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元武却不动,只口中道:不知长老要多少?
    诸明宣掀起一丝眼皮,心内奇怪此人是不是有病:我要许多,你难道就给许多么。
    元武微微一笑:自然让长老趁心如意。
    这话可奇怪了。
    诸明宣一时忘记自己初衷,一个丹师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道:你从哪里寻来?
    这里门窗紧闭,风雪不透,唯有房中丹炉通红火热。元武走了几步,肩上长长的带子飘过诸明宣面前,在阳明真火的映染下有微光闪烁。诸明宣一时定神,还没来得及多想,便见元武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一点蓝光自手心升起,这屋内忽然就像充满了水汽,起了雾。
    诸长老或许知道我的剑名为似水,却不知它具体何来。
    随着元武的话,一柄通明流水长剑慢慢露在空气之中,波光粼粼,通透彻明。元武轻轻弹了下剑尖,露出爱惜的神色来:平时确实也不大用,一时控制不好力度。还请长老见谅。
    什么意思。
    诸明宣往后退了一步,莫名有些警惕。
    就见元武驱着手中似水长剑,指间剑诀一捏
    屋外,太华山的雪忽然一下消失了,山间起了雾,雾如水,细小如珠,粘在外面走动着的人身上面上及手上,清凉不似冬日。
    季柯停住脚步,伸手摸了摸脸,突起的浓雾打湿了他的睫毛,像是蝴蝶沾湿了翅膀。
    这是怎么了?他心下生奇,太华山竟然起了雾。
    别说他,就连剑门的弟子,也驻足不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摩罗那忽然拉了拉季柯的袖子:尊。他憋住了没叫,只说,那个是剑门弟子吗?
    季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薄薄的水汽中,确有一人,白衣墨发,持剑而立,身姿纤巧,剑身嗡嗡而动,不是剑宗弟子是谁。
    他见季柯望来,嘻嘻一笑,喊道:季季。
    容貌清丽,娇嗔可爱,整个剑门也只一个。
    第46章 絮絮轻语
    丹阳站在窗前,探出手去,水雾似有灵性,温润地滚在他手心,软绵绵一团。
    元武多久不出剑了?他说。瞧着这小东西滚来滚去滚够了,方将手一倾,那团水雾就咕嘟一声滚了下去,在触地之前,散了开来,渐渐消散。
    你回来前。元真站在他身后,越过丹阳肩头往外看。这里地势略高,远处楼阁飞檐,青松雪柏,隐在山雾中,不甚分明。空中传来鹤唳之声,扑簌簌落下,停在石边。
    外头的动静像是被隔了开来,朦胧听不分明。
    丹阳却认真听了好一会儿。
    你去看看吧。他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方嘱咐元真,免得把人欺负太紧。
    丹房要与外隔绝,免受人打扰,格外清静,雷轰不穿。这是诸明宣特别嘱咐的。元真很贴心,诸明宣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将这丹炉随他心意布置得天衣无缝。
    就算屋里发大水,外头也丝毫不受影响的那种。
    屋中,元武收起似水剑,负手于后,这才轻轻落地,脚尖离地,却还剩下那么点距离。地上有水,而他不想弄湿自己的鞋子。
    诸长老。元武道,这些水够么。
    真是不好意思。诚恳的四师弟满脸歉意,我的剑便是太华山灵气化水而成,故名似水。可惜很少派这用场,一时手重,你受惊了。哎,若非我剑门库中无水,也不至于唤出似水剑来。他顿了顿,方怜惜道,委屈它了。
    派倒水的用场。
    诸明宣扯扯嘴角。他抬了抬手,水自袖间往下滴,很快就在地上汇了一小摊,晶莹剔透。发衣皆湿,如水中淌来。幸得丹炉火热,衣裳才一下烘干。若是在外头来这么一次,不消片刻,衣服就冻成了干硬的板板。
    不是你的过错,又何须道歉。诸明宣面无表情,拧了把自己的大孔雀披风,滴嗒嗒挤出一摊水,如同他心里的苦。作孽作到自己身上,怪谁。
    元武问得十分正经:水够用了吗?
