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踏过门槛,整个人出离厅堂,方才转过脸遥遥望向安向渊的方向。她莞尔一笑:“国公大人,我该叫您叔父才是。”
    “叔父,您为臣多年,应比我更了解陛下。您可曾想过,陛下原意,兴许是要安宁殉葬。”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离去。
    至于身后如何吵嚷,她再是懒得去管。
    折回云间院的路上,石竹若非仍要小心搀着安若,足下轻飘的险些跳起来。她打了二小姐,当时挨的那一巴掌居然打了回来,这滋味愉快的仿佛做梦一般。
    回到云间院,外头的燥热被屋内一直更迭的冰块褪去。安若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姜嬷嬷进门来报:“禀皇妃,国公夫妇已经离去。”
    “走时可说了什么?”
    姜嬷嬷迟疑了下:“倒也没说什么。”
    “嬷嬷说吧,不妨事。”
    “不过是些难听的污糟话,皇妃还是不要脏了耳朵。”
    安若知晓嬷嬷好心,无谓道:“约是说我狼心狗肺,这些年的教养都喂了狗。”
    姜嬷嬷脸色愈是难看,这不堪入耳的话,皇妃竟猜了八九不离十,可见未出阁时该是如何艰难。
    安若仍不在意:“嬷嬷去吧!”这些话堪为人知,她想知道的是那夫妇二人离去后又是如何。
    约摸半个时辰后,暮霄前来回话。他隐于定国公府房顶,将二人的话听了个真切。
    张氏道:“如若实在没有法子,妾身倒有一计,可免蓁蓁出家为尼。”
    “如何?”
    “狸猫换太子。”
    “胡闹!”安向渊方才压下去的火气骤然又被顶出来,纵使在三皇子府颜面尽失,但安若最后所言,却是不无道理。陛下如今的指令,或是已然格外开恩。
    他厉声斥责:“她如今贵为三皇妃,岂是你想换就能换。”
    “再说三殿下是什么人,咱们坚定太子一派,早将他得罪个彻底,你难道还指望他装聋作哑接受蓁蓁不成?两人据说又是夫妻情深,你这一条根本就是死路。”
    张氏被他一声厉喝骇住,待他说完慌忙解释:“老爷想到哪儿去了,那个贱蹄子自然指望不上,我说的是偏房的那个庶女。”
    安向渊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兄妹三人皆是当年安家嫡出,自父母故去,他又被封为国公,早与庶出的那一脉近乎断了联络。
    张氏道:“唤作安歌,只比咱们蓁蓁小两个月,我前两年瞧见过一回,倒有那么几分相像。”
    “果真?”
    “毕竟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咱们见见不就知道了。”
    安若听暮霄说罢,唇角扯起抹冷意。走过一世,原来恶人的恶念并不会变。
    石竹在一旁亦是气得不行:“他们倒是真敢想,竟想让您代为出家,做梦!”
    安若凝向暮霄:“去查查那位安歌小姐,免她受此难吧!”且这事本就不该落在她身上。
    “对了,”她忽而又道,“今日这一闹倒是提醒了我,近日可有人手帮我盯着孟府?”
    “有,但并无动向。”
    安若略略沉吟:“眼下混乱倒是个好时机。”
    石竹蓦地一慌:“皇妃,您想做什么?”
    “绑了他。”
    “不行。”石竹毫不犹豫道,“您身子这么虚弱,怎么经得起这种折腾?即便顺利将人绑来,又岂是一时半刻就能审问出结果。”皇妃现在将身子养好才是第一要务。
    安若听她说了一串,眼皮不知觉又变得沉重。太医说过,这药材里添了安眠的药材,嗜睡是必然。
    石竹见安若睡着,忙走到暮霄跟前:“皇妃可没来得及下令,你不许去。”
    “嗯。”暮霄应下。这样大的事,即便皇妃下令,他亦要先行禀告殿下。
    然当他来到天牢,将这两日的事细细说了,却见殿下面上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颜。
    楚元逸道:“石竹那一巴掌定是打得极是舒爽。”
    “是,她很高兴。”高兴得手中之剑被他数次击落,面上都没露出一丝不悦来。
    楚元逸眸间笑意愈深:“我倒没想过,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这一声“她”,却是皇妃。
    暮霄默了默,您大约忘了您利用了皇妃几回。
    第57章 安歌
    安若醒来时, 日头正热烈地洒下。暮霄送来最新的消息:查到踪迹的太子府侍女果然死了。那位唤作安歌的庶妹,刚刚定了亲。
    侍女死去一事,安若有所预料, 且并不妨碍大局。只琢磨着安歌,想起为何那一世张氏未曾将主意打在安歌身上,想是彼时的安歌已然嫁做人妇。不如她这个本就在天泉寺念经无人惦念的女儿好掌控。
    眼下,尚在闺中之人, 成了安歌。
    安若没成想, 她自个想要跳脱出来,却是将要害了旁人。幸好还来得及。
    遂与石竹道:“你悄悄见一见安歌, 将这事提前知会她。”
    “是!”
