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弟二十四了,不是四岁,少操点心吧!”杜子聿实在看不下去,拉着三姐往门口推,替她打开门,笑着摆摆手:“晚安。”
    “臭小子……有事打电话。”三姐比了个讲电话的手势,杜子聿对他拱拱手,她才一脸不放心的走了。
    “行了,别费劲了。”杜子聿回到厨房,瞥一眼煮破了皮的小馄饨,关掉煤气,直接把一锅肉丸面片汤倒掉,扭头冲着沈石打发道:“去洗澡睡觉,不用等我。”说完,给自己沏了杯速溶咖啡,朝书房走几步,忽然回头警告沈石:“不许再煮小馄饨了,听见没?”
    沈石讪讪地点了点头。
    杜子聿这才回到书房继续做他的账,几页报表做完,咖啡也见了底,杜子聿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他打了个呵欠,关上电脑,端着杯子出门,只见沈石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外卖袋子,杜子聿看清了袋子上的商标,不由得皱起眉。
    沈石见他出来,立刻把餐盒拿出来,打开盖子,是满满一碗小馄饨,没加葱花,竟然还冒着热气儿,香味儿飘过来,杜子聿还真有些饿了。
    “我不记得这附近有这家馄饨店。”杜子聿说着坐过去,其实他很少吃这家的东西,汤倒是清淡不油腻,拿勺子舀起一颗小混饨咬一口,他便愣住了:“这是……梅姨包的吧?”
    “嗯,你姐说,你只爱吃家里的馄饨,外面的太腻。”沈石看着杜子聿吃得冒汗的鼻尖,回答得心不在焉:“我带着馄饨让外面煮的。”
    “他们给你煮?”
    “多找几家就好了。”虽然沈石的语气毫不在意,但杜子聿却晓得,这家馄饨店距离他家着实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今天外面降温了,尤其是夜里得有零下七八度,这小子跑这么远给他煮馄饨,带回来竟然还是温的……
    心里莫名地柔软起来,杜子聿叹了口气:“傻小子,以后别煮了。”
    “不好吃?”沈石皱起眉,表情有些失望。
    杜子聿看着他眼睛里的期待和雀跃一点点暗淡,忍不住道:“谁说的?我爱吃呢……”说着,在沈石的注视下一连吃了好几口,额头立刻冒出一层细汗,他笑了笑,跟沈石解释道:“但是不用特意给我煮,我饿了会跟你说的。”
    沈石点点头,看着杜子聿吃得香,他吸了吸鼻子,馄饨的鲜香充满了鼻腔,他本来对人类的食物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此刻不知怎的,有些眼馋了。杜子聿停下勺子看过来,发现了他的垂涎,笑起来:“想尝尝吗?”
    “我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
    “人类的食物,不单单是拿来填饱肚子的。吃饭这两个字,对中国人来说,还代表了相聚、团圆和陪伴,一起吃饭,是我们特有的,表达情感的方式,而且很多时候,一起这两个字,比吃饭重要。”杜子聿说着递给沈石一只勺子:“你不需要吃,但你可以陪我吃。”
    “陪你吃?”沈石重复着杜子聿的说法,努力去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低头舀了一颗小馄饨一口吞下,鲜肉的香甜滋味在嘴里化开,又低头喝了口汤,暖暖的熨贴感从喉咙一直到胃。
    “好吃吗?”杜子聿带着笑意看着他。
    “很好吃。”沈石点点头:“我喜欢陪你吃饭。”
    “嗯。”杜子聿低下头,用勺子拨弄着汤水,心里也像这盆汤似的一阵涟漪接着一阵涟漪。在这样的深夜里,在精心布置的新家中,两个人头顶着头,分食一小碗家里人亲手包的馄饨,幸福的感觉就像馄饨的香气一样在空气里弥漫,让他恍惚有一种家的错觉。
    沈石是他的家人,而他是沈石的家。
    杜子聿在这一刻终于给他和沈石的关系下了确切的定义,然而心却不可思议地钝痛起来,就像是在腾冲那天下午,沈石理所当然地说出不想和自己交—配时一样,不可抑制的钝痛……
    这种感觉,仿佛有什么在心上狠狠扎根,越扎越深,还破土钻出坚硬的芽,接下来,就是不可抑制的生长……
    这天之后,杜子聿每天做完帐,无论多晚,都会带着沈石吃一顿夜宵,冰箱里馄饨和饺子多得是,他们尽管煮,不怕煮烂了,两个人轮着煮,彼此嘲笑谁煮烂的更多,但不管是谁厨艺更烂,煮烂的饺子馄饨都是进了沈石的肚皮。拿杜子聿的理论来说,反正貔貅对人类食物的味道没有评判,吃什么都一样。这样一个星期下来,一本帐核完,杜子聿不仅没累瘦,反而长了些肉。
