人把一个举着剑,试图去刺杀他们掩护的女眷的卫兵,脑袋直接揪了下来,砸向他的方向——
    步林吓得跌坐在地上,淮高城的卫兵们也在这震天彻底的响动之后,迅速溃不成军。
    本来卫兵不至如此,可是淮高城此时大部分的卫兵,都不是真的卫兵。
    怪物袭击的时候,大部分的真的卫兵,都在陆地城交流集市上维持秩序。也全都死在了陆地城中。
    而水闸落下救下的这些人,都是居住在水城中的富庶上等人。
    他们本来养了渔船,养了渔民和猎鱼鸟,过的是脑满肠肥的自在生活。
    但是一夕之间城中剧变,他们被迫披甲上阵,没训练、没作战经验。不过是充数的玩意。
    “不要杀我,我自己跳——啊!”
    “我投降,我投降!我是被逼的!”
    “救命啊,我不要被女人杀死——”
    人群的尖叫和求饶声,兽人的嘶吼和爆炸之后余火未尽的楼上,黑铁桥下聚集而来吞食人碎尸的鱼群,天上不断黑压压聚集的猎鱼鸟嘶叫——这一切,充斥着步林的所有感官,让他彻底崩溃了。
    “给我杀!”
    “不许退!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步林抱着自己的脑袋。
    “我是城主,我救了你们,你们给我冲啊——”
    没人听他的。
    到处都是丢盔弃甲甚至当场反水,帮助歩枭卫兵队的人。
    这淮高城中,很多卫兵是被逼的。更有甚者,妻子女儿都被抢去集中管理。作为被分配的资源,□□一样每天被分配给不一样的男人。
    他们早就恨不得步林去死,只可惜步林身后围绕的和他一样丧心病狂的卫兵太多了!
    战事迅速平息,陆珠站在黑铁桥上,慢慢放下了双臂。
    她的斗篷被风吹落,她脚下聚集了成群地结队的鱼群在啃食尸体。
    她的头顶上猎鱼鸟还在聚集,它们循着血腥味而来,以为这又是一场盛大的祭神仪式。
    只不过这一次祭品,是步林花了两个多月建立起来的扭曲规则,和他的城主梦。
    而祭的是哪路邪神,就无人知晓了。
    只是狂风四起,山雨欲来,神明显然接受了祭品,却没人敢在这混乱的天地间许愿得到神明的庇护。
    陆珠的视线远远的,和瘫软在浮桥上的步林对上,对着他露出了一个非常和善的笑意。
    天空上太多的猎鱼鸟,连太阳都给遮住了,看上去简直像是眨眼之间,这片天地就要步入黑夜。
    步林死死盯着站在这样翻天覆地一样背景中的少女,他并不认识她,却对她淡然的样子,对她脸上的笑意感觉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惧。
    风卷起陆珠身上的斗篷,她的肚子从她纤瘦的身躯突兀挺立,犹如怀胎十月。
    ☆、他留不住陆珠(但如果她不属于这里,他又...)
    淮高城守卫在屠烈化兽和陆珠的“巫术”震慑下, 很快溃不成军,郁山带着卫兵抓住了要跳江的步林。
    步林失心疯一样死盯着陆珠方向,口中喃喃:“恶魔, 她是恶魔, 恶魔……”
    被陆竹灵带着卫兵掩护的老弱妇孺们, 在天空中的猎鱼鸟散去一些的时候, 重新折返回来, 正式登上了淮高城的水城。
    弹幕都在直播屏幕上高声欢呼, 欢呼他们的又一次胜利!
    只是也有一部分在讨论着陆珠的肚子, 说让她赶紧藏起来, 否则等会儿屠烈看到了, 肯定又说她乱吃东西了。
    夜幕降临,黑铁桥下的水灯亮起, 映照着江中的血色残尸, 和泡在血水中宛如锦鲤的鱼群。江水中波纹随着鱼群进食,层层荡漾开来,美得如梦似幻。
    陆珠就站在浮桥之上, 被这灯光也映照得面色红润。
    她像那些水中游鱼一样, 撑得浑身懒洋洋的, 拢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看着下面祭台上歩枭在审判那些淮高城中顽强抵抗到最后, 被俘虏的卫兵们,企图拼凑出当时怪物袭击淮高城时候的真相。
    这些卫兵们之所以负隅顽抗到最后, 并不是他们自以为能胜利, 他们早就被陆珠的巫术和屠烈的兽人形态吓破胆子了。
    当然他们也绝不是因为对步林忠心耿耿,他们负隅顽抗, 是因为他们不敢投降卖乖,因为投降了, 他们的罪行也无法洗脱。
    干了太多丧心病狂的事情,连他们自己都知道自己不可能被原谅。
    此刻淮高江上面的水城,到处都点着灯,这里今夜像灯节一样热闹,几乎所有房间的人全都推开窗子,提着灯看着祭台的方向。
    或者说看着歩枭审判那些在这段时间,和步林一起作威作福的人。
    这些卫兵依次跪着,有些曾经是富商,是猎鱼大户、是养船贵族,但也有些只是卑微的,拥有几只猎鱼鸟勉强糊口的船夫。
    他们在怪物袭击了淮高城的时候,侥幸待在了淮高江上的水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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