    石竹应下, 当夜便与暮霄一道前往。她自个早已有了翻墙的本事, 可若要悄无声息地翻墙,做得还差些。因而便让暮霄先一步探清安歌小姐房间的位子, 而后带她入内。
    足尖刚一贴地,石竹便觉周遭一阵寒凉。这院子也忒冷僻了些。入目唯有一棵枯树,和一间不大的屋子。
    临进门前,石竹最后确认了面巾好好地遮掩着面容, 方才推门而入。屋内更是简洁, 唯一张床一方桌一窄柜。桌上也仅燃了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火后坐着一个一袭淡绿色衣裳, 有着清丽面容的女子。
    女子显然被吓了一跳, 却又没有叫出声来。
    石竹赶紧道:“我没有恶意。”而后将安若的嘱咐一一道来。一言一语说着, 女子渐渐变得平静, 待石竹说完,忽然开口:“还有这样的好事?”
    她的声音亦是平静,唯走的近了, 看清眸子里冒出的希冀。以及,那衣衫本该是鲜艳的颜色,是洗的发了白。
    石竹惊异道:“小姐以为出家为尼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说着,便是冲石竹盈盈褔身,“不知姑娘从何而来,但还是谢过姑娘,这于我而言,是桩好事。”
    “可你婚事将近。”
    “抬去做妾罢了!”女子眼中那些微的星光骤然散去,又恢复做安安静静不受惊扰的模样。
    “总好过青灯古佛,日子凄苦。”
    女子苦笑一声:“姑娘想是没有去过天泉寺,那里不止有山有景,还有烟雾袅袅。”
    石竹一时不知如何应声,这位安歌小姐的反应实在出忽她的意料。本想拉她一把,她却是欣然往之。
    末了,只勉强道:“青丝尽落,也无妨?”
    女子静静地回望着她,眸中之意不言而喻。石竹不知还能如何,只得与暮霄回府,并将安歌小姐所言报于安若。
    安若听着,亦是诧异。便是她重来一,世亦是避开天泉寺,于安歌而言,仿佛是条活路。
    “暮霄,你明日将安歌查得更清楚些。”她道,“她是否有过心许之人,她在偏房处境具体如何?还有,看她自她的母亲逝去后,可有在意之人?看她父亲对她如何,都查得清清楚楚。”
    “是。”
    翌日午后,暮霄带回更为准确的消息。
    却原来,她这位堂妹在偏房的日子比她从前还不如。从前叔父婶母待她,不论如何面子上总说得过去,且她对于幼年曾被父母宠爱,实是过于遥远且短暂。
    而安歌,她的母亲原是那位叔父最宠爱的妾侍,连带着她也被娇宠了十余年。她是真正过了十二年嫡小姐般的日子。直到母亲去世,幼弟由嫡母诞下,她开始被父亲冷落,甚至连出身都被质疑。她亦从当初明媚活泼的大小姐变成了如今安静无争的模样。
    于她而言,似母亲一般为妾,倒不如出家了事。
    良久,安若低低道:“安歌似我,又像安宁。”
    “这样吧,”她道,“石竹,入夜后你再去一趟,与她表明身份,问她可愿来见我一面?”
    是夜,安若坐于外间主位,凝着缓步走来的女子,恍惚间像遇见从前的自己。那样一张面目,尚未入佛堂,面上已没有一分欲望。
    女子冲她盈盈褔身:“见过三皇妃。”
    “叫我堂姐就是。”
    安歌道:“是,堂姐。”
    或许真是一宗而出,安若看着她便觉亲切。省去虚与委蛇,直接道:“听说你不喜欢叔父为你定下的那桩婚事,我可以帮你退掉。”
    安歌将将坐下,又是起身行礼:“多谢堂姐。”然她这般说着,面上却未有一丝愉悦,冷静的像一尊玉面人。
    “你叫我堂姐,便没这么多礼数,坐着就是。”
    安歌这才坐下,顿了会儿,终是开口:“堂姐,其实我并非对定亲那人有意见,说来我也未曾见过他。”
    安若了然:“你不愿做妾。”
    “我更不愿在那个家里呆着。”
    是以,出家好过做妾,做妾又强过在那个荒僻的院子。安若思及,倘若她处在同样的境地,怕是也宁愿做妾,宁愿出家。
    安歌终于抬起眼,平视着她:“那里是四方天地,不见尽头。”
    “出家倒也未尝不可,只是不能代替旁人。”安若道,“安宁出家是陛下圣旨,有皇族中人盯着你倒是其次,定国公未免事情败露,定会着人日夜看守,余给你的怕只有一扇窗。”
    安歌一滞,眼底终于出现波动。她寻一方自由天地,哪料前路是被人幽囚。
    安若继而道:“离家,退婚,免于出家,这三件事我都可以帮你,你可愿意?”
    安歌彻底呆住,再不复进门时无欲无求的模样。她此次前来,不过为着灰暗的人生,想挣扎着试这最后一试。不想这一试,竟要试出一片光明。
    她还未开口相求,也不知如何求,能求些什么,三皇妃忽然就为她铺下一条康庄大道。
    她抿了抿干涩的唇,好一会儿才艰难启齿:“堂姐,请恕安歌冒昧,不知堂姐为何要帮我?我与堂姐似乎从未……”
    幼年似乎见过一面,却是连话都未曾说过一句。若非定国公身份显赫,堂姐又嫁于三皇子,只怕她对堂姐仍是一无所知。
    安若坦言:“你被我牵连,自然不能让你平白受过。”
    “?”安歌拧眉不解。
    “若我尚在闺阁之内,代替安宁的人便是我。”
    安歌无比惊异:“您是皇妃,他们怎么敢?”说着,安歌忽然反应过来,“也是,他们正是不敢,所以想起我。”
    “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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