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脆脆如今甚少出门交际,两个孩子都没长成,这是主要的原因。
    另一个是她一贯对那种妇人在后院的消磨宴会没好感,有那辰光还不如去工坊的酱料间研究些秘方呢。
    她二门不出的,外边的消息全靠着王丰这个大管事来搜罗。
    可王丰是个男人,打听事情多是镇上修路挖渠,盖房子谁家搬动的事情,打听不到内宅里边。
    如此庆脆脆听说舅家表妹成亲的事情后,已经是立冬后。
    传来消息的还是庆母。
    冬了,她的丸子生意进入了红火的时节,县里那处是她和县里一处人家合作的,算是投资人,用不着时常到,只拿红钱就成。
    镇上的生意一贯是她亲自料理,然今冬情况又不一样了。
    随着花溪镇的落成,崎岖的山路也修成了黄泥土路,连通了主干道。
    五陵镇上的人流便分了不少到花溪镇。
    庆母便起意在花溪镇寻个小摊位,支起两三张桌子,算是试行。
    前几天忙,没空到大闺女家,今儿定了前边的章程,想着许久没见着外孙和外孙女了,心里也想念,便到了。
    母女两个如今处得倒像是小姐妹一般,说话也自在。
    她看了一眼屋子,悄声问:“女婿不在吧?”
    庆脆脆看她这小心的样子,笑了笑,“在不在都不碍事,一家人,您有什么便直接说吧。犯不着避开他。”
    庆母不明说,连带着谷雨都被遣出去才开口:“你大舅家那个出门了。”
    庆脆脆愣一会儿,想起这说的是谁,皱眉道:“谁家要她?”
    庆母见她蹙起眉头就知道这事儿落了她不开心,可不能不开口说,“就这跟前。罗家的,罗家老爷子去庙里,也不知怎么就看上她了,回头请了喜娘子,前几天刚粉红轿子抬进后院。”
    她用的是‘抬’,不是娶。
    有些人就像是牙缝中残存了许久没清理干净的臭菜根一般,甫一出现,恶心得人想吐。
    这罗家就在自己这院子的后边巷子,还是挺阔气的一间院子。
    罗老太太不喜在外走动,罗家儿子媳妇又在县里有院子,甚少在镇上人家前面露面。
    都是近邻,王丰和那家的老关是还处得挺好,一口一个爷爷叫着呢。
    怎么竟是入了这家门?
    庆脆脆连儿子都不想抱着了,将他送回到小木床,让他自己玩小布老虎。
    “罗老爷不知道她的名声难听嘛?”
    当年朱珍珠的事情没成,更甚至是阴险诅咒她的孩子,事后怎么会由着她逍遥。
    第一件便是和朱家彻底断了关系,不仅仅是明面上的生意往来,还有人情交际。
    旁人问起来,庆脆脆也不直接说。
    她不好张嘴说,但是旁人能替她开口。
    有秦婆子,小芬娘,还有当初跟自己站在同一边的人家,七嘴八舌的,朱珍珠怎么不要脸,惦记表姐夫,还偷藏外男褡坎的事情,一齐都张扬开了。
    第二件便是跟远近人家露了话,附近若是哪一家要和朱家大房的二闺女结亲事,那便是和王家锣对锣地喊对家。
    朱珍珠不是瞧不起她嘛,觉得王家有几个臭钱没什么了不得的,那她就让对方看看臭钱的厉害处。
    朱珍珠不是惦记着成亲过好日子,将来的婆家绝对比王家好到无边比较嘛,那她就让她尝尝什么叫美梦破灭。
    有人刻意传闲话,再加上王家的不给面子。
    当年朱家的名声臭得简直无法听。
    听说他们村子为了表明和这家人没关系,连路过朱家门口都要唾上一口才算。
    连带着朱家二舅都不愿意和大房来往,直接另起院子切断关系。
    就这种境地下,朱珍珠自然留在家中。
    庆脆脆没有特意打听地方的处境,自有想要巴结的人家说给她解气。
    说她不成家,再过不上以前天真自在的大姑娘生活,烧火做饭下地修渔网,不消说兄弟对她横鼻子竖眼睛,连一贯疼爱宠爱无限的娘都三句话不离骂。
    村里人嫌弃有这么个东西连累村里其他好闺女的名声,求里正将这家赶走。
    朱大舅被媳妇和闺女算计了一场,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早就心生不满,于是便将朱珍珠送到尼姑庵去,说是此生再不让她下山。
    如此才平息了当时村里的怨言。
    朱家大房才能继续守着屋子过日子。
    不是没上门求王家松松手给条活路,庆脆脆说了,只要朱珍珠亲自跪到王家院子前,对着她死去孩子的牌位磕上一百个响头,说一百声错了,便做前尘浮云。
    朱珍珠死不愿意,哪怕是被捆着到了跟前,只用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睛瞪着人,死不开口。
    却不想三年一过,竟然搭上了罗家老爷的手。
    还专门挑了离自己家百步不到的人家,论是谁来都能看出她是故意的。
    “我看庵里的清修苦日子没叫她心肝干净多少。”
    庆脆脆喊谷雨叫王丰进来,看向一侧的庆母,“这消息是从何处听来的?”
