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在眼前一点点凑近,一并伴随的还有他的双手不停摩挲着她的肩侧。
    她又慌又怕,精神紧绷到极致终于自梦中惊醒,一并骇然出声:“别碰我!”
    眼前陡然变得清明,安若瞪着眼睛呆愣了会儿才看清眼前人并非太子,而是楚元逸。瞬时间,她如同溺水之人猛地想要抓住身前浮木。
    “安……”
    楚元逸声音骤然卡住,他正想安慰她,不妨她忽然起身整个人撞到他的怀里。温香软玉扑满怀,他全身僵硬着,连最后一节指腹都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态。
    他听得女子杂乱的心跳渐渐平稳,方深吸一口气道:“你还好吧?”
    安若暗暗咬得唇瓣作痛才慢慢松开他,白日清醒时,她以为被劫掠一事已然过去,没想到入了梦,身体还记得这份惊惧。
    “谢谢你。”安若轻声道,她没想到会一睁眼就看见他。“殿下又守了我整夜?我只是有些皮肉伤,劳烦殿下为我担忧。”
    楚元逸知道,她一旦恢复清醒便半点没有寻常女子柔弱的模样,冷静自持的可怕。昏暗的光影下,他见她唇瓣干涩,遂起身至桌边倒了一盏茶,一面薄唇轻启:“时辰尚早,还未到歇下的时辰。”
    原是她睡得太早了,还以为外头黑暗已是夜深。
    茶水递到手边,安若又是轻声道谢。用了几口茶,忽然自个小声咕哝了一句:“幸好。”
    “什么?”楚元逸佯作没听清。
    安若将茶水饮尽,缓缓道:“昨日事出突然,劳烦殿下守了我整夜,幸好今夜还不曾过去,不必再麻烦殿下。”
    安若自觉,楚元逸已多日不曾宿在云间院,自是用不着再假装几许情深。昨日他守着她,只怕会令他心上的女子不悦。
    她并不想平白多事。
    不妨楚元逸凝着她,毫不犹疑道:“不算麻烦。”随后,便是侧身几步走,自个宽了外衣便是躺到榻上。
    嗯……
    安若默了默,难不成是又到了需要假装的时候?近来好似也没什么要紧事,需要做出一副模样给人看。
    她饮过凉茶,一时没了困意,索性倚着床侧低声问他:“殿下,你不怕苏姑娘不高兴吗?”
    “与她何干?”楚元逸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索性挑明了说:“你宿在这里,苏姑娘不吃醋?”
    楚元逸没有回应,她便又是自个咕哝:“苏姑娘定是性情极为宽和之人。”
    言过,又是许久,久到安若渐渐蕴酿出困意预备躺下时,忽的听见楚元逸的声音。他道:“你呢?如你是我名副其实的皇妃,可会介意府上有其他女子?”
    第45章 诞下
    安若没耐住困意, 索性一面躺下一面琢磨,正经思索后方闭上眼道:“我没想过。”
    “嗯?”
    这甚至不算答案,然大床那端却不再有回应。安若睡得渐沉, 然而即使她了无困意,也无法将因由同他详说。她所谓没想过,是真的没想过,那一世是没来得及, 这一世, 她只想查清真相,然后报仇。男女之情, 略一费心便觉得极是遥远。
    楚元逸听得她平稳的呼吸声, 自个亦闭上眼, 只是特意提着神,睡得浅些。这一夜, 云间院静谧平和,月光洒下似都在盛夏的燥热里带来些微凉意。
    同一刻太子府,皎月却似烈日般灼得人淌下汗来。
    一袭华贵服饰的楚元启猛地推翻身前矮桌,桌上书册与笔墨洒了一地。
    “再说一遍!”他厉声道。
    跪在地上的人顾不得那砚台刚刚砸在手上, 墨汁染了半个手掌。哆嗦着身子, 压着声音小声道:“禀殿下, 三殿下再次宿在安小姐处。”
    楚元启愈是怒气涛天, 他起身不停地徘徊, 一面自语:“我看他是成心与我做对。昨夜便罢, 若儿昏迷, 他做得一副虚伪关切的模样,今日若儿无恙,他便是要故意令我不喜。”
    说着, 楚元启忽然顿住步子,抬手指向仍跪着的手下:“你!传话过去,不管她用什么办法,让楚元逸滚出若儿的房间!”
