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重重地喘息,紧紧地握住石竹的手,修剪圆润的指甲却是险些将石竹的掌心扣破。
    “去找人来!”她相信以石竹的身手,一人逃脱应不是难事。且这些人,针对的目标应本来就是她。
    她双眼腥红,不知是裹了泪,还是太过急切,嗓音都有些沙哑:“多死一个人有什么用,走!”
    石竹纵有百般不忍,终是向着林中大步跑去。一面跑,一面拼命压抑着大哭的冲动。皇妃对她和石榴一向极好,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没想到第一次以这样命令不容置疑的口吻与她言说,却是这样的情景。
    然她不是石榴,她纵是不忍也要走。
    皇妃说的不错,两人死,不如一人逃走,另一人便还有得救的希望。石竹不怕死,却不愿皇妃就这么丢了性命。皇妃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她决不能令皇妃出事。
    安若一手撑着树干,瞥见石竹跑远这些人都没有要追的意思,终于彻底确定,这些人的出现本就是针对她。
    “是谁派你们来的?”
    她迎向对面一张张陌生的脸孔,这是一群高大健壮的男子,却绝非土匪。他们做了土匪的装扮,行走间露出里面衣料所用的锦缎。寻常土匪,应不会这般讲究。
    排首那人又是冷冷一笑:“三皇妃倒是聪颖,可惜晚了!”
    “来人,给我带走!”
    安若挣扎不得,被丢上马车,不一会儿便行至一个僻静的院子。
    有一人正站在院内,安若一眼看见他,顿时明了今日之事皆是他的手笔。安若捂着小腹缓慢前行,尽量行走得不失仪态。可她衣裳脏了,发髻松了,面上还染了灰尘。再怎样端庄,亦充满了落魄与邋遢。
    然她不知,即便如此,落在那人眼中仍是一刹的惊艳。那人收敛惊艳,心下仍觉残缺的美人竟也有种破碎的美感。
    约摸是仙子坠入凡尘,再不是不能触摸。
    模样堪怜,才愈是令人心生怜惜。却也不只是怜惜,因为已然破碎,他便只想更加用力的蹂躏。
    这般两厢冲击,带出他唇角一丝轻蔑的笑。
    安若静静地凝着他:“太子殿下,别来无恙。您为了报复我,真是煞费苦心。”这样一环一扣的法子,紧紧地将她同楚元逸锁住。先是用一个由头将楚元逸困在宫中,借此调走她身边唯一得用的高手,进而他出现,毁掉她的名声乃至性命。
    楚元启轻轻摇头,眸间掩饰不住的自得。
    “喝了那杯酒,我便考虑放楚元逸一马。”
    安若掠过楚元启,瞧见他身后那张木桌之上摆放的酒杯,那里面,应是加了料。喝过,大约便会人事不省。
    她没有迟疑:“我喝了,你也不会放过他。”不论楚元启用了什么法子将楚元逸困在皇宫,他这一招可谓是一箭双雕。
    如此高明的手段,怎会轻易揭过?
    “是!”楚元启没有否认,“这酒嘛,不过是令你稍后舒服些,毕竟这十余人,你这单薄的身子可是承受不住。至于老三,你若是让我高兴了,我勉强留他一条性命。”
    楚元启一字一字说得极是轻巧,安若却只觉得作呕,连带着那张本是寻常的面目,忽然像来自地狱的阎罗一般,令人可怖。
    惧意自心底蔓延开,她的手指缩在袖口里,微微发颤。
    不,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她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这念头支撑着她迅速恢复冷静,她应当相信楚元逸才是,他是未来的帝王,如今仅是暂时受困于皇宫,他定然能够解决。眼下,她只需在楚元启面前为自己谋得时间即可。
    她艰难转身,望了眼守在院门口的十余人。再望向楚元启时,眸间添了极是无助的小心翼翼。
    “殿下当真如此恨我?”
    楚元启自是不屑一顾,可到底循着声音瞧去。这一眼不打紧,他望见女子眼中仿佛潮水汹涌将他淹没。瞧着可怜是一回事,女子当真软下来与他示弱又是不同。
    心尖没来由地一颤。
    “殿下恨我,恨到要让这些人来欺辱我?”
