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羞死人了。
    庆柳看他也在看向自己,腼腆地低下头,过一会儿又悄悄抬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王二麻子刚从外边进门,瞧着丈人家一片热闹,下意识在妇人说话声音最多的一处看,想和脆脆说上几句话,安顿他做点事情。
    哪曾想一抬头,正好被庆家二房母女如狼一般的目光盯得发憷,瞧着这两人像是把自己当着一块肉一般。
    那个方脸塌鼻子的、穿了一身桃粉色衣衫的女人,他认得。
    那是脆脆的隔房堂姐。
    以前他偷听脆脆的事情,听得最多就是这个叫柳树的女子,动不动就在人前推搡脆脆,还总是抢脆脆的东西。
    脆脆是小姑娘的时候爱俏,夏日常常戴着小花环坐在小河边,然后剥着脆甜的菱角吃。
    他买不起菱角,所以在山上摘了那些招蜂引蝶的紫的红的绿的各种花,做成小花冠,偷偷放在脆脆常去的小河边。
    脆脆戴着小花冠笑起来的样子,他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口甜滋滋的。
    可惜再好的花环,脆脆戴了一两次,都要被这个方脸的丑八怪抢走。
    咦~~~丑八怪笑起来好丑,一口歪牙,还发黄。
    王二麻子下意识蹙紧眉头,这人多久没刷牙了,怎么如此不爱护个人洁净问题呢?
    庆脆脆从灶房出来,将他眼神中的嫌弃和憎恶看得分明,顺着他视线回头,正好看见庆柳表姐那个‘娇媚’实则渗人的微笑。
    夫妻两个一阵恶寒。
    庆脆脆招呼人进灶上帮衬,“快别在外头了,没准过一会儿我二婶就要扯着你认女婿了。”
    灶房里胡娘子在忙活焖饭,听了他们进来,客气地笑笑了,“大女婿回来了,外边水缸有燕来女婿帮衬就行,用不着你费心了。这一身好衣衫可别弄脏了。”
    原本吃了三宝的百日宴,他们夫妻就要去镇上了,所以直接就换了体面的锦料衣裳。
    倒是成了这屋子里最体面的人了。
    不过当初买锦料子,也给娘家送了两匹。
    她爹今日一身深褐色的锦衣,瞧着气派,奈何他是头一回穿这般好的衣裳,总是嫌这嫌那的,生怕被人弄脏了,一股小家子气。
    庆脆脆道:“胡娘子也忙了半天了,回屋换衣裳吧,等客人们来了,到时候抱着三宝上桌,你也要一旁观礼的。”
    庆贺的人知道礼数,便是说恭贺言辞都是给正头娘子的,她一个小的,孩子也不记在自己名下,看看喜庆也不赖。
    胡娘子也不烦扰,谁让大姑娘送来的红礼厚重呢,那两对赤金的金手镯沉甸甸的,戴在三宝肉乎乎的白手腕上,真是越瞧越欢喜。
    胡娘子刚走,过一会儿胡燕来夫妻便进来了。
    她夏天说定人家,已经成亲了。
    今日夫妻两个一并来贺礼,庆脆脆看她脸上笑盈盈的,当家的虽然比她年纪大一轮,但是瞧着处处体贴照顾。
    这不,刚把院子里的水缸给抬满。
    庆脆脆招呼丈夫和人说话,一人端了一碗甜姜水过去,“外头冷,冷地里回来,先喝上热乎乎的驱驱寒。”
    胡燕来和她男人说了几句,拉了小墩子往这灶边坐好,喝光姜水,帮着择菜叶子,“我看三宝让你娘养得挺好的。好衣裳穿着,小脸蛋肉乎乎的,净跟着享福了。”
    庆脆脆看她这番豁然的架势,道:“反正是庆家的男娃,都没差。”
    胡燕来笑着顶她一下,“那可不一样。我娘之前生事,是不是想把孩子抱到跟前自己养?”
    庆脆脆不想她直白地说开。
    胡燕来笑了笑:“我娘自己说的。我知道后问她,愿不愿意带着三宝跟我和她女婿一起过日子,她连声儿都不出。我看就是你娘好汤水惯的,所以说了她一顿。”
    这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呀。
    庆脆脆往那头说话的两个男人看一眼,又移回胡燕来身上,“你瞧着比以前不一样了,人也痛快利落不少。你当家的教的?”
