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愿想去阻止,却被戚宁安一把拉住。
    他回头正好撞见他俊美无俦的脸,戚宁安嗓音沉沉:他已生出死意,你去了也没用。
    桑愿扭头一看,看到了凤君脸上真真切切的死意来。
    凤君无视身上的疼痛,朝他微笑:若你有一天能遇到我的族人,代我说声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再等下去了。
    那么多年的等待,前期他是带着对青然的爱和不归的恨度过,最后挨不过时不得不陷入沉眠。直到醒来后,他心心念念的也是想要唤回青然的魂魄,问他一句为什么。
    可现在这些都没有必要了,青然没有背叛他,反而带着对他的爱意和眷恋凄惨死去。
    青然没有轮回,他便也不需要。
    因为失去半颗凤心,他无法化成完整的凤凰原型,最后凤凰灵火大盛,遮住了他的身形。
    桑愿看着那堆小小的灰烬发愣,掉落在侧的梦魇镜孤零零地染上尘土。
    凤君就这样没了,凤心不完整,他连涅槃都做不到,只有梦魇镜掉落在灰烬旁显示着他曾经的存在。
    没有了爱人,他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吗?桑愿呐呐地说,不知在问谁。
    许愿之人身死道消,愿力形成的空间自然消散。
    谁都没有发现,没有来得及消散的空间之力不知怎么有几丝像是受到吸引般没入戚宁安的眉心。
    他瞳孔猛地一缩,抓着桑愿手腕的手不仅没放,反而越抓越紧。
    你抓疼我了。手腕传来的禁锢感让桑愿从短暂的失神中抽出,他一甩没有甩掉,没好气地回头,喂,你听到没有?
    桑愿没有得到回答。
    砰!
    戚宁安突然倒地,把他都带了下去。
    两人就这样倒在一起,桑愿的额头刚好撞到他的山根上,白皙的肌肤上立马出现一道红印子。
    他挣扎着好几次才成功起身,见手腕甩不开,干脆坐在地上,下意思地伸手去探鼻翼。
    还好,没死。
    桑愿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凤君死之前想起这具躯壳使了什么手段呢。
    他往戚宁安眉心输入一道灵气,确认他没有受伤后就安下心来。
    很快又有些不解,这好好的,怎么就昏迷了?
    可惜无人能告诉他答案。
    确认戚宁安没有生命危险,他也不急,反而偷偷伸出枝条把梦魇镜捡了起来,把玩了一会后,最后想了想还是放入本体空间里以后还给小凤凰吧。
    毕竟是他们族内的东西。
    只是这戚宁安好端端地陷入昏迷,又抓着他的手腕不放,还真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桑愿,你在吗?于非臣这时跑了过来,见雕像下只有凤定一人卧在那里没有动静,这里异常平静就朝里面大喊。
    空荡荡的巨大山洞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没死。桑愿调整下坐姿,没好气地说,我在这里。
    于非臣顺着声音跑来,看见倒在地上的剑君差点吓了个半死,声音都在抖:他...他怎么?
    如你所见。桑愿本想摊手,无果后干脆拍了戚宁安的胸膛一下,坦然地说道,他昏迷了。
    跟他打架的妖凤也不在了。追日在识海里提醒道。
    于是,于非臣自动脑补成剑君为了保护同门,解救那些人而与妖凤大战三百回合,最终成功灭杀妖凤,自己却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于非臣对他的讨厌好像少了那么一点,不过他没在意自己心理的变化。
    现在怎么办?他站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脸上没有惯常的桀骜,还有好多失踪的男子等着回去呢。
    你有飞行法器吧。桑愿看着他觉得顺眼一点,见他点头,声音如夏日清泉,我们乘坐飞行法器出去。
    于非臣心里的那点别扭被抚平,目光停留在两人没有分开的手上。
    桑愿反握住戚宁安的手,神色坦然:没办法,他离不开我。
    说完,脸上似乎有点惆怅,一副拿剑君没办法的样子。
    说话的两人,均没有注意到昏迷中戚宁安的眉心跳了一下。
    于非臣忍住心里酸溜溜的感觉,听从他的吩咐,安分地拿出飞行法器载人。
    见他去做事了,桑愿坐在戚宁安旁边叹了口气,见他一时半会醒不了,眼珠子一转生出坏心思。
    真是欠了你的。他伸出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惊讶地发现他脸上竟然也是软肉,如此玩心大起,一直从他的眉心戳到胸膛才停止。
    啧,也就脸软一点。他不满地失去兴趣,又准备去戳他的手臂。
    硬梆梆的。他评价道,又拍了拍他手臂上的肌肉,也不知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他无聊下正准备再戳一下时,突然手指被人捉住,冰冰凉凉的触感像是能从肌肤渗透到血肉中,桑愿吓了一跳,刚好撞入一双深沉的眼眸中。
    戚宁安什么时候醒了?