    自然不是!
    楚元启心底的声音险些蹿出,他起初确然如此打算,可昨夜女子入梦,今日不过落下狠话罢了。那酒,仅可为他一人所用。
    这端,安若上前两步,愈是语带哽咽:“我知殿下恨我,就当……是我的报应吧!”说着,又是凄凉一笑,“试问,这天下有哪个女子不渴望殿下身边的位子?那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娘娘。”
    “可是妹妹喜欢你,父亲母亲亦更想妹妹嫁于你。”安若嗓音微哑道,“殿下,我能怎么办?在定国公府我只是明面上的嫡女,其间艰难根本不是殿下所能想象。若是有的选,我为何要退掉这份天赐的姻缘?”
    说罢,安若都有些佩服自个扯谎的本事。正经是颠倒黑白。
    楚元启眉间果然有些松动,目光瞥向院门口众人,众人当即远去隐于林间。他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来问过我?我才是你未来的夫君。”
    “若儿,我可以护着你。”
    楚元启自知略有冲动,刚要镇静又来,便见安若忙不迭摇头,仿若受惊的小兔。“不,你喜欢妹妹,我要成全你们。”
    他再是没有半分镇定:“我喜欢的是你!”
    安若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目露迷茫,呢喃出声:“殿下……”说着,又是恍然恢复清醒一般,猛地从发上取下银簪对准自己的心口。
    凄凉道:“殿下不必哄我。当初之事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你亦不必令这些人来折辱我,这条命便还了你。”
    说罢,手臂高扬,猛地刺向自己。
    第43章 获救
    她暗暗控制力道, 然当着楚元启的面,做戏却要做的真。因而这一抬手,必然要真的受伤。
    手臂落下那一刻, 她亲眼瞧见楚元启整个慌了神,他猛地向她扑来,想要阻拦。可两人确然还有几步的距离,他再是着急, 终也来不及。
    银簪就要刺入胸口, 忽然一道急促的风声在耳边响起,银簪被一股力道震开, 震得她手心都有些发麻。
    还未看清是何因由, 下一瞬, 一道墨色的身影自竹林凌空而来,他飞身而下, 一脚踩在楚元启的肩上。
    困局骤解。
    隐于林中扮做的土匪的一群人,随后蜂拥而上,亦是半点不及。
    安若看清来人的面目,悬在心尖的重石猛地落下, 加之方才从马车上被甩下身子受到的创伤, 一口气卸下, 整个人忽然没了支撑。只觉天旋地转, 顷刻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 她头脑昏沉的悠悠转醒, 睁眼那一刹, 疼痛方才忽然蔓延开来。她一贯身子骨弱,纵是后来细心将养,也挡不住这般折腾。
    安若痛得额间紧蹙, 慢慢看清坐在床侧的男子。
    “殿下。”她轻声道。神思回转,知晓太子殿下布的这张网算是破了。
    她挣扎着就要起身,这样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只觉四肢尽是酸麻。奈何力气不足,只脑袋往上仰了仰,便没有多余的力气。
    一瞬间,脑袋又要坠下。不妨一只手忽然稳稳地托住她的后颈,一面低低道:“小心。”
    大掌搁在她的颈下,略带凉意。安若没有拒绝,在他半抱半扶的姿势下坐起身。
    温热的茶水又是递来,她索性就着他的手饮用。一杯用罢,全身那股虚浮无力的感觉终于消散些。亦到此刻,安若才有力气问他:“殿下受困于宫中,可有被陛下责罚?”
    楚元逸凝着床上的女子,她面无血色,睡了一天一夜方才苏醒。然而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她如何。明明在这桩事里,被针对的人是她。
    喉头抑制不住地发哽:“跪了一会儿,不妨事。”
    “那……是暂时搁置,还是已然解决?”
