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妤尽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洒脱一些,她单手撑住舞台,头也没回的离开。
    不是不想回头,有些伤疤,需要她亲自揭开,才能让人记住。
    顾罄是一颗不会喊痛的石头。被岁月折腾的裂了缝,她宁愿自己独自舔舐伤口。
    凌妤可以冲顾罄伸出无数次手,把余生统统交给她,但她的要求同样苛刻。
    她要顾罄毫无保留交付信任与尊重。
    在顾罄明白之前 ,凌妤可以慢慢等,她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因为她不够强,她需要让顾罄看看。
    凌妤真正的样子,她不是扮猪吃老虎的凌家败家大小姐,而是一个各方面都很行的凌妤!
    不需要她顾罄去牺牲任何。
    身后乱糟糟一片,凌妤顺着人群走出游乐场,没有看见身后又一声枪击响起,人群里龙队队长冲顾罄比了个ok姿势,顾罄十秒后才反应迟缓的点了下头。
    她喃喃道:我没有打算牺牲自己。
    *
    周年庆后半场活动有警方控场,很快人群得到安抚。
    凌妤晚上去了一趟派出所,她把从兔子玩偶那里顺来的偷梁换柱的枪支,交给警方。
    但中间出了点儿岔子。
    穿着制服的小姐姐,来回打量了她一眼:小姐,您确定这柄枪是从今天港湾区游乐场歹徒身上顺来的吗?
    凌妤手指点在桌面上,猛然一顿:您什么意思?
    接着穿着制服的短发女警当着凌妤的面儿,将枪拉套上膛,按下扳机。
    砰
    一颗橙黄的玩具子弹,从枪口飞射而出。
    *
    港城的深夜,莫名的有些冷。
    凌妤走在大街上,手机里播放的是,今天上午港湾区游乐场歹徒恶意持枪事件的报道
    七月三日,港湾区游乐场出现十二名歹徒,恶意持枪进园区。
    目前游客之中无伤亡,十二支枪械被警方缴获。
    新闻播放的画面切换到游客身上,有两人被打了马赛克。
    凌妤看见画面里背影熟悉的黑皮肤娃娃脸正在接受采访。
    我两此刻的心情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逃杀,感谢警方,感谢GU,如果不是她们,歹徒的子弹就要射中我女朋友的眉心了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娃娃脸:凌小姐,您刚才被歹徒狙击时,有没有
    不不不,您误会了。我女朋友不姓凌,她叫XX。
    电视里采访还在继续,凌妤却没继续观看。
    脑海里回忆起刚才在警局,之前游乐场执勤的警察,忽然走过来冲她敬礼。、
    同志,谢谢你和你女朋友,为我们这次0伤亡缴获歹徒枪支提供信息。如果不是
    但我不是拿了一把假枪吗?
    不不不,事实是,今天真正射击手原本是兔子人,多亏您中途将一盆水泼在他身上,令另外一位黑衣歹徒无法在园区准时和兔子人接头。
    我们工作人员在你女朋友建议下,之前招来群众演员,才尽力拖住黑衣人。
    她知道吗?
    什么?警察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你别怪你女朋友,她提前并不知道兔子人,我们提前知道的消息有限,只知道黑衣歹徒还有另外一个同伙,之后他们接头,将枪械交接。
    在第三场游戏开始之后,才知道兔子人就是另外一名歹徒,总之多谢你们!
    凉凉的夜晚忽然下起雨,凌妤站在雨里待了一会儿,想起女人普而自信的冷脸。
    漆黑的眼珠冷不丁蔓了层浅淡的笑意。
    不愧是你,但分都分了
    凌妤喃喃了两句,手机恰在此刻震动了下。
    由于是个陌生号码,凌妤没有接,没想到过了几分钟对方的号码再次打进来。
    请问是凌小姐吗?
    您是?
    我是物业,抱歉深夜打扰。你和十八楼顾小姐认识吗?刚才我们接到十七楼曾小姐投诉电话,1802房浓烟滚滚,尼古丁的味道已经蔓延到楼下了,我们刚才和业主本人核实过,是在抽烟,但
    您如果人在家,方便的话能不能协助我们帮着劝劝,1802业主看起来心情很不好,我们害怕,对方万一想不开自杀就麻烦了。
    凌妤:
    103
    挂断物业电话, 凌妤体贴的为隔壁自杀制造火灾的邻居报了警。
    苦肉计这一招,在凌妤这里失效了,她这一次轻易令顾罄蒙混过关, 一旦出现下一回呢?