    胡燕来一羞,“胡吣什么。他个闷葫芦,能教会我什么。他们村子泼辣,人人扯着嗓子说话,嫁了人要是再像以前内道,那可是领不起门户的。”
    说着讲了好几件她婆家村里的事情。
    庆脆脆听了跟着笑了好一会儿。
    灶上忙活差不多了,外边的客人也到了。
    庆脆脆瞧着她娘外家来了不少人,两个舅舅再加上舅母,表姐表弟,算下来七八个人,于是道:“方才米饭不够,趁着有功夫,再闷上半锅吧。”
    正说着话呢,有一道灵活的小身影自外边进来,说话声跟小黄鹂一般,冲着庆脆脆甜甜地叫了一声‘表姐’。
    庆脆脆回头看去,认出这是大舅家的二闺女,叫珍珠。
    于是笑着看她:“珍珠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今年正月初去看你,你比我小一截呢,这会儿都快赶上我了。”
    外边大舅母闻音爽朗地笑笑:“她个海肚皮,吃什么都香,要是不长个头,可不就浪费粮食了。”
    众人顿时笑出声。
    小姑娘被众人说笑,脸上羞成一团红云,往她娘身后藏,扯着她娘衣袖让她别说了。
    庆脆脆笑过,示意丈夫出来,一并出了院子跟外家见礼。
    她当时成亲匆忙,再加上那时候她爹觉得丢脸,连个席面都不曾摆,王二麻子并没有正式跟外家所有人见过礼。尤其是两个舅母。
    她领着人一个个认过去,叫人见礼,这才算做正式介绍。
    早前她家搭晾晒棚子是外家舅舅出的力,那时候认全了男丁,这时候连带着外家女眷也都对上了名号。
    庆脆脆在两个舅母说笑下面上飞红,偏王二麻子腰板站得挺直,逢人说两人姻缘天注定之类的赞美话,甚至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如此又是被指着一顿说笑。
    这会儿正堂便容不下这么多人了,幸好正时辰到了,也是时候入席。
    妻子外家人多,但是来随礼却不少,鸡蛋肉,给三宝的红线铜板,还有不少自家菜地里下茬的生疏,堆满了两大箩筐。
    这么一比较,庆家二房身为亲生的叔叔却只随了两百个铜子这样的常礼数,全家又吃又拿,真是没眼看了。
    就连庆父也觉得自家兄弟不给长脸,宴席饭毕,送二房人走的时候,脸上也没个笑意。
    外边男人们还在喝酒说笑,屋中女眷两张桌子拼着一张,都是娘家人在说话。
    大舅母看庆母有儿万事足的欢喜样子,心里为她有个子嗣高兴,却也说正话:“你家这二房的亲缘,真是不咋地。那席面是有肉有蛋,但也不是什么世上没见过的东西,瞧那母女两吃一口看三口的样子,生怕我们抢了似的。”
    庆母无奈地摇摇头,“大嫂子还不知道我那婆家二房的德行,好吃懒惰,还喜欢偷鸡摸狗。”
    说着将之前庆柳伸手偷三宝金镯子的事情说出。
    “什么家教了。”大舅母震惊道:“那么大的闺女了,养得手脚不干净,哪家人家娶当媳妇了?庆二媳妇也不说好好纠正管教下。”
    说这个,庆母嗤笑起来,看一眼外边丈夫不留意,道:“嫁人?这村反正是没人娶她。她连媒婆上门的手绢都要偷偷藏起。这不是,看着今儿脆脆和大女婿来了,老想挤上去凑热闹,其实是想把庆柳送进王家二房做小的了。”
    呵!还有这种娘。
    不过一想,也能转过弯来,“脆脆婆家是什么光景,就是进了门当小也是享福的命,咱们不是一村的,但是也听说王家二房的二进砖瓦房有多气派,生意火热。这么大块香饽饽摆在跟前,人家肯定动心思了。”
    说这话的是二舅母,她看一眼外边忙活的庆脆脆,感慨道:“小姑,你是命好,摊上这么个好福气的闺女呀。”
    他们是外家,不在一个村子,但是脆脆记挂着外家的日子,海上最好做的那两个月,他们朱家在另一处码头上收了不少海货,前前后后辛苦受累,但是挣钱实在。
    要不然今儿来小姑家随礼也不至于能这么体面,一方面是真的给小姑子添丁贺喜,另一方面也是人情往来,也让脆脆看得起他们。
    跟在一旁的珍珠听了眼神一转,凑在大人跟前,“娘,做小的不是人们看不起吗?”
