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她说:“可我如今想嫁都嫁不成了。”
    “什么意思?”
    庆脆脆一脸的泪,仰首看着她爹,“那日闺女落水是村东王二麻子救起来的。爹你不知道吧?”
    王二麻子?村里最有名的瘟神,那个天煞孤星?
    是他救的人?
    庆父声音都抖了,“怎..怎么..是他?”
    庆脆脆道:“我也不知道是他。今日出门王二麻子堵了女儿的路,说是他下水救人,说他...”
    她故作难为情地低下头,“说他对我....”
    “对我.....”她话一半,留足了想象的余地,“他说我已经是他的人。要是我敢嫁给县太爷,就四处宣扬我的丑事。到时候传到县太爷口中,爹...爹,咱们都得死!”
    “我的老天爷呀!”庆母整个人一软,猛地栽在地上,捂着脸嚎出声,“天杀的王二麻子!这个畜生!我好端端的闺女怎么遇上这样的....”
    庆父厉喝道:“你闭嘴!是怕四邻不知道这件事儿吗?”
    视线一转,看向已经跪在地上的大闺女,“这件事儿有人证吗?”
    庆脆脆一僵,都这样她爹还不死心,“没有人证!”
    一咬牙,又补上一道:“他说,他知道我身上哪里有一颗红痣。要是敢仗着没人看见,就说出去。”
    大闺女的红痣是长在大腿内侧。
    这事庆母自然知道,哪里还有侥幸心理,冲着丈夫直摇头,“当家的,不行。那地方骗不了人呀..”
    庆父扶额闭眼,好半晌说不出话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连手都在隐隐发颤。
    眼风一扫却见门边有个人影子,一跨步冲出去,将人拽了进来。
    庆翘翘已经吓傻了,眼睛瞪大如铜铃,被她爹扯进来,手指着地上的庆脆脆,吱哩哇啦地就喊:“那会儿王二麻子找你是因为这件事儿,怪不得你们两个要哭...”
    庆父满脑子糊涂账,让她说清楚。
    庆翘翘哆嗦一下,将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有她这么一描补,庆父心里的八分信成了十分。
    看二闺女一脸不知轻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你笑什么?啊,你笑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姐姐的事情村里人传开,你以后就嫁不出去了。你这辈子只能老死在家里。要么就跟隔壁那个一样,做个灯下黑的敞腿货。”
    庆翘翘只是得意庆脆脆没了好亲事,心想姐姐不行,换她去不就行了。
    一巴掌被扇在地上,又听她爹说了一大通,顿时傻眼。
    隔壁的胡娘子做什么的,她隐约听过,村里人背地里骂了多少的难听话,她也知道。
    她怎么就成了一个那样不堪的女人。
    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爹,你不公道。姐姐不能嫁给县太爷,为什么不能让我去?凭什么她能去享福,我就不能?”
    庆父怒极反笑,“翘丫,不是你爹不公道,是你不够格。你看看你这张脸,门牙大地能啃树,嘴巴一咧能塞一个鞋拔子进去,再看看你鼻子,你眼睛,你脸蛋,单拿出一个就看不下眼去。”
    “你让县太爷娶你当姨娘,娶回去干什么?镇宅子吗?”
    有时候庆父看了大小两个闺女的脸也在想,都是一个老子娘,怎么一个天仙,一个地妖。
    庆翘翘满脸震惊,比起难以相信说出这样的话竟然是她爹,更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长成她爹说的那样。
    她咧嘴就嚎:“女大十八变,这是娘说的。我一定能变好看!”
    庆父看她哭,觉得更丑了,诡异地笑出声,打破二闺女的幻想:“你娘是骗你的!”
    ——
    “娘!!!”庆翘翘声嘶力吼。
    “我的天老爷呀!”庆母也嚎。
    “你永远不会变好看!!!”庆父也吼。
    唯有庆脆脆是屋中最正常的、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牵出两个梨涡,心说:王二哥,委屈你挨骂了。
    第7章 .翌日天亮
    头一晚的混乱争吵,经过一夜沉闷发酵,最先表现出态度的人是庆父。
    早饭时候,庆脆脆不被允许上桌,只能坐在灶火前的小墩上,手里是一碗清汤水,稀得连五颗米都数不过来。
    庆母偷摸着往她碗里放了半块粗面窝窝泡成散絮。觑着丈夫闷头吃饭,侧脸腮帮子嚼地起劲,‘哐’地一声轻响,唯一的一颗鸡蛋转眼被他三两口吃尽。
    她道:“脆脆的亲事...”
    庆父猛地回头瞪向大闺女,“今日我会托人给春娘子传话,拒了和县太爷的亲事,左右咱们家不曾拿她的定礼钱。”
    “你从今天起不准出门,我托人算好日子,趁天黑悄默送你去王二麻子家。”
    庆母听了,眼神不安地看向大闺女,生怕她再像昨天一样,一生气拽了墩子就砸。
    却见大闺女低眉耷眼,乖乖听话,老实地跟个小鸡子似的。
    庆父也松口气,虽不是精细养大的,看大闺女还愿意听他话,缓缓语气,“这事儿不要太张扬,别人问起来就说咱家以前和王家老爹约定过亲事。”
    王家夫妇在世的时候就住在庆家不远处,乡里乡亲,谁知道哪一天说过什么。
    这是庆父想了一夜能想出来最好的理由。
    他指了指家里三个,尤其是最不老实的二闺女,“这说法说死了。你们哪一个漏了嘴,敢脏污了我老庆家的名声,别怪我狠心,大的小的都能一纸人契卖到脏地方去。听见了没?!”