    “殿下三思。”
    不同于方才的唯唯诺诺,跪着的人蓦地扬起脸:“您这个时候让她做事,她必然暴露。这条线殿下您埋下多年,怎能随意舍弃?”
    “你教本太子做事?”楚元启一脚踹在手下身上,凌厉的眼光几乎将人生生戳出一个洞来。
    手下被踹翻,却是又跪着爬到他身前继续道:“属下不敢,只是属下不得不说。殿下,您大婚将至,安小姐在三皇子府也已经月余,您拦得下今夜,终是拦不下每一夜。”
    这话说的隐晦,却也足够在气头上的楚元启明了,他心心念念的安若小姐早已出嫁,既已非完璧,又何苦纠结这些无谓的日夜?
    属下察觉到楚元启气息略有平稳,赶忙又道:“只要殿下您处理了三殿下,安小姐早晚会来到您身边。”
    楚元启深吸一口气:“滚!”
    属下如得了赦令一般,连滚带爬离去,走了一半忽的又听着一声“等等!”
    “去将柳奉仪叫来。”
    “是!”属下应下,心下转过这位奉仪的由来。说来,柳奉仪与三皇子府上的苏绾绾是同样的出身,纵有一张花容月貌,却是一样上不得台面。只是,太子殿下这事处理得比三皇子妥当,因而也从未有人拿这事做文章。
    ……
    翌日,云间院。
    安若与楚元逸一道用过早膳,他并未有离去之意,然安若要上伤药,几个为难的眼色递去,楚元逸遂来到次间,一扇屏风将两人隔开。
    不一会儿,药膏抹完,安若刚刚收拢了衣袖,便听得外头暮霄前来禀报。“殿下,宫中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诞下皇子。”
    八皇子出世了。安若算着日子,确实是这个时间,自此贵妃娘娘膝下便有两位皇子。
    屏风外楚元逸淡淡地“嗯”了一声,忽而又道:“还有事?”
    “公主殿下去了御前,长跪不起。”
    安若闻言,眸间略有疑虑,距离四公主闹得人尽皆知的养面首事件尚有数月,实在不知这个时候公主府生了何事要公主求到御前。
    次间楚元逸亦是略有诧异:“昨夜你送颜颜离去,她可有同你说什么?”
    “公主问属下,暮云何时归。”
    楚元逸眉梢微挑:“你说不知?”此等看似毫无妨碍的小事,暮霄应会如实相告。
    “是。”真相尚未查清,自是不知归期。说罢,暮霄又是补充,“这话公主殿下前几日便问过。”
    楚元逸彻底了然,公主仪仗出现在挽君院一事果真是颜颜特意为之。她要逐驸马出府,是一刻也等不得。
    屏风内,安若听着这一句一句,一个念头忽的冒出来,又觉不可思议竭力压制。她与楚元逸是利益相关,实在不好随意揣度他妹妹的私事。摁下思绪,又见暮霄走近楚元逸,不知说了什么。
    随后便听楚元逸道:“皇妃可收拾妥当?”
    安若明日其意:“殿下请进。”
    入内后,楚元逸坐于她一侧道:“贵妃娘娘诞下皇子,明日你理应入宫,与京城贵眷一道为贵妃娘娘献上贺礼。你若是不愿……”
    安若蹙了蹙眉,此事有何不愿?念头闪过又是迅速反应过来,楚元逸知她不愿入宫,遂有此问。但此事非她一人得到宣召,非惹眼之事,倒也并不妨碍。
    她将要开口言“不妨事”,又听他道:“今日殿前,太子失言被陛下斥责,明日入宫,皇后娘娘恐会为难你。”
    安若旋即了然,前日之事虽是太子所为,但皇后娘娘必定知晓。即使当时不知,现下也已知道。更何况,自她嫁入三皇子府,便是彻底与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为敌。
    她略微沉吟:“应当……不妨事吧!”