    干坏事被捉住,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比盛开的山茶花还要艳丽。
    桑愿紧张极了,他急忙抽回手指,有一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可他的手腕却仍是被抓着不放。
    桑愿呼吸都急促起来,提高的音调像是在虚张声势,喊道:好疼,放开我。
    清新的草木香不断地钻入鼻腔,刚醒来的戚宁安还沉浸在不知真假的梦境中。
    他觉得嗓子有种缺了水的痒,声音是低低沉沉的沙哑:不放。
    第33章 生出尘世般的妄念。
    不...不放?
    一瞬间, 桑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手腕处传来的禁锢感做不了假,还带着隐约的抽痛感。
    他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只不过是无聊下戳了剑君几下, 又没少块肉,哪里就惹来他这么大力对自己呢?
    不放就不放。他哼哼两声,忍不住抱怨,好心没好报,早知道就扔下你不管了。
    他说话的时候带着嘶嘶的抽气声, 像是受到了天大委屈。垂头丧气地低着头时,纤细好看的脖颈似乎触手可及。
    戚宁安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坐起身, 剑眉轻蹙,目光落在桑愿一侧的脸颊下,然后松开手。
    手腕一被松,一阵疼痛的肿胀感袭来。桑愿抽着气去揉了揉, 嘴角微微下拉,两颊鼓了起来。
    白皙如玉的手腕处肌肤本就薄嫩,被人大力长时间握住, 此时已经一圈绯红, 中间还泛着触目惊心的隐约青紫。
    桑愿抬起头看他, 山洞光线不算明亮,生理性的疼痛让他的眼睛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四目相对时, 戚宁安看到了他眼里的控诉。
    戚宁安向来淡漠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胸腔内的杂乱情绪化成无法自抑般喷涌而去,费尽压制住才勉强稳住,只是嗓音哑得要命:是我的错。
    因为空间之力的侵入,他又看到了忘记的一些东西。
    他记得, 在天际即将崩塌,时光错乱之际,他曾经无意通过无尽的虚空和时空长流,在一棵巨大无比、叶片郁葱的树下看到了桑愿。
    他笑得很快活,眉目间全是张扬的笑意,眉眼清透明亮,美好得不似凡人。
    只一眼,曾经的自己生出想要侵占的心思。
    昏迷中的戚宁安一时错愕,分不清虚幻现实来。直到感受到身边人的存在,现实中的心跳和记忆中的心跳重合,他才醒了过来。
    他不知这一切发生的意义,可内心却奇异地并不排斥。
    似乎早在很久之前,两人隔着数不清的浩瀚星辰有过一瞬间的对视。
    桑愿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只觉得他眼神幽深得可怕,生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就连再次被捉住的手都忘了抽回。
    接着,戚宁安却拉过他的手,手指轻轻在那手青紫上点了点,像是在确认什么。
    桑愿浑身不自在地一僵,随后就看见令自己瞠目结舌的一幕。
    那个站在高山之巅,冰冷无欲的剑君,此时正低下他高傲的头颅,目带怜惜地看着他的手腕。
    那眼神,搞得桑愿以为自己的手腕不是被握疼了,而是被折断了。
    冰凉的气息落在手腕上,缓解了酸胀的疼痛感。
    在薄唇即将落下之前,桑愿终于反应过来,迅速抽回手,目露惊悚地后移一段。
    你...你想干什么?
    他怀疑戚宁安是被夺舍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奇怪!
    桑愿看向他的眼神全是怀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的情绪太过惊讶,脸上明晃晃的错愕很容易就被读懂。
    戚宁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他从未如此出格失态,那记忆中的一眼就像是他产生的心魔,一步步地诱导着他去沉沦。
    我...他一时有些语塞,手不太自然地背过去,再放在前面时手心里出现玉瓶,是我的错,我给你上药。
    他又恢复成了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桑愿差点以为刚才的一切是自己的错觉。
    桑愿没有去接,戚宁安拧着眉不知在想什么,干脆再次捉过他的手腕。
    这次他的力道很轻,轻得桑愿轻易就能挣脱,还刻意避开了手腕处的痕迹。
    见他没有挣扎,戚宁安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
    你是戚宁安吗?桑愿突然问了一句,其实他知道剑君被夺舍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仍是忍不住多问一句。
    这具皮囊俊美无俦,立如兰芝玉树,浑身气质如霜似雪,堪比雪山苍松难以攀附。里面藏在一个无法看透的灵魂,以及一颗剑心通明的心。
    桑愿看着他清冷的眉骨一时有些失神,当他看见戚宁安因为自己的问题而罕见地出现惊讶时,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那我考考你吧。他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反而换个了双腿置于胸前的舒服坐姿,问,我房里有几枝梅花?
