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看不远处凑在哥哥前、小手不停比划的三叶子,除了异常于同龄人的瘦小外,“大夫,您看他该吃点什么药,人参或是别的名贵药材?”
    老大夫叹一口气,“这孩子病根在心脉上,若是要活命,从今日回去便安养在家,莫要出去跑动,就连哭一场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
    老大夫重写一张方,脱了三叶子的小衣裳,行过针。
    这段时间家里不吝啬吃食,三叶子干巴巴的身板不再是皮包骨,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老大夫针扎在背上,疼,但三叶子懂事地不吱声,知道这是在救他的命,看着担心的哥哥嫂嫂还露出一抹笑。
    半个时辰后,王二麻子将昏过去的弟弟背起,再三同大夫道谢,庆脆脆掏钱买药,一去二两银子,也没二话
    此时已经是午后,市集不再像早上那边拥挤,夫妻两人换过铜板,买好该有的佐料。
    同陶店说定自己要的器皿,庆脆脆打算回去的时候搭牛车,索性将两个箩筐塞得满满的,棉麻针线,米粮油盐,最显眼是一口大铁锅。
    牛车把式看他们东西多,索性将半个车身空出来,庆脆脆额外掏了五个铜板。
    牛车行价一个人两个铜板,他们买地东西分量占了地方,少赚的钱补出来是应该的。
    走到一半的时候,挂了半天晚娘脸的天终于飞起雨丝,王二麻子将弟弟和妻子搂在怀里,新做的蓑衣大而密,三个人避雨不成问题。
    其他人就不如他们幸运,车夫看雨势,也顾不上心疼牛,鞭子狠甩,比往常少半个时辰,终于见到花溪村的影子。
    这怪老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淅淅沥沥个没完。
    听远去的牛车把式抱怨,庆脆脆不发一言,只脚步加快往家里赶。
    把式停车的地方正好在村子西边,到自家的竹屋要么绕远路要么穿村子直过。
    庆脆脆只犹豫一瞬,“你抱着三叶子走头前,走得快些,我在后边撵。”
    头脸上都是雨水,三叶子不敢冒了风寒,王二麻子听她吩咐,一个箩筐放着弟弟,另一个尽量将分量重的装上。
    “我一到家就赶回来接你。”
    庆脆脆叮嘱道:“不着急,丢不了,小灶上的火走前稳过,你先坐上热水再来寻我。”
    丈夫已经带着三叶子走前,庆脆脆也不拖沓,一路上埋头赶路,朦胧雨雾中意转眼就看不见王二哥的身影。
    但是轰隆的雷声不断,雨势泼天,就在匆匆赶路间,她猛地听见有人在喊。
    喊声不断,越来越近...
    “大坝垮了!”
    “河上的大坝垮了!”
    “山洪冲进田...洪水冲进田地了!”
    又是一连串的轰隆声,庆脆脆心里生出担忧,见附近院子里的汉子都冲进雨里,往稻田地冲。
    “天爷呀!这可怎么活呀!”
    “填土,快填土!”
    “儿呀,快出来,跟爹下地看看...”
    一只大掌猛地攥住她手腕,庆脆脆吓得扭头看去,是淋着雨折返的王二哥,雨声雷声交杂,庆脆脆听不清他说什么,只看到他嘴巴开合几下,下一瞬松开她,跟着村里的汉子往田地奔去。
    庆脆脆下意识跟他几步,最终王家折返去。
    ——
    暴雨持续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等到她喝上热姜茶,雨水渐小,三叶子泡在暖烘烘的热水了,舍不得出来。
    庆脆脆问他:“水还热不热?”
    “热的。”
    估摸水温过去,庆脆脆喊三叶子擦身穿衣裳,等到里边传来一声‘好了’这才推门进去,“嫂子给你熬了白米粥,等一会儿吃过,要喝苦药汁的。”
    新开的药方子,大夫说药性温补,但是很苦。
    三叶子只听了要喝粥就够了,苦药反正不是头一回,“二哥还不回来吗?”
    庆脆脆看他脑袋上软毛翘立,怜爱地摸摸,“雨一小,就快回来了。大坝一垮,地里的庄稼要遭殃,你二哥是帮着垒土挡洪水的。”
    小竹屋早已改头换面,小床靠在北边角,庆脆脆用碎布料缝了吊顶的布帘围住小床四周,从家里搬回来的两床褥子,一张拆开改过大小,正好是二重的褥子,又厚又软。
    三叶子小小的一团,身上穿得是她给缝好的夹衣,只有一层薄薄棉花,正好这下雨时节穿。
    看他揉眼,庆脆脆知道他跑泡地发困,缠着说了几句话,等到粥好药喝后才守着他睡下。
    没见着起热,庆脆脆长吁一口气,将四周的帘布落下,悄悄出门。
    恰听见敲门声,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庆脆脆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这一日家里大小都泡了热水澡,庆脆脆凑在灯下给他小腿上药,“咱家又没有田,用得着你犯险去抢洪?”
    语气嗔怪,实际心疼。
    王二麻子听的出来,憨憨地笑笑,大脑袋顶顶她,“脆脆,你别生气。我是怕洪水厉害,万一要冲进村里,到了咱们家怎么办了?”