    大舅母摸摸小闺女的脑袋,“那得看给什么人家做小。你要是给天皇老子做小,人人得给你磕头谢恩。”
    “庆家二房那对母女可不是打量着把闺女送给王家二房,以后贴补他们好名正言顺嘛。”
    庆母逗弄着孩子道:“我二弟妹一张口就说脆脆不能生,说庆柳能生,进了门生多少,都和三宝一样,记在脆脆名下。”
    大舅母愤恨不已,“脆脆才几岁,多少妇人成了婚是两三年后才有的,先前就不能和那货客气....”
    “好了,好了。脆脆和女婿有谱,两人说这一两年生意没起来,.....”
    珍珠听了姑姑的话,从大人跟前脱开身,又凑到刚坐下的脆脆表姐跟前,笑嘻嘻道:“表姐,你不是真的要给姐夫娶小的哇?那不行,有了小的,你们家不得天天嚷架?”
    庆脆脆被兜头一问,有些疑惑,看上首她娘和舅母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样子,顿时了然表妹为什么这么说,“你还小,不懂这些。表姐自己有成算。”
    这话在珍珠耳朵里,就是大表姐有苦自己扛的意思。
    她眨眨眼睛,想起先前一个饭桌上那没见过世面的女子模样,心说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安心伺候表姐和表姐夫。
    而且.....
    抬头看向外边,只见院中正被她爹敬酒的脸红大眼青年,朱珍珠心说:这样高大好看的表姐夫,若是娶了庆柳做小,那可真是白白让糟蹋了。
    另一处的庆母又和两个嫂子说起了庆翘翘。
    当娘的,从孩子没出生起就操了无数的心,此时说着二闺女来,又是另一副心肠。
    大舅母道:“那件丑事后,翘翘也变了性子。我寻思外村好说道,请人家说个婆家。谁知道一听说是她,都嫌名声不好听。眼看过年就是十四了,也不知道将来怎么办。”
    “能怎么办?寻不上正常人家,鳏夫,猎户,不愁找个人家,就看人家们愿意不愿意花聘礼钱了。”二舅母道。
    庆母听了两个嫂子的话,心里觉得不舒服。
    翘翘是她一手养大的,自家娃娃是个什么品性,当娘的还能不知道。
    大闺女时常也说,那件事本来就不是翘翘的错,翘翘闷不吭声地认了银子,不是放过那两个小子,是为了奔日后的活法。
    便道:“家里有几亩地,她姐姐也本事,就是再没出息,也不至于缺二姑娘的一口饭吃。大不了,就把她养在家一辈子,总好过被婆家嫌弃过作孽日子。”
    两个舅母对视一眼,齐齐闭口。
    听出小姑子是有些动气,于是便换了个话题。
    不过出了庆家门,往家去的路上两个人凑在一块嘀咕。
    “话说得轻巧,那么大一人说白养一辈子就白养了,小姑子心善怕翘翘吃苦,等三宝大了,说人家的时候,人们嫌弃庆家门户不干净,到时候就后悔了。”
    “这话是理。你看看今儿翘翘炸胡的样子,我是不敢让珍珠和她走得近了,女人不净那是有灾运道的,万一染上回了家怎么办?....哎,珍珠走得快些,不用回头看了,你脆脆表姐早就回去了。”
    珍珠轻轻应了她娘一句,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过一会儿又道:“娘,我能来花溪村寻脆脆姐耍不?”
    “天短了,娘可不敢放心叫你出门。糟蹋了翘翘那恶货也不知道流窜哪了,要是你一人走山路,出事情就完蛋了。等开春吧,开了春,你脆脆表姐也要收鱼做生意了,到时候你和你弟弟来帮衬,结伴走,我也放心。”
    开春呀,那也不远了,真希望日子能过得快些呀。
    朱珍珠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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