    杜子聿这边才出关,拍卖行也跟着落锤,李戊开始张罗着约见对走马灯感兴趣的买家。
    “你那个赌石协会的事儿不急着说,这一轮儿咱的主要任务是唠,先把这批人侃熟了,什么都好办!”见客户之前,李戊一再地给杜子聿普及着谈判的艺术:“你放心,我陪着你一块儿,刁钻难缠的人我来处理。不过你记住了,咱的东西只卖能给一个叫陈清忠的人,他是t市工商联合会的前副主席,手里大把的资源,咱这个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他哄好了,成立赌石协会的事儿,我们拱他牵头。”
    杜子聿点点头,在这类场合里,他从不去抢李戊的风头。李戊是社交型人格,瞩目感会给他极大的自信和动力,并促使他成为每场谈判的话题引导者,杜子聿乐得在这其中扮演衬托者的角色,不用多废话,还能坐享其成。
    这次也不例外,几场商谈下来,和和气气,最终走马灯以三百万的价格卖给了陈清忠,同时卖给他的,还有份大大的人情。
    “二百万帮我转给老李,我只留一百。”杜子聿把汇款单交给李戊,不禁按了按眉心,叫苦道:“我现在一看见数字就脑仁疼。”
    李戊哈哈大笑着,问起来:“什么时候飞香港啊?”
    “明天。”
    “这么赶?”
    杜子聿也笑起来:“杜老爷子还等我回来给他写春联呢。”
    “你的一百万我下午就打你卡里,到了那边,年关底下的,该打点的就打点些。”李戊收敛笑意,认真叮嘱着:“而且最近那边不太平,出门在外,办事加点小心。”
    杜子聿点点头:“放心吧,收个货而已,我争取早回来过年。”
    *
    老罗这趟货是用杜家的货船从缅甸运往东南亚的,杜子聿只要了两箱赌石,于是货船在香港港口停靠一次,卸掉货,继续往东南开。但只是绕了这么个小弯,老罗便要求减免了10%的航运费,说是让杜子聿占他的光,实际上是他占了杜父的便宜。
    第一次合作生意,杜子聿不打算与他计较这些,好在收货十分顺利,手续一办齐,杜子聿便租了辆车,先把赌石拉回酒店进行分拣。
    为了方便赌石运进运出,这次杜子聿没预定太高级的酒店,而是找了一家干净舒适的民宿。在九龙这个寸土寸金之地,民宿的房间自然不会宽敞,杜子聿特意选了顶楼,可以附带一个露台。
    果然两筐石头一搬进去,卧室便显得非常拥挤,好在民宿主人非常有情怀,房间布置得浪漫而又复古,kingize的美式四柱床颇合杜子聿的心意,书桌一侧则摆放着老板收藏的一些经典影碟和唱片,角落里是一台老式黑胶唱机。
    如果不急着标记赌石,杜子聿倒是很有兴致怀旧一番,但是此刻,他所有思绪早已被另一个棘手的问题绑架——这一次,要怎么和沈石发生关系才能赶紧开了阴眼看石头?
    杜子聿躺在床上,靠着枕头看阿吴的笔记,沈石洗好澡出来,带着一股热气在他身边坐下,床垫跟着颤了颤,杜子聿侧过头,正看见沈石紧实的肩膀肌肉,以及只露出“我爱”两个字的刺青。
    “沈石,”杜子聿喊了一声,沈石扭过头来,他又有些语塞。从云南回来之后,虽说两个人依旧一起睡,但他没再允许沈石亲过自己,一个多月过去,这小子好不容易才戒掉了“吃糖”。
    而且现在面对着沈石,他的心境也已经和过去不同……
    “晚安。”干巴巴说完这两个字,杜子聿翻身躺下。
    沈石有些莫名,愣愣盯着杜子聿的后脑勺,只见这个人有些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背随着呼吸开始起伏,没多久就翻身回来,一点点地蹭到自己这边,沈石像往常一样把胸口让出来,不一会儿,熟睡的杜子聿就自然地靠过来,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才算安份。
    视线落在杜子聿不浓密却纤长的睫毛上,沈石缓缓俯下身亲了亲他的眼睛。
    “晚安。”低沉的声音带来微微的震颤,杜子聿不安稳地动了动眼皮,却没有醒。
    原来某个人并没有戒掉“吃糖”的毛病,只是学会了偷嘴吃。
    不过等杜子聿终于发现这个真相时,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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