    她们未来还有一生一世的下一回。
    顾罄学不会信任, 那么凌妤只好亲手教她,
    她要让这个女人在往后每每企图牺牲自己的时候,心口都会疼的比为凌妤死还难受。
    只有这样, 她才不会又一次一声不吭 , 选择舍己为凌妤牺牲。
    她们才能够有无数次下一回。
    为了防止自己心软, 凌妤没有立刻回家, 转而朝小区四百米处, 唯一一家正在营业的酒吧走去。
    因为已至深夜,又加上外面正下雨 。
    凌妤进入酒吧的时候, 没有看见舞池里有人跳舞。周末这里并不热闹。
    卡座零星围坐着几桌客人,一眼几乎能数清楚人头。
    这里没有一般酒吧喧闹嘈杂的音响, 先前舞台上唱朋克的乐队谢幕。
    片刻后,一位戴鱼面具的女歌手款款走上舞台,旁边适应生正在为她装话筒。
    女人身材看起来是极好的, 掩映着灯光。垂坠感极好的长裙,裹住玲珑有致的腰身,随着她优雅落坐。钢琴椅前,一眼便能看见开衩裙摆下露出的纤瘦长腿。
    台上灯光刹那间亮起来,凌妤眼睛被晃的有些疼, 索性抽回了视线。
    卡座内不多的客人看见女歌手, 似乎大部分人都认出女歌手, 原本微醺的醉意瞬间清醒。
    哦豁, 几个月没有听见老板亲自唱歌了, 庆幸我今晚没来得及走。
    真假?那位是酒吧老板?我以前没见过唉?
    那是她来得少,人挺神秘,也不说话,每个月月初过来,只唱两首歌就走了。嗓音是真特么好听
    长的也好看。
    你怎么看出来的,人戴面具了吧?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光坐那儿莫名有种清冷的气质。
    底下一群人夸新上台的女歌手音乐是张口跪的类型,不一会儿便往人身材上讨论但好在说话有分寸,没有调戏的劣质言语,凌妤支愣着耳朵听了几句,转头兴致缺缺朝调酒师要了杯鸡尾酒。
    没有任何预兆的,舞台灯光再次暗了回去,留下一盏白灯。
    黑暗中,灯光落在女人的面具上,也看不出情绪。
    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吉他上,拨弄了两下,她开了嗓。
    合着旋律扬声。
    眼光瞥向阳台,你又叼着烟手支着栏杆,烟雾连风也吹不散
    女歌手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在场所有喧闹戛然而止。
    她唱的是《还是分手》
    声音低沉轻缓,嗓音内没有撕裂音,清凌凌的嗓子无端压低了声线,便像藏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垂坠感。
    凌妤愣在原地,从凌妤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女人半个侧身的弧线。
    不管从那个角度看,舞台上的女歌手身材高挑、腿很长,又细又长。
    灯光落下来,泛着冷色系的白,宛若打上一层瓷釉。
    凌妤又看了两眼,她缓慢摇了摇头。
    尽管身材、嗓音跟正在自,杀的顾罄有八分相似,但顾罄那玩意儿不会唱歌,她唯一的音乐细胞大约是会弹钢琴。
    两年前毕业典礼,凌妤听过一回。
    肖邦的钢琴曲,在她手中是技艺娴熟,也是高山流水,音乐上的极致,但却听不出弹奏者内心任何波澜。
    毕竟顾律这个人做事情向来不会将无用的情绪展露给其他人,更别说用唱歌发泄伤春悲秋了。
    舞台的歌曲还在继续,凌妤继续听了一耳朵,又愣了。
    好巧不巧的,这首歌的内容特么唱的有点像凌妤自己。
    区别在于她没有那么惨!思绪也不空白,相反的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音乐绕耳,空气里弥漫着浅淡的哀愁,外边的小雨淅淅沥沥,酒吧地势低洼,门槛外滴滴答答,转眼蓄积浅滩蓄上一小滩的水。
    零星喝酒的客人们,全神贯注听台上女人低吟浅唱。
    倒是头一回在酒吧里,凌妤生出认真坐一坐的心思。
    小姐您的酒好了。调酒师把调好的鸡尾酒递给凌妤。
    凌妤抽回思绪,懒懒散散冲后者道了声谢,从手边冰桶内,夹了一块冰,扔进五颜六色的酒液中。
    这一会儿耽误的功夫,舞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台刚请。女人将身上的吉他取下来,坐在钢琴前,十指如鱼得水轻点,曲调这一次转变了一个调,开始变得额抑扬顿挫起来。
    你掐灭没吸的烟不说一句就要离开,我在原地喊了又喊,你不回头仿佛就当我不存在
    歌曲的内容越听越像是在唱两年前的自己,尤其是舞台前的女人还戴着一张鱼脸面具。
    凌妤此时此刻的心情是,这人可能有病。她怕是专门挑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给自己唱这么一首歌听。
    凌妤确信自己不认识舞台上的女人,当然也没有故意一说。
    她觉得自己此刻要是冲上舞台堵住陌生歌手的嘴巴,肯定是没有礼貌的。
    于是她敲击着桌面,等待对方将这首歌曲结束。
    随着旋律越来越继续。
    女人十根手指头在钢琴键上来回游走,由于过于激烈的情绪表达,手指点上琴键的速度越来越快。
    然后凌妤得体的笑脸就做不出来了,毫无防备的她看见原本该用烟自杀的可怜邻居,一双同款的恐怖狰狞的手。
    就连疤痕的纹路都相似!
