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在原来“佳好”的位置上,盖起了几栋高楼,城中村大部分老旧的居民楼也在旧貌换新颜,翻新的翻新,重建的重建,气象和原来大不相同。
    我们的人生也是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程晋山和项嘉还住在原来的出租屋里,唐梨和许攸宁也没挪地方,两家依然是邻居。
    眼看房价越来越高,程晋山咬咬牙,在林叔林婶楼下买了套二手房。
    住得近方便照顾,又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婆媳矛盾。
    房子面积不大,是小两室,万一来个朋友,也有地方住。
    陡然背负叁十年房贷,程晋山觉得肩膀上的压力大了许多。
    最近的事情多得离谱。
    二手房需要进行简单装修;他和项嘉在小区门口看中家商铺,打算租下来开个小面馆,正跟房东谈租金;再有两个月就要参加成人高考,基础还没打牢……
    说到成人高考,程晋山就来气。
    同样是中途辍学的差生,乔今仗着比他多上两年学,去年秋天低空飞过,没少在他面前嘚瑟。
    程晋山刚开始还骂骂咧咧,自打人家做完变性手术,彻底变成个姑娘,言行举止就不得不注意,只能在心里窝火。
    一大早,程晋山从市场采购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迎面撞上出来溜娃的唐梨。
    小女孩长得特别像许攸宁,粉雕玉琢,活泼可爱,奶声奶气喊着“叔叔”,伸手要程晋山抱。
    “哎哟,叔叔抱抱!”程晋山将一大兜苹果搁在地上,单手抱起悦悦,边逗她边和唐梨说话,“中午来家一起吃饭,嘉嘉跟你们说过了吧?”
    “说过了。”唐梨心神不宁,一边帮他拎东西,一边讨教如何调解父母和老婆之间的关系。
    许攸宁起诉离婚、拿到孩子的抚养权之后,家人渐渐默许了二人的关系,不再过多干预。
    今年春天,唐梨正式向家里出柜,她父母观念保守,闹腾得鸡飞狗跳。
    车轮战胶着了叁四个月,打也打过,骂也骂过,见她执迷不悟,老两口没办法,亲自过来视察。
    “对宁宁姐面上还挺客气,背地里天天长吁短叹,骂我不孝。”唐梨愁眉苦脸,昔日的老师变成学生,“老人观念保守,就是想不通,你说怎么办?”
    “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他们慢慢接受。”程晋山颠了颠悦悦,逗得小女孩咯咯笑,“让咱们家悦悦多刷刷好感,多叫几声‘爷爷奶奶’,老人都喜欢孩子,总得给点儿面子。再说,宁宁姐温柔又漂亮,工作也体面,你坚定一点儿,等他们意识到拆不开你们,不接受也得接受。”
    说到这儿,程晋山又得意起来:“像我,为我媳妇儿杀过人,蹲过一回大牢。我爸妈看出嘉嘉在我心里的地位,只会替我哄着她,生怕她不高兴。”
    唐梨横他一眼:“你就吹吧!你那叫看守所,不叫大牢,都没留案底。再说,当时是那人点儿背,又不是你故意杀人。”
    “你懂什么?”程晋山笑得意味深长,眼神也微微闪烁。
    唐梨愣了愣,下意识没有多问。
    如今的厨房,是程晋山的天下。
    炒菜炖汤得心应手,煎卤烹炸样样来得,炒好糖色,将焯过水的排骨倒进去翻炒,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往项嘉脸上亲了一口。
    项嘉被他养得略丰腴了些,正在专注地做玫瑰馅饼。
    可食用的玫瑰花瓣捣碎,加红糖和蜂蜜做成玫瑰花酱,保留馥郁香气,放在冰箱里,能够存放很久。
    面粉加清水搅成絮状,揉成光滑的面团,再分成一个个小剂子,挨个擀扁。
    和包子一样的包法,将玫瑰馅包进去,压成饼状,两面抹油,沾上白芝麻,放进平底锅中,用小火慢慢烙熟。
    吃的时候,从中间掰开,裹着玫瑰花的红糖缓慢流出,趁热吸一口,喷香扑鼻,甜而不腻。
    将该炖该蒸的都安排进锅,蔬菜和肉切好,凉菜拌上,程晋山洗洗手,火急火燎地过来掀项嘉裙子:“媳妇儿,咱们抓紧时间弄一回。”
    项嘉红着脸伏在料理台上,主动踮起脚给他弄。
    身后的墙上挂着结婚照,她穿着白裙子,他穿着白衬衣,一个美一个傻,很有夫妻相。
    他出来没多久,俩人就领了证。
    林叔林婶尊重项嘉意愿,没有大操大办,只邀请了关系特别好的亲友,却给她们出了一笔旅游经费,全当旅行结婚。
    浓稠的东西全灌进项嘉肚子里,程晋山喘着粗气亲她,听见敲门声,拽几张抽纸胡乱擦擦,推她进屋:“你去收拾,我来开门。”
    来的是乔今和她的男朋友。
    她和股东们和平散伙之后,跑到这边发展,如愿找了个肌肉壮汉,对方在大学里当体育老师,个头将近两米。
    男人知道她的秘密,明确表示不介意,俩人处于热恋期,好得像连体婴。
    程晋山安排他们坐沙发上嗑瓜子。
    没多久,虞雅和万金元带着浩浩,拎着冰啤酒进来。
    虞雅比原来胖了很多,眉宇间的愁苦之气消失不见,肚子高高隆起,怀了万金元的小崽子。
    唐梨和许攸宁最后才到。
    “悦悦刚睡着,让我爸妈帮忙看着。”唐梨对程晋山悄悄竖大拇指,表示他的计策管用,“宁宁姐公司发了几张漂流的票,要不咱们下周末一起出去玩?”