    庆母:“是来镇上赶集临花村的人。看我摊子开着,便停下说了这事。”
    那件事情后,她和娘家的大哥也不来往了,只当没那么个外家。
    “听说罗老爷要抬她进门,你大舅母...哦,就是她娘,还在门前炸了鞭。席面倒是没设,但是逢人路过撒过喜钱和糖。”
    头一年的时候因着自己生意扩展,那时候还没有定好河道,十里八乡在自己工坊上值的人不少,靠着王家过日子,自然对朱家没脸色。
    但是河道一改,滋润了许多顷良田,人心随利更迭,那份冷淡就减轻了。
    如今更是,镇子一起,多少富贵人家落户,王家夹在其中并不落差,但也不拔尖。
    所以朱珍珠母女便认为靠上罗家就是傍身了护身船,自此能如意安生?
    王丰进来请安时候还是一头雾水,一听后边宅子的罗家的二夫人竟是朱珍珠,顿时傻眼了。
    他和罗家的老管家亲近,一有空穿过巷子就扎在一棵树下唠嗑喝茶,私下还套交情地叫人家一声爷爷。
    罗家老爷六十多了,枯木逢春,要迎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进府做小的事情,他怎会不知道。
    于是惊愕道:“罗管家说那女子是庵里戴发修行的娘子,时常送自己抄好的佛经给罗老太太。说罗老爷一把年纪色迷心窍,强占了人家,坏了人家的道心,只好请回府中的。”
    庆脆脆和庆母对视一眼,“罗老爷是遭遇算计了吧?”
    这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庆脆脆也不能贸贸然上门跟罗老太太说,哦,你家男人是蠢蛋,叫那有心机的给算计了,说不准连带着你也被算计了。
    要这么做,铁定是要被大棍赶出来了。
    因着这件事,庆脆脆好几天都睡不安生,总觉得放着这么一个祸水在眼巴前,指不定什么时候生鬼。
    怪道不能念,一念准成鬼。
    这不,立冬后,很快便是花溪镇一年一度的大事——打冬祭。
    打冬祭是每年入冬后择一天朗气清的大吉利日子在镇上公祠做祭。
    左不过就是为了祈天神庇佑,盼四季神灵护佑人间,保证来年水汽丰沛,润泽万物。
    王家如今在镇上大事上也说得上话,算是本地的一有声望有财富的家族,且家中三郎读书人,未必不会功名出身,遮荫家族成了士族。
    自然列席在前。
    这样的大事情,庆脆脆不会请托,于是领着一个丫头一个婆子到了公祠的后套间安坐。
    这是规矩。
    祭祀都是男丁在前,女子在后。
    庆脆脆同几家相熟人家的妇人点头问礼,寻到位置刚做好,尚未同孔二夫人说是一句话,便听斜后方一道亮气的冷哼声传来。
    她脸上笑容不变,假装什么都不知,开口道:“二夫人近日可忙?小春山上有一小居院子,是我头几年随意买的。那里已有难得的北地雪景,后院还有几眼暖和的地底汤泉,可能请您赏光,一并去舒快两日?”
    严氏漫不经心地往她身后瞧一下,正看着一端庄肃穆的鹤皮老太太从眼缝中看人,她身后的空处站着一个泫然欲泣的小妇人。
    瞧着穿衣打扮阔气些,偏她身上那股子小家子柔媚的妾室做派叫人看不顺眼。
    严氏哪能不知这两个是哪家的,但是有什么值得搭理的。
    于是接应道:“你先定个日子,若是我空了必然得走上一遭。这不入冬了,家里说忙也就那些事,我是念着家中婆婆嚷着无趣,想带她老人家出去赏玩几日。”
    临近几个一听顿时兴起了,追着庆脆脆问地方在哪儿,院子能住几个人,汤水是什么类型的,一时以庆脆脆为中心陷入热闹氛围。
    这不过是寻常最正常的后宅夫人交际的场面罢了。
    偏朱珍珠恨得咬牙切齿,觉得这是刻意做给她看。
    明明庆脆脆这个贱人一进门就同她对视过了,却偏偏装作无视。
    她眼神一转,凑到罗老太太跟前道:“夫人,我是个妾的身份,料是这场合我不该来,不然姐姐不会对我视而不见。您今日便不要再为我引见了,省得外人说您的不是。”
    罗老太太本就觉得亏待了这修道人,自己那老骨头的男人有脸做出这样的丑事,一直想补偿几分。
    一听她这话,再看她眼底蓄起强忍着的泪花,心里更难受了。
    于是拍拍她手安抚一下,提高嗓音拦断那一堆人的谈话。
    她仗着自己年岁大,儿子又是县里通史,自诩是此处最尊贵的老太太,说话半点客气都不留。
    “王二家的那个,你过来跟我身边这小丫头认个亲。”
    庆脆脆面上的惊讶恰如其分,疑惑地同身边人耸肩,却不起身,只面带好奇地回头看去,“罗老太太喊的可是我?”
    罗老太太并不应声,闭上眼,老神在在地往后靠了靠。
    庆脆脆心里好笑,这老太太真是蠢得可爱。
    瞧瞧她身后那人脸上有多得意。
    她偏不叫这人如意。
    于是重新坐正,继续和身旁人说话,“应是叫错人了。老人上了岁都这样。”
    恰丫头端了茶水来,她接过呷一口润嗓子,又回头看一眼,“瞧着罗老太太身后那小丫头倒是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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