    诸明宣抹了把脸,才道:足够。
    方才似水剑出灵雨降,水汽蒸腾混入丹炉,炉内的火光已变了个颜色,烈焰般的红中掺了明晃晃的青蓝,房间内的触感亦一下温润灵厚许多,身处其中犹如洗髓涤筋。
    这雾又散了啊。
    正在搬着烤炉的剑门弟子瞧着云层也散,风止雪歇,面露思色,便遭妙法心的弟子推了一把:哎,你们这的天真是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剑门弟子笑了一下:山么,总是如此多情的。
    而后继续忙碌起来。
    为何不见妙音前辈。
    师尊有要事,要群英会当日才来。
    妙法心的弟子双耳各坠圆环,一旦说起话来,圆环便叮叮当当作响,声音十分清脆。他看剑门弟子老是瞧他耳朵,便大方地露给他看:你喜欢这个?
    我们小师兄喜欢。
    小师兄?你们不是有个小师姐么?
    特别可爱,貌比娇花,初次见面就将小蓬莱无忧门的掌门师妹给气得半死。
    季柯眯着眼睛定定神,迷雾散去,他眼前确实站了一位剑宗弟子,全天下也只有这一位,货真价实,不会叫人错。只是,满头青丝挽了个结实,步摇换了簪子。裙子倒还是那身。
    元心?
    他怎么在这,还提着把与他形象很不符合的剑。四面棱刃,八角开锋,轻轻一动,冷锐逼人。不用靠近,都能感受到剑锋散发的寒意,犹如冷芒,靠近就能割破皮肤。
    元心抿着嘴:我听见你叫我,就来啦。
    摩罗那有些懵,他从出门到现在,一直和大王在一处,什么时候叫得这位小师妹,怎么不知道?别说摩罗那懵,季柯也懵。说要见元心,元心自己便来。心有灵犀么?
    与季柯打完招呼,元心就将视线落到了一旁的顾挽之身上。
    这个人他瞧过一眼,与无忧门打架打坏了瓦。
    这位是逍遥子前辈的徒弟?顾挽之顿了顿,想到季柯之前叫的元心一名。真武明心通,是剑门五子的名字。既然叫他元心,便是排行第六。但传闻中,不曾听说是个女儿身?顾挽之一边与元心打着招呼,一边暗中将元心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
    姑且不问男女之分,先客气道:久仰。
    元心微微笑了笑,面色微红,却甚过姑娘腮色。
    大师兄找你,你先去吧。
    元心看着顾挽之,却先朝季柯说。
    季柯一呆,他不是才出门溜达么,丹阳找他干什么?但转念一想,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忧,会不会是丹阳伤重,因只有他才知道在外发生了什么,故而将他唤回。这么一念及,就也顾不上许多,只匆匆往后头走。
    摩罗那看了眼元心,也急忙跟上。
    顾挽之待也要进,却叫一柄四刃八锋剑给拦了下来。
    他看了看横在胸前的剑锋,又看了看这位师妹。
    我与顾山主,还有话要说。
    小师弟眼波如水,里头映出长剑的锋芒,胜过风雪。
    剑门武德剑元心,向小灵峰顾山主,讨教了!
    顾挽之刚一张口,忽然瞳孔一缩,整个人往后倒去,贴地滑行,近乎十尺。
    原先站立的地方,已没了元心身影。
    季柯一路大步,刚迈过一道八卦门,便听耳边似乎有剑气破空,阵势逼人,连他站如此之远,都察觉到了动静。他扭头往来路看了看:又有谁打架了?
    摩罗那摸着鼻子,一脸无所谓:这里的人不是在打架,就是准备打架。
    他都已经看习惯了。
    季柯一想,也是。拐了几道台阶,一转过门,就看见了丹阳。他靠在窗边,一手扶着窗棂,几丝头发散在额前,没有平时那么端庄,反而露出些烟火气息,正定定看着远方天际,不知神游到何处去。摩罗那弹了下舌尖:这位首席剑修真是风华逼人,不敢直视。
    季柯冷冷看了他一眼:我的。
    摩罗那弹着的舌头打结了。
    这个意思,就是和他要娶钱小姐的意思一个意思?
    季柯才不管部下如何想,只宣告了所有权,就心痒难耐很想立刻赶到丹阳身边去。毕竟这个迷茫的小眼神,脆弱的小模样,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就很想让人把人抱入怀中,好好亲一亲抱一抱,再摸一摸,哄上一哄。
    被美色所骗的季大尊主乐颠颠到了丹阳跟前:你找我?
    正分出心神关心着元心与顾挽之比试的丹阳:?他从冥思中回过神来,就见到一张喜气洋洋的脸,透着那么丝很想做点什么的迫切感。
    这人又在想什么了。
    总归是暖床一类的事。
    丹阳已很了解他。
    不过季柯来得正好,丹阳正好有些事要与他说。
    丹阳收回心神,一双素白的手摸了摸窗棂,慢慢道:我与元真定了个规矩。
    季柯:嗯?眼神在对方修长的手上流连不舍。
    群英会上胜出的人,可以与我一战。
    季柯嗯了一声,待反应过来:你开玩笑吧?
