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逸微微摇头:“贤妃娘娘费心挑选之人,自是只对她一人忠心。”
    “总不会,是你与贤妃娘娘合谋?”安若下意识开口,却又转瞬否决了这个念头。“不对,殿下能够脱身而出,便是手上干净。”
    尤其,依照那一世一切发生的时间,太子成婚半年后薨逝,彼时,楚元逸仍未起复。他参与这些,若仅为了夺嫡,似乎早了些。
    “也算不得干净。”楚元逸道,“我亦是近两年才知道,那侍女是贤妃娘娘放在太子府的人。”
    “此事之初,我清楚贤妃娘娘与皇后有杀子之仇。是以,一直派人在太子府暗查,查到这条线后,便等一个促成的时机。”
    安若深叹这样的心思,一个多年筹谋杀人,一个查别人杀人,然后悄无声息地推一把。且到最后,他还是月光下闲坐的慵懒模样。
    仿佛那讲述江湖的话本里,一高手走过荆棘丛林,滴血未落。
    只是这促成的时机,似乎还不够完美,是冒着将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倘或她晚去几日,他被刑罚伤个半条性命也未可知。
    “殿下选择那日,可是因为我?”因她提及,没想过安宁死去。是以,他将日子提前,令太子死在了大婚之前。
    然她开口,声音里却是平静如常的疑问。
    楚元逸侧过脸,心下蓦地一慌。这慌张在心口不及泛滥,女子又道,“早知殿下要受这样的苦,我不该那么说。”
    她彼时没想过安宁死,却险些将楚元逸置于死地。
    “是,早知如此,有些棋子不如直接舍弃。”他本是为了她宽心,却未想连累她重创。
    安若低低“嗯”了一声,想着日后他的棋局,她自个要少说话。再抬眼,楚元逸已是起身,他将石竹叫进屋内,“将这榻桌收拾了,今夜我宿在这里。”
    “是。”石竹欢喜应下。
    安若瞧见上头摆放的膏药和布条,忙是阻拦:“等等!”她转向楚元逸,“殿下近几日还是歇在沉院书房,或是听竹轩与侧妃处。”
    “对了,”她说着又是想起,“萧媵侍如今仍关在她自个的秋意阁,殿下处置吧!”虽说经过那日,她知晓萧媵侍是旁人放进来的奸细。但这奸细最初却是楚元逸自个领进门,她便没有自个处理,只等楚元逸回府。
    楚元逸由着她的第一句话已然怔住,连带着后头正打算收拾的石竹亦是不住地与她使着眼色。这久别重逢之日,又是双双大难不死,哪有将自个夫君往外赶的?
    安若以为两人不解,遂是解释:“我身上这伤仍需每日换药,且夜间若是起夜,亦要有人帮扶,殿下在这恐诸多不便,又要搅了殿下睡眠。”
    石竹猛地吸一口气,险些捂脸汗然,皇妃啊,这些事由殿下来做岂非更好?
    “……也好。”
    楚元逸向外走去,行至院门外步子微顿,没有立时离去。石竹的声音传来,“皇妃,您怎么能将殿下扫地出门呢?”
    这措辞……
    诚然,他被扫地出门。
    安若的声音随之入耳,听来依旧那般清冷,没几分情绪裹着。“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皇妃将它变成事实不就行了!”
    “不可,他有心上人,我怎能横插一脚?”
    门外的楚元逸再度仰脸望了望夜空,心底仿佛有个小人无望又委屈着小声道:我没有。
    可他的脚步仿佛被钉在地上,无法回身做解。末了,只得大步离去,前往那间无需冰块纳凉便清透凉爽的房间。
    两日后。
    安若卡着安歌被悄悄移送入定国公府的时间,先一步将帖子送入她那位偏房叔父手中。如今殿下安然无恙回府,这选择摆在跟前,那位叔父更加没有异议。
    不过一个时辰,安歌便跟在石竹身后出现在她的云间院。
    安歌又是褔身行礼,安若身子不便,只赶紧道:“快起来,你我是堂姐妹,没这些礼数。”
    安歌这才于一侧坐下。
    她打眼去瞧,只觉安歌今日似乎脸色不好。原本这不是好事吗?
    “可是这两日没有睡好?”她道,“说来你也想了两日,可想好以后做些什么?”
    安歌闻言终于抬起眼,那面色欠佳愈是明显。明明该是无病无痛的模样,脸色灰白却是比她这个遇刺之人更甚。
    “病了?”她关切道,“石竹,去请大夫来。”
    安歌忙摇摇头,又是冲她宽慰一笑。形容间,似乎只是精神不济,略有些疲累。
    她便是转口:“也好,石竹,你带安歌小姐先下去休息。”
    “安歌,这府里的人你都不熟识,便住在我这院子里,咱们两个作伴。”
    安歌莞尔一笑,随即与石竹一道出门。待石竹回来,安若方拧着眉道:“方才你去他们府上接人,可遇着什么事?”安歌那脸色,瞧着实在不对。偏她又是不开口,她也不好多问。
    “没什么呀!”
    石竹不以为意道,说过,默默想了会儿,才不确信道:“勉强说来,也算有一桩事。”
    “嗯?”