    “后宫之内虽是皇后做主,应也做不到一手遮天,大约有些为难,却不至于伤我性命。”
    楚元逸沉沉地凝着她:“……也好。”
    然他自云间院离开,迟疑片刻到底与暮霄道:“给四公主送个信,让她明日之后再行离京。”
    “是。”
    翌日,凤华宫。
    贵眷们聚在一起,名义上说是道贺,却是因了贵妃娘娘刚刚产子不便见人。遂是一道将贺礼奉上,再由皇后娘娘着人将礼品转送至贵妃娘娘的宫殿。
    眼下,便是一张张假面显着笑意。
    安若经由昨日楚元逸提醒,亦悄悄悬着心。然她拎着面上笑意都有些僵硬,不曾等到皇后娘娘发难,倒是别个一个个显出不自然来。
    起先是众人眼光落在她身上皆有试探打量之意,而后便是许久未见的婶母张氏冲她关切道:“若儿你身子弱,可要小心顾好自己的身子。”
    安若心底一阵莫名,怎么,张氏到了现在仍不忘咬死她身子孱弱不久于人世?
    正欲温婉应声:“劳烦母亲……”
    忽然就被抢了白:“你这孩子,惯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承担,到了今日我方才从别人口中听说你前几日病了,还劳动了宫中太医,你要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放心得下?”
    得,本就不算隐秘之事,骤然众人皆知。且张氏这话头,好似是她刻意隐瞒。
    她又要解释,并非要紧事,不敢令母亲担忧。不想,坐于张氏身侧的一位夫人紧接着就道:“请了太医?三皇妃莫非是有孕了?”
    另一位夫人紧接着又道:“当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
    随后那三两位夫人一言一语,几乎要坐实了她已然有孕一事,且个个没有脑子,若是陛下将有皇孙,太医岂会不报陛下知晓。
    安若想要说明,奈何话头密得实在难有缝隙,若是硬生生插嘴,又怕要落得一个不敬长辈不懂礼数的名声。犹疑片刻,终是预备抛下面子,免得话头越跑越偏。
    不妨另一道声音先她一步响起,声音清丽洪亮,却又带着明晃晃的不屑。
    “说什么呢?”楚颜一开口,所有声音戛然而止。“嫂嫂不过染了风寒,次日便好了。怎么的,将有皇孙一事陛下和皇后娘娘不知,倒是你们先一步知道,由得揣度说嘴?”
    话音一落,几人脸色俱是难看至极。偏偏斥责她们之人是当朝公主,几人只得咽下这口气。
    皇后娘娘亦是此时方才打了圆场:“诸位夫人想是好意,盼着若儿早日诞下皇孙,颜儿你是误会了。”
    “正是正是。”几位夫人忙不迭附和。
    楚颜睨一眼几人,毫不掩饰地“哼”了一声。
    几人讪讪陪着笑,愈是不敢吱声。四公主这番却是连皇后娘娘的面子也不给,也对,休夫这种事公主都能做出来,其他的便也无甚稀奇。
    然皇后见惯风浪且身居高位,纵心有不悦,面上依旧温和道:“颜儿,驸马是否已搬离公主府?”
    “是。”楚颜直接道,“圣旨已下,他不敢多留。”昨日求得和离书,已是给驸马留了最后一分薄面。
    皇后愈是面露慈爱:“这桩事,终归是你受了委屈。”说着,似忽的想起什么,“对了颜儿,你母亲病着,我这端忙碌竟是忘了,你快去看看她吧!”
    “病了?”楚颜骤然一慌,若非心有克制,几乎当下便要起身离去。
    “昨夜便传唤了太医,也不知现在可好些?”皇后娘娘转向一侧嬷嬷,“速去问问。”
    说着又是感叹,“柔嫔一贯身子弱,也怪本宫,昨日心思全落在瑾妹妹和八皇子身上,竟是一时不着忘了多问一句。”
    楚颜终是耐不住,只离去前到底先凝向安若:“嫂嫂与我同去吧?”
    安若迎上楚颜的注视,明白楚颜是要她同她一起走。这便是今日的另一桩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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