    庆脆脆嗔他一眼,“胡说!咱们家是整个村地势最高的,谁家淹了都淹不到咱们家。”
    这人热心肠,听了大坝冲垮,分明是担心洪水冲了人。要不然腿上的伤从何而来。
    王二麻子笑了笑,说起大坝冲垮的事情,“村里北边的一大片庄稼都淹了,我看地里的秧子苗都泡到泥地里,有的都浮起来了。”
    上一世的这时候自己刚入县太爷后院,尚有几分恩宠和体面,当时也是这样一连半月的雨天,后来听下人说地里遭了秧,却不知花溪村的大坝冲垮,淹掉庄稼的事情。
    “我看,岳丈家的地好像被淹了不少。”王二麻子隐瞒一部分,其实,庆家大房二房的叔子都在嚎喊,所有的秧苗都没了。
    庆脆脆听了,手一顿。
    家里的地被淹了?可是上一辈子,爹娘不曾求到县里找自己帮忙的呀。
    很快,她便想明白。
    县太爷抬她进门,给了不少聘礼钱,家里那几亩地损了一季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庆脆脆眼神一暗,转开心思,“明日不管天晴还是天阴,你赶早往镇上米铺一趟,买上百十斤大米回来。”
    洪水一淹,这一茬的庄家受损,米价肯定要浮动一阵。待洪水排尽,新的秧苗下地,米价又会稳当。
    但是她做醪糟鱼酱需要大米发酵原料,百十斤正好扛过米价浮动的时候。
    ——
    大雨褪去,乌云消散,难得的大晴天降临人世,庆脆脆在灶上忙活,三叶子坐在小墩子上帮她剥蒜。
    胡燕来站在竹门外,神情不安,犹豫好几回终于抬手拍拍木板,“脆脆,我是燕来。”
    庆脆脆笑容一收,说实话,她有些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对胡燕来,以前当她是手帕交,无话不谈。
    如今因为胡娘子和她爹搅和,当日自己在院中掰扯,其实伤了小姐妹的情面。
    却也没有拒而不见的道理,“等等。”
    人迎进屋子,她还是笑脸,“正说什么时候空了,要去找你说说话呢。”
    这不是假客套,那时候应承帮忙打听媒婆给胡燕来相看的人家,前几天有了音信。
    若不是这几日忙地脚不离地,本应该当场说的。
    不过人来了正好,庆脆脆倒了一杯水给她,“你让打听的那户人家有有些说法,得跟你说道说道。”
    胡燕来心头一松,见脆脆还是往常的笑脸对待她的样子,眼眶一红,借着喝茶缓和一下,“用不着了。”
    庆脆脆疑惑地看她。
    胡燕来苦笑一下,“那家人知道我娘是寡妇,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娘做了小,跟媒婆拒了。”
    她娘哭天喊地,死活不算。当初进庆家门何尝不是为了不拖累闺女的婚事,谁知弄巧成拙。
    “媒婆说,那户人家不求媳妇娘家有钱,只是不能乱遭遭,免得名声受牵连。”
    庆脆脆瞧她强撑的样子,无声一叹,“不成才好,那户人家配不上你!”
    “那汉子头前那个婆娘,大着肚子还天天浣洗一家的衣裳。男人家出海是辛苦,是拿命换银子,但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偏他每次出海赚了,便挥霍喝大酒。喝醉了拳打脚踢,连他老子娘都揍。那妇人难产未必不是受苛待死的。”
    这话还是丈夫打听来的。
    附近村落出海有一处码头,每逢回来下网,水娘子们凑在一块说笑,正好有和那汉子一个村子的,三两句就打听明白了。
    胡燕来也顾不得伤悲,细细询问,听后好半晌不语。
    “也不知道是运还是命,我这也是躲过一劫。”
    虽然村里人说她被媒婆相看遭嫌弃,鄙夷的话不断,可比嫁给一个醉死鬼强太多了。
    听了这番话,她那遗憾和难过也不复存在。
    胡燕来从袖子里摸出小手绢,四角绕开,里面是十来个铜板,“脆脆,这是上一次你教我的新针法多赚到的钱,我留了些,这些你收下吧。”
    庆脆脆没要。
    屋中静一会儿,听她低语,“我娘在你家挺好的,庆大婶没为难她,她自己也很老实。”
    原本以为最难相处的庆翘翘也不横眉竖眼,连句难听话都没有,顶多哼一下。
    她卖帕子挣了钱,拿出十几个给庆大婶,庆大婶说是脆脆警告过庆翘翘,叫她不要生事,不然她娘日子过得不会顺畅。
    庆脆脆看她指腹上都是小红点点,便知道她这段时间必然是拼了命的绣帕子,“你自己收着吧,女人有个傍身之技,在哪儿都能活下去。你别因为你娘的事伤心,她有自己的路,你也会有自己的日子过。”
    一颗清泪流下脸颊,胡燕来猛点头,“脆脆,我要是个男的就好了,娶了你一起过日子肯定美滋滋。”
    两人相视一笑。
    说了几句闲话,听着有人叫门,庆脆脆起身开门,算着时辰正是秦家大郎来送鱼肉的时候。
    开门果然是,一扁担两筐鱼,全都是已经去鳞挖内脏的鲜鱼肉。
    庆脆脆拿出秤杆,一挑斤两,两筐分开上手,笑着道:“秦大哥这一趟收获不少,足足有八十三斤了。”
    秦大哥受了夸脸上咧出一个大笑,“今儿出门,门楣上有喜鹊过呢,可不是报喜呢。”
    庆脆脆进屋点了五百八十一铜板,红绳一串递到秦大哥手里,“老规矩货银当面清点,出门概不复账。”
    秦大哥点头,“懂得,懂得。你这里不会弄假。”
    假不假的,当面点清,两方都好。
    确认数额没问题,庆脆脆重新关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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