    戚宁安回得很快,几乎是没有思考:七枝。
    对!其实他自己都不记得,于是下巴微抬,说道,那你上药吧。
    是他造成的,就让他解决,桑愿心安理得地想,压根不觉得让一位大乘期的剑君给自己上药若是被别人看到会有多么震惊。
    他坐在那,下巴放在膝盖上,一只手时不时地扣着垂下来的衣摆,耳尖有点红。
    瓷白如月的手腕上,青紫和绯红更加明显,忖着肌肤晶莹雪白,纤细易折。苍绿色的广袖轻飘飘地搭在手腕上方一点,仿佛被风一吹就能掀开,露出里面更加柔嫩的肌肤。
    这是戚宁安第一次有机会端详他的手腕,纤长的手指正对着自己,能看到偏圆润的指甲上泛着淡淡的健康红晕。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手,正如他的人一般。
    桑愿觉得等得有点久,语气中带着点不满意:你怎么这么慢。
    戚宁安身上冰冰凉凉的气息不知从何时消散了一些,两人靠得这么近,他竟然也不觉得冷。
    话音刚落,清凉的触感覆上手腕,激起肌肤的轻颤。
    别动。戚宁安低头认真地给他涂抹生机膏,极品的灵膏很快舒缓了肌肤上的疼痛,就连效果都肉眼可见。他该是从未做过这种事,动作间不太熟练。
    可以生白骨的极品灵膏就这样被用在肌肤表面的青紫上,偏偏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疼痛的舒缓让桑愿觉得很舒服,他忍不住哼唧了两声,像是枯黄的叶片受到雨露的滋养,忍不住重新舒展在阳光下。
    戚宁安眼眸低垂,喉结处发痒,剧烈地滚动之后,他涂抹灵膏的力气变大一点,原本盘坐的双腿微微收紧,小腿肌肉紧绷。
    青紫消散的速度很快,在桑愿惊讶之下慢慢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
    疼痛没了后,指腹在肌肤上来回摩挲的感觉明显起来。
    灵膏的清凉不知从何时变成一点点炙热的触感,带着点点的酥麻,从手腕处一直蔓延。
    像是伸张的叶片有了蜷缩感觉,连带着他脸颊都泛起蔷薇花的红。
    两人都没有出声,可空气中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
    等青紫完全消散后,桑愿终于如释重负地抽回手,腾地一下站起来,声音急促:我...我去看下出口。
    他找了个理由就急忙跑开了,跑到洞口又想起还在雕像下的凤定,转身折返间步履匆忙。
    桑愿忍不住朝戚宁安那边看去,他仍是那副面容沉静的样子。
    戚宁安与他对视了一眼,面色如常下却是广袖里双手的紧握。他脊背绷得厉害,仿佛一张紧绷的弓弦。指腹间留下的温热久久不散,好不容易等桑愿的脚步声跑远了,才低着头有点狼狈地看着叠在一起的衣袍。
    欲,念既生,他突然有点庆幸衣袍的遮掩,让他不至于在桑愿面前出丑。
    这棵曾立于雪山之巅的苍松,终于被人间红梅吸引,生出尘世般的妄念。
    山洞里,戚宁安阖上眼,在心中不断地默念清心经。
    桑愿出来后,才发现原本赤红色的永梦山竟然褪了颜色,赤红色的山面变成了普通山体的土褐色。
    灰蒙蒙的天露出云销雨霁后的碧蓝,周围的阴冷如冰雪一夜消融。
    这座被凤君影响的永梦山,在凤君死亡,爱恨化成山间的一缕清风,吹醒了本来的山体。
    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甚至有小草破土而出,冒出小尖尖感受着外界。
    于非臣在外面等候多时,他见桑愿出来了,忍不住朝他身后看,没看到人才纳闷地问:就你一个人吗?
    桑愿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找了个理由:剑君正在调息,等一会便是。
    哦。于非臣点点头,指了指远处的飞梭,都在那了,刚才你带来的人也放进去了,除了满脸符文昏迷不醒的府君,其他人都安然无恙。
    于非臣的效率很快,桑愿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追日在识海里不屑:上品灵器飞空梭就被你这样糟蹋,简直......
    他劈哩叭啦地说了一大堆,于非臣就当没听到。他腿脚的跛瘸在这里明显一点,见桑愿看过来忍不住夹紧双腿,说:等我到大乘期,自会脱胎换骨。
    桑愿点点头,没对他大言不惭地说到大乘期发表看法,反而回应:自然。
    于非臣露出舒心的笑,突然生出一种在永梦山时虽然大气运无法起作用,可心情从未像现在如此舒畅。
    在这里,没有外界那些纷繁琐事在,竟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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