    凌妤不说话了,吊着眼皮,好半响。扯着唇冲吧台小弟问: 你们这儿有烟吗?
    抱歉小姐,我们老板不喜欢有人在酒吧抽烟,您如果红毛小弟露出个腼腆的笑容。
    凌妤指着舞台上已经即将唱完的女人问:她是你们老板?
    红毛迟疑的点点头。
    你们老板自己快抽烟自杀了,她还不许别人抽烟,怪搞笑的。
    凌妤荒谬的笑出声:这样吧,我不抽,就叼嘴巴里,怎么样?求求你拉。帅哥。
    凌妤的语气忽然变软,灯光下,她将鸭舌帽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张面容姣好的脸蛋,狐狸眼微微扫了一下。
    红毛涨红着脸,不经逗。几乎溃不成军的放弃坚持,掏出了自己兜内的劣质烟。
    咱两讲好了哦!把烟递给凌妤,调酒师还有些不放心:你千万不能抽,我们老板今天在酒吧呢。万一被抓着,我这份工作就没了、
    凌妤敷衍的点了下头,隔着迷离的灯光,看向舞台中央的女人。
    忽然歌曲倏然切换。
    刚才还是激烈的分手,转瞬换了一首歌曲,曲风变成了轻柔而不失力道的哼
    被这风吹散的人说他爱得不深,被这雨淋湿的人说他不会冷,无边夜色他写进眼里,他不敢承认。
    收音的时候,女人侧过脸。
    凌妤的角度,正好看见从鱼头面具中滴答滚落一颗滚烫的泪,悄无声息砸在键盘上。
    面具只能露出女人一双剔透的眼睛,透顶一盏单独的冷白灯光,将她凤眸折射出朱砂痣一般的红色,眼眶似有泪水朦胧其上。
    凌妤只看了一眼,便佯装若无其事的抽回视线。
    心里很难过,但凌妤不太敢轻易感动,顾罄太聪明了,想要和什么人和解,向来容易,勾勾手指头,稍微动用些人脉,很轻易可以像今晚这样制造一场故意的相逢。
    戴个面具,唱两首歌,落两滴泪,很轻易便能粉饰太平,令凌妤心软,然而下一回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顾罄会又一次义无反顾为凌妤而牺牲自己。
    尽管游乐场那事,顾罄做了什么手脚。。
    但毋庸置疑的一点是,如果顾罄部署中有一个环节出现意外,最后自己手中的那把枪,便是顾罄代替自己死亡的利器。
    毕竟两年前,顾罄将她赶走的时候,凌妤从未想过,动姜维,动姜家的代价是如此惨烈。
    顾罄从未说过,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经历了游乐场惊魂一日,凌妤可能这辈子都会蒙在鼓里,心安理得享受这份安稳。
    她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爱不爱的那么简单。
    顾罄心底有脓,是当年在曼谷毒窟落下的,十年前顾宏伟替她挡子弹后加深。
    然后两年前,顾艇为她挡枪而死,往后也许再也修复不了。
    凌妤拿手术刀都没有把握把顾罄心口化脓的烂肉割干净。
    但至少她要令顾罄记住凌妤是凌妤自己凌妤,她的命,顾罄做不了主。
    她不是她过往遇见的所有人,她可以保护自己。
    她要顾罄记在身体里,每当后者下意识牺牲自己的那一刻,便等同于放弃了和凌妤的未来。
    凌妤要这个,顾罄如果给不了,她便不会让后者再得逞什么。
    场下传来震天的鼓掌声。
    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
    昏暗的舞台中间,女人修长的手指撑在黑色的键盘上,借力支起身,凌妤原本以为她会在人群里精准的找到自己,并揭开面具认错。然而出乎预料之外,顾罄半阖着目,疏离冷淡弯腰谢幕,从始至终却连给台下客人一枚眼神也是欠奉。
    虽然隔着一道面具,莫名的,凌妤觉得她此刻像是有些走神。
    裙边搭在椅上,顾罄回头,细指无精打采的理了理群摆。
    吧台的方向正好对着舞台,她只需要稍微抬眼,就能看见吧台前方的凌妤。
    凌妤哼笑了一声,如她所愿拿掉鸭舌帽,心想着下一秒女人就要过来了。
    然而顾罄双眸似沉在暮色里,眼珠通红。整个人散发出迷人而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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