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栖霞郡主一度崩溃,好几年才勉强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
    昌平侯不敢向妻子袒露真相,怕给她希望后再让她绝望,只能宽慰妻子,事事依顺,同时暗地里一直派人寻找。
    可是人海茫茫,哪能轻易找到?
    这十几年来,他内心一直煎熬,以为终生都再难与女儿相见。
    没想到兜兜转转,女儿竟然早就出现在他们身边了。
    昌平侯说完当年旧事,栖霞郡主已泣不成声:“不,怎么会?庭萱她……”
    可她有种直觉,丈夫说的是真的。
    她自己生的女儿,身上有什么印记,她最清楚。
    庭萱被找回来后,胎记没几天就慢慢淡了,直至消失不见。她也曾遗憾过。而且她隐隐约约感觉丈夫对庭萱虽好,可总像是隔了一层。
    现在丈夫告诉她,那个庭萱是假的。她真正的女儿是……
    栖霞郡主将视线转向了沈纤纤,心中怀疑、激动、兴奋、震惊、懊悔、心疼……多种情绪交织,半晌才说出一句:“你,你是我的女儿?”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她呆滞了许久,铺天盖地痛苦包裹了她。
    这怎么会是她的女儿呢?怎么就偏偏是她的女儿?
    沈纤纤站在刘云身后,心情格外复杂。
    她从小和爷爷相依为命,幼时也曾幻想有爹娘疼爱。稍大一些后,对父母就没有期待了。
    有爷爷就足够了。
    第一次认沈明通夫妇为义父义母时,对方声称把她当亲女儿,她当时不到十三岁,不免有些希冀。
    为了做好沈家养女,她收敛秉性,苦学三年琴棋书画,一心想做个符合他们期待的女儿。
    可惜后来发觉他们收养她,是因为她的外貌,是要将她献给鲁王。
    这情分自然也就断了。
    再后来,皇帝下旨让昌平侯夫妇做她的义父义母。
    知道对方不情愿,她也无心高攀。双方一直这般淡淡的,不大来往。
    现在居然对她说,昌平侯夫妇是她亲生父母?
    沈纤纤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她摇了摇头:“不是,我和你们长得不像。”
    一个胎记而已,做不得准。
    认出了她的严嬷嬷突然插口:“是不像郡主和侯爷,但是身段气度,颇有夫人年轻时的风采。”
    栖霞郡主陡然一惊。
    是了,严嬷嬷是她身边老人,见过她的生母。
    很早以前严嬷嬷就说沈氏女像她母亲,那时她非常抵触这个被迫收下的女儿,又嫌其出身低微。
    其实不仅仅是低微的关系,家世清白的寻常女子,她也不会嫌弃到这种地步。
    她听闻沈氏是兖州富户养女,妖娆妩媚,攀附上晋王,心里不自觉就将其视作家姬之流。因为京城里大户人家收养女献给权贵的太多了。
    庭萱命途多舛,过得不好,她竟然不是心疼怜惜,而是嫌弃轻视,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其推得远远的?
    一回想起来,栖霞郡主就后悔不已,继而生出浓浓的心疼。
    她的女儿,本该金尊玉贵,被她呵护着长大。却流落在外,自小孤苦,过着那样的日子,还被她轻贱。
    天啊,从第一次见面起,她都对她的亲生女儿做了什么?
    她怎么可以那样对待庭萱?
    “你是不是怪我以前对你不好?我不知道,我是真不知道。我会补偿你的,我一定会补偿你……”
    栖霞郡主上前就要拉沈纤纤的手,被她躲开。
    沈纤纤摇一摇头:“我没怪你。”
    栖霞郡主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不喜欢她的名义上的义母。从始至终,她都很清楚双方之间的关系,哪会心生责怪?
    当然,也不会觉得亲近。
    她心里乱糟糟的,现下更头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第61章 女尸   渐渐发慌
    早有知情识趣的丫鬟端了脸盆面巾进来, 给栖霞郡主洗脸整妆。
    昌平侯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些,轻声问沈纤纤:“你不是应该在京城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又指一指瞠目结舌神思不属的刘云:“这位是……”
    沈纤纤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想了一想,神情恳切:“有件事想请侯爷和郡主帮忙……”
    听到“侯爷”、“郡主”这两个称呼, 栖霞郡主双目圆睁,震惊无措又凄惶,一颗心钝钝的疼:“萱儿, 你, 你不认我们?”
    昌平侯轻轻拍一拍妻子的手背, 以示安抚, 温声问沈纤纤:“帮什么忙?”