    “我送上帖子表明来意时,那家老爷只犹豫了下便同意了,看着极是高兴,但是那夫人脸色难看得紧。”
    “这是自然。”安歌为从前受宠的妾侍所生,自然不招嫡母待见。
    石竹微微摇头:“将要出门时,那老爷又说,可否令安夫人一道前来,像是要示好,也攀一攀枝。我想着这是小事,不妨碍。然而不等我开口,那夫人自个就表示还有旁的事,不来了。”
    “这也不算什么。”安若道,“这两日不是一直派人盯着,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嗯。”石竹点点头。
    “那安歌……”怎的脸色如此差?她甚至一直没有开口……
    一个念头骤然自脑海闪过,她急促道:“石竹,你去接安歌,这一路上,她是不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安歌小姐本就话少,石竹便没在意这桩事,这时细细回想,眼睛霍然瞪的滚圆,一面忙不迭捣着下颌。
    第59章 哑巴
    “去请大夫, 最好的大夫。”
    安若急急道:“还有,备上笔墨请安歌过来。”
    “对,去将这两日负责盯着安府的侍卫一并叫来。”
    安歌很快进门, 安若凝着眼前的女子,内疚在心下愈是深重,顾自缓了会儿,方哑声道:“你……可是不能说话?”
    安歌一进门便瞧见位子旁摆放好的笔墨纸砚, 当下未曾犹疑, 点了点头便是走过去写道:“我不妨事,堂姐不必担心。”
    “是你嫡母所为?”
    她已然问过那侍卫, 确然并无异常。然他一人盯着安府, 且主要为定国公何时换人一事, 安歌夜间咳嗽了两声,便没有在意。
    安歌又是点头。
    “你父亲不知此事?”以石竹描述, 若是知晓女儿已然成了哑巴,应不会推安夫人一道前来。
    安歌无谓莞尔,仿佛在说,知情与否都无妨。
    然安歌愈是坦然, 她愈是不安, 眼皮沉重地坠下, 散落在光洁的地面。
    “对不起, 这事是我倏忽。”她嗓音沉闷道。
    楚元手下的侍卫没有错, 任何人前去都不会料想到这层。是她倏忽, 若那日直接将安歌留下便不会有这样的事。
    安歌忙摆摆手, 后知后觉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忙又提起笔:“这事怎能怪堂姐?是他们想要巴结国公爷,毕竟, 只有哑巴才能彻底保守秘密。”
    安若说不出话来,重活一世,她一心报仇,却未曾想有人因她受伤。
    随后,大夫赶来,看过伤情便是不住地摇头。
    道是:无可回转。
    安若脸色愈是沉郁,安歌忙于纸上写道:“堂姐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昨晚发觉不能开口说话时有些不适,现下已经没什么感觉。”
    屈服于命运这种事,她做来似乎毫不费力。
    安若喟然一叹:“石竹,送安歌小姐去休息吧!”
    石竹将安歌送去提前收拾好的房间,又嘱咐几个丫头好生照顾,万不可有半点怠慢。回至主屋,眼见皇妃仍是郁郁寡欢,不由宽解道:“皇妃,您还是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
    “再说河流湍急,难道您自己有幸没有过河,便要为其他过河之人负责吗?”
    “若我过了,旁人无需过。”
    “皇妃,道理不是这样的。您已经足够妥帖,谁能想到她的父母居然如此狠心?”这事,实在是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若要以她来说,这桩闲事皇妃都没必要管。如今管了,其间出些纰漏亦非人力可控。
    安若闭上眼沉思,片刻后开口:“这事不能搁下,容我再想想。”
    石竹不情愿地扁扁嘴:“皇妃该不是在想,为了她请宫中太医?还是琢磨着如何为她出这口气?”
    安若眉梢一挑,眼底冒出些光亮。
    “这可不成啊,若是被人知道,该说您仗着陛下恩宠放肆。”
    “再说,那终归是她的父母。”旁人管多了,恐惹人不喜。且不带这样做好人的。
    安若默了默,她从前倒想过自个要出气。若非如此,也不会要石竹打那一巴掌。
    可安歌平白被毁了嗓子,是断不能就此揭过。人性之恶,当真又一次被她低估。
    她默然思量着,还未琢磨出一个结果,便听有人在外头扣门。石竹去将人请入,她略有些诧异地望向来人,歇下不过一刻,怎这么快回转。
    “找我有事?”她瞧安歌手上拿着许多纸张。
    安歌微微点头,遂将那些素白的纸在她眼前一一揭过。
    “我反复思量,或可真的出家。”
    一眼,安若便颇是诧异。
    安歌忙指着自己,又指向纸上写得大大的字。“以我自己的身份出家,不瞒堂姐,我别无所求,好像也生不出欲念。”
    “如今即使做个哑巴,我也觉得好过做妾,好过代替别人出家,被困着只剩一扇窗。若以我自己出家,想是真的有山有景,真的自如。”
    面目诚挚,目光通透。
    安若却仍有些不确信:“你真的想好了?”
    她自个也有过这样的时日,天泉寺待得久了,仿佛灵魂一道被净化。可重来一世,她知道即使父亲之仇得报,她亦不会再次出家。
    她要寻一真正的自由天地,过一番愉悦闲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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