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在大堂屋情绪总算缓过来, 跑到院子里。
    九十年代的电灯瓦数太低, 发出的灯光也只是勉强能看到路,光线不远。院子里的几人在做事, 靠的除月光外,也就是两盏挂在树上的油灯, 还没容爸炉子的柴火亮。
    容与蹲到炉子旁, 看到小树枝烧得差不多了,塞几根进去。
    小与,别蹲太近,小心油溅在身上。容爸拿着锅铲提醒,看到油块出油,说道:你去帮我把菜端过来。
    容与站起来, 几步跑到井边,接过洗好的青菜。此时应荀正在把鸡砍,容遥拎着油灯在旁边给他照明。
    容妈看院子里忙活的几人, 起身去把今天下田拿回来的农具归置,又提着油灯进厨房看情况。
    火只烧了那堆柴和在沥青屋顶上烧个大洞, 灶台没波及, 明天让小荀爬上去补两块就行, 就是厨房有点湿答答的,木柴有些没烧完,跟水、灰混在一起,特别脏。
    哗啦!
    青菜下锅,窜起一束火苗,引来容与小小的惊呼声。
    爸爸厉害吗?容爸笑哈哈望向容与,见他点头如蒜,更高兴了。铁铲和铁锅使得龙飞凤舞,碰撞出哐当的清脆响声。
    香了。容与看着锅里的大白菜变软,在锅里咕噜咕噜冒着烟,自言自语道。
    容爸得到容与的表扬,还更高兴了:嘻嘻,等下爸给你炖
    爸,应荀端着鸡块走过来,提醒道:妈去清醒厨房了,你去帮忙,我来炒。
    应荀打断容爸的话,把盆子放到一旁的木头椅子上。
    啊,怎么这时清理,快快,来接手。容爸把锅铲塞给应荀,转身就要往厨房走,可走两步猛然醒悟过来:你怎么不去帮你妈,跟我抢锅呢?
    那是你老婆。应荀头也不回道,低头看向正仰着看着自己的少年,笑道:等下给你炖鸡吃,我的手艺可是比爸好。
    嗯!容与点点头,感觉有点不对劲。
    容爸一边往厨房去,一边嘀咕,他怎么也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是小荀吃醋自己跟小与的感情比他好?
    清菜起锅,递给容与端回去,应荀洗锅,再次放到炉子里烧,等锅热了,容与小跑回来了,开始大显身手。
    容遥把井边的东西收拾好没事干,拿着盏油灯坐在门口数钱,看到应荀跟只花孔雀在炫耀尾巴毛的样子,闷笑得肚子发痛,特别是听到容与说他也很厉害时,那嘚瑟的样子,太逗人了。
    浓郁的炖鸡香味飘出来时,厨房也清得差不多了,只要等明天太阳出来,透过那个洞晒不到半天,里面就能干,晚上就可以补屋顶。
    容遥这样说时,容与的神色果然更放松一些了。
    晚饭虽迟了一些,但是赶在晚上九点前吃了,然而今天应荀和容爸吃完饭却没立即去洗澡准备休息,而是把三轮车,扁担和箩篼拿出来。
    容与有点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小与回去睡吧,爸和小荀还要去田里挑秧苗,我们先睡。容遥说道,她早已经习惯,一到农忙,就是这种从天黑忙到天黑的日子,幸好每次都是短短几天。
    啊,我也去。容与说着,往外走。
    外面正绑东西的容爸听到他的话,回过头,说道:小与啊,带土的秧苗可是很重的,你没挑过,对田埂又不熟悉,踩空了怎么办?
    就是,就是。容遥点头,农活忙,夏天白天太热,为了空出中间最热的那段时间,不少人都是晚上先从育苗田把秧苗挑到第二天要插秧的田边,第二天早早过去插秧,能赶在中午前,把一块地插完。
    临水的地一块块的,大田也就四五分,小田少的一两分、几厘。用来插秧的大多都是大田。
    我可以跟在你们身后走。容与回道,眼里有着迫切,还有不安。
    容爸蹙眉一想,想到容与最近总是受伤,摇头:不行,不行,还是危险,这里田埂都是湿的
    爸,让他去吧!应荀开声道,从三轮车另一边走过来,接着看向容与:你得听话,我说挑多少,就挑多少,答应吗?
    容与连连点头。
    行吧,男子汉,慢慢烧练。容爸终于松口了。
    三人带一辆三轮车,长长的铁柄上挂着三盏油灯,带上水,哐当哐当出发。
    原以为是没什么人,可是出门却发现到处是人声,带着的东西跟他们差不多,都在往田里去,其中除了有跟他们一样年纪的少年、少女。也有四五十岁、跟他爸年龄差不多的人。
    容与一时有点茫然,原来这是大多数人的一生吗?