    叁五个朋友,凑一桌热闹,酌两杯小酒,聊几句闲话,是最平凡也最温馨的人间烟火。
    一场风波,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
    项嘉终于能够踏踏实实地站在日光底下,还原自己干干净净的样子。
    她还没有完全恢复,程晋山托许攸宁联系了位靠谱的女心理医生,每个月定时带她过去接受心理疏导。
    或许治愈痛苦的童年需要花费一生那么长的时间,但她在积极努力地活下去。
    她已经成功活过叁十叁岁,乐观点儿想,没准真的可以和程晋山白头到老呢。
    而外表大大咧咧的程晋山,从看守所出来之后,出现了明显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比她更害怕走夜路,一看不到她就紧张,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数不清有多少次,他从噩梦中惊醒,慌慌张张地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快要把骨头勒断。
    有时候,项嘉很想问他——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爱上她之后需要面临什么样的困难和折磨,他还会有勇气走下去吗?
    可她又觉得,没必要问出口。
    他给出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
    勇敢和执着,是他身上最耀眼的闪光点。
    一个月后,程晋山和项嘉的小面馆顺利开张。
    面馆的名字是程晋山起的,却和项嘉密切相关——向嘉面馆。
    是她的名字,是他“心向往之”的剖白,是“想家”的谐音,也有个好寓意。
    一切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面馆面向平头百姓,经济又实惠,主打手工捞面,十块钱一碗。
    面自己加,卤自己盛,量大管饱,还有免费咸菜,很受周围工地农民工的欢迎。
    程晋山赶早跑菜市场买肉买菜,煮一大锅面条,做一大桶炸酱、一大桶鸡蛋卤,往那儿一摆,省事又省心。
    他不让项嘉干重活,将人安放在柜台当老板娘,自己倒忙得像陀螺。
    项嘉坐在柜台后面数钱记账,看见自家男人光着膀子煮面,热出一身的汗。
    她走过去帮他擦汗,被他逮着亲了好几口,差点儿擦枪走火。
    熟客都夸夫妻俩恩爱,还说程晋山知道疼老婆。
    程晋山和客人聊得热火朝天,十句有八句在夸老婆好,说自己有福气。
    项嘉自问算讨好型人格,嫁给程晋山之后,总想着哄他高兴,对他百依百顺。
    可程晋山更想讨好她,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当宝贝一样捧着,竟然没有给她留下多少发挥余地。
    生意越来越红火,程晋山打算晚上再干点儿烧烤。
    他跑出去买煤炭,路上打了七八个电话,黏人得要命。
    大汗淋漓跑回来,从身后摸出把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表情挺不自在,耳根还有点儿红:“路上看见这花挺好看,送你,咱们也玩一回浪漫。”
    又害羞又拽,闹得项嘉也跟着脸红。
    她将玫瑰花接过来,小心修剪枝叶,插进玻璃瓶里养着,摆在柜台最显眼的位置。
    但凡有客人夸花开得好,她都要开心地笑一笑,眼底闪着碎光。
    小小的店面因为这几枝娇嫩的玫瑰变得亮堂,空气中全是醉人的花香。
    天色渐晚,程晋山在门口生火,弄得满手是灰。
    项嘉痴痴地看着他,忽然说了句:“程晋山,遇见你真好。”
    男人加炭的动作顿了顿,扭过头和她对视,表情呆愣愣。
    项嘉抿抿唇。
    曾经以为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冒了出来:“我好喜欢你。”
    眼里含着泪水,唇角却高高翘起,她学着他的直白坦诚,强调了一遍:“好喜欢好喜欢你。”
    程晋山定格成雕像,半天没反应。
    这当口,有客人进来,说道:“老板,两碗炸酱面,再炒一个芹菜香干,一个回锅肉。”
    程晋山回过神,应了一声,闷头钻进厨房。
    等了半天,都没上菜。
    项嘉进屋去催,看见程晋山正蹲在角落抹眼泪。
    “怎么了?”她跟着蹲下去,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老子高兴不行吗?”程晋山扯着嗓子嚎了声,情绪更激动,将脑袋埋在她颈窝,肩膀直抽抽。
    项嘉笑了会儿,也跟着掉眼泪,和他紧紧抱在一起。
    奶奶说的对。
    她的福气,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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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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