    楚元逸本不欲在她刚刚醒来之时便与她多说,免得又是劳心费神。然她此番问了,终是开口:“太子找人参我,我能够回府,自是已经解决。”
    安若舒出一口气,忽而又道:“石竹呢?还有暮霄。”
    “暮霄无事,石竹在给你煎药。”
    安若这才全然放心,身子的疼痛亦渐渐散去,然四肢发麻难忍,愈是明晰如针扎一般。遂望向楚元逸:“殿下,你可否先行离去,我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说着,又是凝向屋内的石榴,“石榴,你过来帮我。”
    音落,楚元逸脸色一僵,石榴那端却是没瞧见,当下便是走来。然若是石竹在场怕是要迟疑片刻,皇妃这般嘱咐,岂非当殿下是透明人?哪有略过坐在身侧的殿下转而嘱咐丫头的?
    也幸得石榴没那么多心思,她提步走来,楚元逸只得当即起身离去。
    安若听得脚步声远去,忙与石榴道:“快些帮我揉揉小腿,麻的厉害。”
    石榴双手探入薄薄的锦被之下,轻柔地拿捏着。
    “轻些,轻些。”安若被刺的眉间紧锁,可她也知道,这小腿发麻总要这般捏了捏,扛过去这阵便好。
    石榴手上的力道更轻些,一面道:“奴婢昨晚就要给您拿捏的,可殿下守了整夜,奴婢瞧着殿下的脸色就没敢开口。”
    门外,即将走远但尚未走远且耳力极好的楚元逸:嗯,他确然应当是透明人。碍事。
    门内,安若不可置信道:“他一直守着我?”这可不像是楚元逸的作风。转念一想,她此番被劫又受伤之事,难不成可拿来做文章?是以,他要在她受伤的当下,做得情深缱绻的模样。
    “嗯。”石榴重重点头,“昨日暮霄将您带回来,殿下没多久也回来了,见您一直不醒,索性直接派人入宫请了太医上门。太医说,您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只先开了药。”
    “殿下当时那脸色,要杀人一般。”
    安若静静听着,身子的酸麻尽数褪去,一面就着石榴的搀扶下床舒缓筋骨,一面琢磨,太医都请上门,看来果真是要拿这事做文章。
    不一会儿,石竹端来汤药和涂抹的药膏,安若一一用过,又吃些饭食补充力气,方才与石竹道:“去将殿下请来。”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她需得与他仔细商议。
    楚元逸入门时见安若已由床榻转至桌前,面上苍白也不尽明显,心下内疚才略微消退。
    不妨女子开口便道:“这桩事殿下预备怎么处理?”
    “嗯?”
    安若道:“当今太子劫掠弟妻并意图……此事是否需要我告御状?”
    楚元逸又是微怔:“你怎会这么想?”此事昨日暮霄与他讲的清楚,她拼死才护得自己性命与清白,纵是太子行事未遂,这事当也是不能触及的伤口,她怎么一张口就要宣扬得众人皆知?
    “难道那些扮做土匪模样的人已经被杀尽了?这事若是拿不到实证做不成铁案,确实不如不告。”
    说着,她又是拧着眉自个琢磨:“还有便是,现下针对太子会不会太早?”如今的情形早与那一世截然不同,太子本来的命数是成婚半年后薨逝。
    “安若。”楚元逸终是没忍住,音色渐沉,眸色渐深。“这事宣扬出去你可知道后果?你所言尽是得失,作为无辜的受害者,你自己所求呢?”
    “我自然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安若下意识小声咕哝。
    楚元逸听得清晰,却还是以探寻的目光望向她。
    “没什么。”她迅速改口,“他并非寻常人,不能随意报仇,还是要看准时机。或者等一等,待将来殿下羽翼丰满,再将此事作为扳倒太子的一个筹码。”
    楚元逸心下愈像是憋了一团火,搁在膝上的手指一寸寸收紧,沉闷道:“昨日太医来时我已经说过,是自天泉寺折回时不甚从马车跌下。太医禀告陛下,陛下若是有疑自会命人探查,不必咱们将事情说得清晰。”
    倒也是。
    安若当即反应过来,安稳坐在车内怎会平白无故坠下,此事必定有疑。且令陛下自个起疑,确然好过他们跑到御前讲个一字不漏。
    不由莞尔道:“还是殿下思虑周全。”
    楚元逸凝着她苍白唇角扯起的笑意,不知为何觉得刺眼,当即起身离去,只落下一句:“皇妃好生休息。”
    至于周全,再是周全也比不得她,宛若无心。
    ……
    同一刻,太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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