    容家的育苗的田有点远,越走人越少,好不容易到了最大的一块田,五分,秧苗育在这里,到时这块田就不用挑秧苗了。
    与插秧不同,育出的秧苗非常密,种了长长一小片田,这些秧苗都是要分到其他稻田里的。怎么运走秧苗也有两个方法,有的人为了轻松些,会把育秧田的苗连土拔起来,再洗干净土,挑到田里,这样秧苗轻,一次还挑得多。第二种就是容家这种,为了保住它们的存活率,取苗时都是连土一起铲起来的,插下去时也带着土。
    这样长出来的秧不但存活高,打出的粮食也高些,只是这样前期挑秧苗会非常辛苦。
    铲秧的铁片是厚厚长长的铁片,一铲下去,约巴掌宽、长,然后揪着苗放到三轮车里,一层层铺过去。一开始是容爸铲,应荀和容与搬到三轮车,后面看容与学会了,应荀也帮忙铲。
    漆黑的夜里,只有三道忙碌的身影。
    等再过两个星期,得带小与去买书包了,再带你们去登记,交学费。容爸擦把汗笑道,这一来,他们家就三个高中生了。
    应荀一愣,他还准备下个星期去北京时,在北京给容与买呢!爸怎么又赶在他前面?
    不过,这样也好。
    容与听到容爸的话,愣一下,垂下眼帘,好一会儿才小声道:我不想读了。
    寂静的夜里,声音虽小,容爸却听得非常清楚,手一滑,差点一铲子把自己脚给铲了。不过他也管不着这个了,连忙看向容与,说道:怎么就不读了?不行,得读。
    在这点上面,容爸绝对不允许的。
    我成绩不好,我可以在家帮忙。容与小小反抗道。
    成绩不好不着急,慢慢学,容爸放下铲子,对容与招招手,等人走过来,把人拉下,望着不敢看自己的儿子,轻叹一声:小与,你爸没文化,有了你、你们之后,唯一想的就是一定得把你们供上大学。你妈也一样,没能上大学是她的遗憾,爸妈不想你们以后后悔。
    可是我
    没有可是,必须上学,这个没得商量,小荀,小与交给你了。
    容爸硬声道,拿起铲子继续铲。
    爸放心吧!应荀应道,起身走到田边,把容与拉起来,用干净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引来怒视后,笑了:有我呢,怕什么。
    容与垂下眼帘,没再开声。
    一车满满的秧苗,再加装满的四箩篼叠放在三轮车秧苗上面,即使这样,还要过来拉一车。
    三人拉着车往明天要插秧的田走去。
    安静的夜里,慢慢又热闹起来,时不时还能遇上熟人,大家笑哈哈打着招呼,看到容与时,脸上带着不同的表情、反应。
    含蓄的人会说:多了一个儿子干活,有福气。
    嘴没把门的直接来一句:哟,白白净净的是北京回来的儿子吧!咦,小荀怎么还在?不回北京享福啊?
    老容家有福气了,北京那边拉一把,得发大财吧!
    容爸和应荀习惯村里有些人的性子了,四两拨千斤挡回去。
    不读书,以后想跟他们待在一起吗?应荀小声问旁边的容与,得到容与一个白眼。
    三人很快到了地方,然而三轮车只能在大道走,他们家田还离大道有段路呢!等容爸和应荀把两担装着秧苗的箩篼抬下来时,容易才发现没自己的份。
    圆圆的胶制箩篼圆径约五十厘米,装满秧苗,怕伤到秧苗的根,土铲得特别厚,土有两指高。容与试着抬起,差点被带摔。
    你在这里看着,我们挑进去。应荀说道。
    要看着吗?容与奇怪道,看看四处,不少人也拉着一车车三轮车的秧苗放在路边,没人看着啊!
    当然,有人家里秧苗不够,偷偷走怎么办?应荀说得正经,容爸差点笑了,还是小荀有办法。
    那,好吧!容与迟疑应了声。
    两人见容与答应了,挑起来箩篼走进田埂,扁担一头挂着一盏油灯,迎着黑夜往田里去。
    容与看应荀和容爸轻松挑起,想到刚刚自己差点被一盆带跑,有点蔫蔫的。
    哟,这不是容家回来的北京儿子吗?
    还真是啊!
    容与正蹲在三轮车旁边,听到旁边的声音转过头,是两位大妈,一高一矮,都挺瘦的。
    叫,叫什么?容与,对吧!高个大妈热情走过来,拎着油灯往容与脸上一凑,吓得人后退两步,哈哈大笑起来:这么胆小?对了,那个容荀,不对,现在叫应荀,他不去北京吗?