    母女三个齐齐哆嗦,猛点头,尤其是庆翘翘,昨天被庆父扇地一巴掌到现在还有些肿,更是不敢多嘴。
    一顿饭吃地心惊胆战,庆父扛着锄头一出门,庆翘翘撞开庆脆脆,三两步进了北面屋子。
    庆脆脆就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将屋子里能搬走抱走的东西一一清光,直到她伸手探向床边的小匣子,开口道:“其他的都给你。那匣子是我自小有的,爷爷活着时候给做的,你不能拿。”
    庆翘翘嘴角轻扯,讥诮反驳:“不能拿?我今儿拿了你敢怎么样?”
    以前庆脆脆要嫁给县太爷,爹和娘偏心,多少东西都只给她,说是不能叫别人家瞧了自家低。
    如今,这好事都没了,她不信爹还会帮庆脆脆。
    “你敢拿试试。左不过爹为了保全名声,要把我送到王家去。他家穷日子,我过不好,你也别想落着清福。大不了我不要名声,你也不要你名声吗?”
    庆脆脆见她脸色一变,知道自己掐到脉上。
    “除了床上的匣子、被子、还有几件旧衣衫,其他你想要,都可以拿走。”
    庆翘翘眼神一亮,见柜上正好一个小布包,她认得里边的衣衫,都是庆脆脆以前的旧衣服,其他新的都好好在箱笼里放着。连箱笼盖子都开着。
    这样子倒像是早知道自己要来。
    庆翘翘也不觉得羞愧,一次拿不走,跑了三四次才将这屋子搬地差不多,“这次是你自己作没了福气。爹送你出门,肯定不会给你一铜板的嫁妆。”
    有聘礼才有嫁妆回。
    王二麻子家是整个花溪村最穷的人家,家里能拿出聘礼来才怪了。
    庆翘翘从昨晚持续到现在的伤心顿时消散不少。
    以往庆脆脆仗着比她大一岁,又长得好看,总是趾高气扬,就连村长儿子都偷摸讨好她。
    村里人总是把她自己和庆脆脆作对比,还编了一支小顺口溜:庆家大房两朵花,一朵早开天上仙,一朵晚生癞□□。
    天上仙怎么了,还不是要和村里最穷的人过日子,而且还是个天煞孤星。
    “庆脆脆,王二麻子命里带煞,专克身边的人,你过去小心被他给克死了。”
    庆脆脆原本懒得搭理她,不管庆家对外怎么说自己和王二哥的婚事,风言风雨总是有的,难免说些难听话会牵连到庆翘翘。
    所以她的东西能给的都可以给,但是不代表她是个石头,任由人踩人踏。
    而且还敢作践王二哥。
    她脸色一冷,从院里大缸里舀了满满一瓢凉水,在庆母震惊的视线下,全泼在庆翘翘的脸上。
    “洗把脸照照你自己,丑得人神共愤还天天描红涂绿,村里的臭鼬子都不给你脸。滚回去抱着那些东西做梦去吧。”
    庆翘翘让她面上阴狠的神情吓地愣在原地,生以为自己刚才叫恶鬼给盯上了,被庆母拽回屋子里才呜呜地哭出声。
    将二闺女安抚好,庆母出来,就见大闺女一脸无事的样子,半蹲在院子里正给小鸡仔撒米。
    她低叹一声,“脆脆,你妹妹还小,不懂事,你要多让让她。”
    让?
    庆翘翘不会走路的时候就是她在带,爹娘下地,她在家养猪养鸡还得做饭养妹妹,谁曾想养出这么一个心性狭小的妹妹。
    都说在娘家的日子好,她在家的时候,要听她娘十年如一日的抱怨自己为什么不是一个男丁,要忍让妹妹,忍让二房的欺负,最后又是什么好下场。
    可是那些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只想以后,只想和王二哥在一起的以后。在县太爷后院那一年学得最多的就是要笑。
    所以庆脆脆回头冲着庆母抿唇一笑,“娘,我记得了。”
    庆母一愣,心里觉得大闺女自从落水醒过来以后,变得太怪。
    那种怪说不清楚,总是让她这个当娘的都有些害怕,只好讪讪笑着,回了灶上。
    ——
    上晌胡燕来到了,见她屋子里空荡荡,不仅是往日摆设的梨花纹样的坐垫、铜镜、方桌、装花的瓷瓶,连新做的枕头被面都被扒走了。
    她傻眼,想了想道:“你和王二麻子的事情,家里知道了?”
    庆脆脆点点头,一针一线走地稳当。
    胡燕来见她还能定住神,方才的慌张顿时没了,不过依旧愤愤:“你这还没出门呢,那些东西就是放着也损害什么,至于都搜罗走吗?”
    她这话没留音儿,却听旁边屋子里有人骂了一句,人却没出来。
    胡燕来还想发作,被庆脆脆拽着做到矮脚床上,这才作罢,“都是你妹妹抢的吧?她做人真能坚持,从小抠门,心眼跟针眼似的。”
    庆脆脆无奈地笑笑,“反正那些东西都是为了县太爷婚事置办的,在媒人面前露个全乎样儿,我也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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