    丹阳:我从不开玩笑。
    不开玩笑是什么。季柯将丹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恨不能看进他丹田。固然你师弟不晓得,你还想骗我?在海渊伤得爬不起来的人是谁啊。连剑都御不了,只能骑小金蛟。你还想打架?怕剑门威名扫得不够彻底吧。
    季柯长眉紧得能夹死苍蝇,大手一挥:别放屁了。好好养你的伤。
    丹阳静静看着他嘀咕,忽而微微一笑:你担心我?
    骂天骂地的季柯一噎,冷笑一声:谁担心你。我只是不想自己白费力气把你驮回来。要知道你这么爱找死,老子把你扔海渊就跑了,还费心回来干什么?
    可丹阳却肯定道:你担心我。
    !
    季柯抿着嘴,一堆话要反驳,却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因为他早就晓得,丹阳认定的事,再与他争辩,除了将自己推得更深,毫无意义。
    他放弃和丹阳就这桩事进行深入探讨,只装着不耐烦,看着窗外,虽然窗外什么好景色也没有,说:你师弟是绝不会同意你带伤上阵的,死心吧。
    丹阳略垂下眼睫,瞧着令人有些心软。
    我不上,但若有人主动邀战呢?他说,届时便不能回绝。
    季柯道:你怕什么剑门没人,不是还有几个师弟?天下第一剑何等威名,非得与你一战。若当真有人邀战,待跨过元真几个,再与丹阳一战不迟。
    可我若入小圣地,剑门事务,便无人照管。
    你。季柯顿了顿,沉默了许久,才道,大师兄不在,这事不是二师兄做么。
    丹阳目光微动。
    季柯一只手搓着窗棂,硬是把上面的漆搓掉了一层皮,含糊道:你就放心去吧。总归我还在这里,不会叫你慌前忙后,无法相顾的。可这话听着像在关心人,说得却有些咬牙切齿,仿佛深仇大恨,叫人根本无法相信,甚至要担心起这人是不是连虚情假意也演不来。
    季柯。
    丹阳轻轻道。
    季柯粗声道:干嘛!
    你耳朵为什么红了。大师兄目光坦荡荡,天冷么?
    被搓掉皮的窗棂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好像裂了条缝。
    这回别说季柯,就连一边装死的摩罗那都听不下去了,当下掩面走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房门。太华山的雷又隐隐轰轰动了起来,却不像以往大师兄生气,不知道是为谁而响。
    屋里的雷响了很久,噼里啪啦。
    过得一会,才听有人声响起。
    既然如此,去小圣地前,我还要先去一趟神剑冢。
    丹阳一把抓住季柯挥来的手。
    神剑冢?
    这手触感温凉有力,季柯不但没有放开,反而得寸进尺,反手相握,硬是将手指贴着指缝与丹阳握了个严严实实插都插不进那种。
    丹阳眨了眨眼,有些不习惯。
    神剑冢不是只有你们挑剑时,才会去那么一次么?季柯道。
    不错。丹阳看着他,你要陪我去么?
    这是他第一次,以一种询问的语气,去问另一个人。
    第47章 他威风了
    季柯有些惊讶:我陪你去?
    这还是丹阳第一次正儿八经问他,要知道往常他不是独自决定,就是以一种你无法反驳的方式,把对方安排得明明白白。这是天上打雷打傻了?季柯有些狐疑,但是既然对方邀请,他当然没有不去的理由。
    神剑冢万一里头有无上明
    没有。丹阳断然说。
    季柯有些郁闷,低吼道:我又没问!
    丹阳复又问了一遍:你陪我去吗?
    去。季柯说,什么时候。
    丹阳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复道:那就马上吧。
    你不要诸明宣的药了?
    去神剑冢很快。出来拿药不迟。
    丹阳去神剑冢,是要去找惊鸿。
    自剑心碎后,惊鸿便似不存在一般,唤不出来。如不回神剑冢重新建立起与惊鸿之间的联系,即便有再好的药,再好的圣地,于他也是补如无物,石沉大海。
    至于小圣地,虽然一个两个都让他去,可眼下剑门处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要让丹阳呆在圣地浑然不知地养伤,他是万万做不到的。宁肯过了群英会,待事情安稳一些,再另作安排。诸明宣的玉香花凝露应当可以撑过这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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