    我不知道。容与诎诎回道。
    真不知道?矮个大妈不信。
    哪能不知道啊,高大妈一副看透容与的样子,接着神秘凑到容与面前问:嗨,这不重要,北京那家,给你们家多少钱?
    没,没给钱。容与垂下眼帘,有点紧张。
    怎么会不给钱?给他们白养了?总得把养十几年的钱还回来吧!高个大妈不相信。
    不是,人家不也给容家养了吗?还养得更好呢,容家得给别人钱。矮个大妈反驳。
    可是北京那边更有钱啊!
    两个大妈就在容与面前争起来,容与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要我说,关系断不了,除非把那十几年吃的,用的都还清了。
    那能清啊!
    怎么不清了?又不是自家的种,谁心疼啊!如果是我,我就心疼那十几年钱,心疼我那亲儿子。
    容与脸色当即一白,这句话如同一棍子敲在他胸口处,痛得有点喘不过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十一点开奖啊,设了随机,看中奖的人谁领得多。
    给大家讲个故事,小时候听隔壁大妈说,主角是她老公。
    农忙的季节,大叔凌晨出门去取水,回来的时候,四处黑乎乎的夜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田埂走啊走,突然远远听到声音,看过去是一个男人正在赶着牛梨田,于是喊了一声:大哥,这么晚还梨田啊!
    对方也回一声:是啊!
    第二天他起床去田里,再次经过昨晚那地方,发现男人梨田的地方,已经长出冒芽的花生苗。
    回去后,大叔生了一场大病,晚上再也不敢一个人走夜路了。
    第25章 容与怕虫子
    翠嫂子, 王嫂子,你们挑好秧苗了吗?
    冷冷的声音响起,两个大妈正讨论得热闹, 听到这声音一僵,转头望过去,是应荀沉沉的脸, 跟要吃人似的。
    这么凶,说说怎么了。高个的大妈小声嘀咕一句, 拉着矮个的大妈走了, 还装作似在说悄悄话,实则就是说给应荀听的, 人家现在是北京人了,哪还看得起我们
    声音渐渐远去, 感觉周围的吵杂声少了许多, 这是大家都已经做好前期工作,回去睡觉了。
    应荀转头看向容与,见他低着头,两步跨到他面前,伸手按按他脑袋:别听他们瞎说,爸妈是
    我知道。容与打断他的话, 抬起头,目光清亮:我知道。
    应荀不太明白容与这话的意思,却感觉他整个人似乎想通什么似的, 然而这个感觉并不好,甚至让应荀有点心慌。
    我知道的, 你不用说了, 容与再次强调, 而后说道:之前不是说去北京吗?我去。
    应荀一愣,想问容与口中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见容与撇开脸,帮忙把三轮车上的秧苗小心翼翼放到应荀的箩篼里。
    应荀见他不愿意再说也不勉强,说到底容与现在对他还是做不到信任的,别说都兄弟,连朋友应荀都不知道算不算。
    三轮车上的秧苗要转换到箩篼里挑到水田里去,那里有一个大大的胶盆,用来装这车秧苗的。两人走了两趟,八箩篼,最后一趟时,容与跟他们说了一声,拖着三轮车先走了。
    别太担心他,小与会慢慢长成男子汉的。容爸轻叹一声。
    嗯!应荀应道,但他心底,其实并不想容与这么快长大,他希望容与还是换子事件发生前的那个容与,肆意、飞扬。
    容与先到秧苗田里,因为秧苗有限,怕自己铲坏了,他不敢铲,于是蹲在田埂边把边沿没法铲到的苗一点点连土拔起来,等容爸他们过来时,容与已经拔好几把了。
    应荀与容爸一起铲,这次只铲半车就可以。
    容爸拖着三轮车往稻田里去,让应荀先带容与回去睡,他把车拉到那边放着就可以回去。
    不是怕有人偷吗?容与茫然道。
    不怕。应荀回道,拉着人跟容爸在分道口分别。
    容与捏着眉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出问题,之前应荀让他看车,其实就是不想他挑,并不是怕人偷。毕竟他们今晚的秧苗就是先挑到稻田里放着,怎么稻田里的就不偷,放在路边的三轮车的就会偷呢?
    容与想明白了,气得想踢一脚给应荀,被躲开了,咬着牙追了他一路。
    容与跟应荀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二点了,洗了澡爬上床,瞬间睡着。
    次日房间还黑乎乎的,外面就响起猪叫声,接着就是鸡叫声,容与惊醒,发现身边已经没人,连忙爬起来。不过这次他不太着急,因为能听到说话声,大家还没出发。
    容与抱着洗漱盆出来,应荀已经开始准备东西了,帽子、水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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