    “今日看见我之事,能不能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昌平侯夫妇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栖霞郡主眼圈一红,眼泪大滴大滴地掉:“萱儿,你不要这样, 别不认我们……”
    她的亲生女儿,客客气气唤她郡主。这曾经是她希望看到的, 现在却只觉得像是刀子一下一下扎在心上。
    昌平侯则忖度着问:“他,对你不好?”
    询问间隙, 他抬手比了个九, 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她是晋王妃, 人人皆知晋王夫妇感情真挚,情比金坚。可她却突然乔装打扮, 和另外一个男子出现在这里。
    这其中必有内情。
    沈纤纤含糊说道:“是有一点点。”她指了指一旁的刘云:“这位是我请的镖师,刘大哥。一路护送我到这里,多亏有他。”
    刘云听得云里雾里,到这时才勉强点一点头:“啊, 侯爷。”
    晋王夫妇回门时的场景,昌平侯还历历在目。他反复回味着沈纤纤的那句“是有点”,低声道:“可我记得你们很好……”
    沈纤纤心里一酸,随口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么简单,但是个中细节,她并不想说与外人听。
    昌平侯一怔,愤怒而心疼:“他怎么敢……”
    他倒也不怀疑沈纤纤的话,毕竟有谁放着尊贵的王妃不做,非要乔装打扮远走他乡?
    肯定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我苦命的萱儿……”栖霞郡主更是泣不成声,本来还觉得女儿不幸中的万幸,嫁了对她极好的丈夫。听到这里,顿时心如刀绞,“我找他说理去!”
    “多谢郡主好意,不过不用了。是我不要他,又不是他不要我。”沈纤纤与昌平侯夫妇相比,要淡然得多,“我自己以后过得好就行了。”
    据昌平侯夫妇所说,她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果是真的,那她大概也算出身名门?
    可能出身上会与他相配,但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他留下她是为了负责。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借助出身有什么意思?她不想勉强他,也不想委屈自己。
    最重要的是,对于自称是她父母的昌平侯夫妇,她没有丝毫孺慕亲近之情,反而还有点担心这是甩不掉的麻烦。
    栖霞郡主心里哀凄无助,女儿的疏离客气让她心针扎似的疼。
    昌平侯愣怔一下,不敢细问缘由,只小心翼翼地询问:“那,那你想要去哪里?打算以后怎么过?”
    沈纤纤睫羽低垂,心中懊恼。
    要是今晚没看打铁花,早些回客栈就好了,也不会遇上他们这一行人。
    见她沉默不语,知道是不想告诉他们。昌平侯心中一痛,强笑着说:“我跟你娘,我们这次是回宛城探亲。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你,你还没去过宛城吧?”
    其实他们一行人出发,比沈纤纤还要早几天,但车马随从极多,行得慢,反倒被沈刘二人赶上。
    沈纤纤抿了抿唇,将心一横,索性直接说道:“侯爷,郡主,我出身低微,长在乡野,高攀不上你们。虽然有这个胎记不假,但未必就是你们的女儿。能不能行行好,当作今天没看见我?咱们以后各奔东西?”
    她原本计划好了,去洛阳扎根,过逍遥自在的生活。
    突然遇上这对夫妇,凭借一个胎记,就说是她亲生父母。
    她不太相信,但心里隐约觉得,这也不是毫无可能。
    毕竟谁都有生身父母,她肯定也有爹娘。这两人连她义父义母都不想当,如果不是真的,应该不会上赶着来相认。
    她大概找到爹娘了。按道理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可她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更多的是计划被打乱的烦闷。
    何况,今日他们可以轻易地因为一块胎记把她当女儿。明日也可以因为其他缘故转变态度。
    她不想招惹麻烦,多生事端。
    沈纤纤才说得第一句,栖霞郡主的眼泪就滚滚而落,心里酸涩又懊恼。
    “对不起,萱儿,对不起,你不要这样说。那胎记我认得……”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倒是我要谢谢你那次仗义执言。”沈纤纤极其诚恳。
    然而她越诚恳,栖霞郡主就越难受。女儿不在意、不责怪,无非是因为不认她这个娘。
    其实老天给过她机会的,不止一次,是她自己给生生消耗没了。
    栖霞郡主低声哭泣:“我会对你好,萱儿,我会努力补偿你的……”
    沈纤纤眉心微皱,很快又松开。往日高高在上的栖霞郡主如今露出卑微祈求的神色,她感觉非常别扭。
    她犹豫了一下:“要不,你们把没看见我当成是对我的补偿?”
    栖霞郡主惊愕异常:“这怎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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