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神色一凛,难道就连她也要离开他吗?她孤儿寡母的,又要去哪里呢?
    邹冰清笑着解释道:“这帮孩子出去冬游,大约到了新的驻地,又天大地大,有许多好风景,所以都乐不思蜀了!我昨日收了信,说还得有一两个月才能回来,我闲着也是闲着,想去刀刀喀那里帮孩子们上上课,以免我无聊的慌。”
    常建点点头,也的确是这帮少年野得太过了,一去就是这么久。作为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来说,没有工作便会比他还寂寞,充实自己也没什么不对。而且刀刀喀也派了几次人过来邀约。
    现在刀刀喀哪里已经不是一个悍匪贼窝了。经过常建这些年的努力,他们已经摆脱了不合法的低位,得到了晋国的批文,成为那一处合法的治安官。每年上缴一些赋税、一年到中央汇报一次工作,但也可以在那抽取少量的“通关费”,足够维持收支平衡,不需要再剪径裁道,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现在那里也悬挂着晋国王室的旗帜,却比其它的地方官更有自治权,所以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合理的安排,这个好处是十九把戈多尔王第三次抢救成功后,常建见缝插针提出的,戈多尔王自然也没有反驳他。现在那里建设的比以前好多了,成了晋国边关处越来越繁盛的地区。
    只要相对稳定,而且当地治安良好,民风开放,成为口岸城市是必然的。常建想。
    邹冰清一直以来的心愿便是要教化那些求学若渴的孩子,为文化融合尽点绵薄之力,现在她有这勇气去,常建自然不好阻挡,只得点点头,叫她万事小心。
    邹冰清看着阳光下的常建,觉得他的眼睛里是满的,又像是空的,但怎么也觉得有些无尽的忧伤。于是赶紧安慰道:“我只是暂时去那里一阵子,等他们回来了,便给我个信儿。”
    常建点点头,觉得这位女夫子比他博爱多了,也有理想多了,空闲的时候也不忘了惠及那些边观赏求学若渴的孩子,开设个短期培训班,真真是人尽其用。而反观自己,爱得那样狭隘,一颗心永远围着这些孩子转,走不出这个圈子……
    邹冰清犹豫了一会儿,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真正超脱地说:“其实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我也许只是去追寻一个故事,那个关于李豹的故事,我想重拾起他走过的路、结识他搭救过的人,这样也许算是与他的重新认识。”
    常建盯着那个柔弱的女人,就算变成了孩子的母亲,依然能充满了书香之气,温婉清丽。她的眼睛还是很年轻,眼神倔强而坚持。
    虽然李豹已经不在人世,她却并没有放弃心中的爱。哪怕只是触碰着他残余的气息,也是种满足。
    也许两个人里,先走的那个会比较幸福,因为会被另一个无限地思念着。
    却不知道十年后他离开了,那帮家伙会不会在他站立着的这片土地上模仿他的姿势,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淡淡地想念他。
    常建目送着她们一大一小登上马车,突然就想到那句诗: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正在常建抬头望天发呆的日子里,欧阳光曦着实没有闲着。
    他一定要找到这三个臭小子!
    那三个没良心,出来闯世界,却杳无音讯的家伙!
    他在各国流动处理生意的日子里,一直用心地打听他们三个的下落。消息的确不少,但是每跟到一半,这个线索就断了,弄得欧阳光曦的倔劲儿也发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世上不存在人间蒸发的事儿,于是死也要把这事调查个水落石出才罢休!
    这一次,他的生意已经圆满结束了。
    他决定重新再过一遍,由他们最开始离开的北海郡出发,他们住过的店,他依样儿再住一次,走过的路,依样再行一次,做过的事,接触的人,也都去重新演练一回。把自己当成那三个不知天高地厚、雄心勃勃的家伙,也许就真能知道他们去了哪……
    而常建在不久后收到一封信,居然是百里茸鳞这个家伙寄来的。信封很精致、字迹很潇洒、语句很文雅,连封蜡也透着淡淡的香味,印着一朵高洁的玉兰花,果然是天下知名的雅士,天下无人不识的云清王爷。
    信中从讲述过往开始,不免寒暄一番,再谈及近日在某处好像真见着了孙华透云云,他们的遭遇一定超出你的想象云云,正说得带劲的时候,又戛然而止,很委婉地表达了“欲知详情,欢迎亲自过来垂询”这意思。
    直气得常建把信一读完就气轰轰地揉了。
    揉完了开始骂,骂完了再瞧一瞧送信的少年,他居然还没走。
    那眉清目秀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常建,看得常建开始发毛。过了一会儿,常建又忍不住把揉成一团的信再展开,又读了一遍信,终于忍不住道:“你信送完了,可以走了。”
    少年不卑不亢地道:“请问常先生何日前去与我家王爷见面?”
    常建皱眉道:“我有答应去和他见面吗?”
    少年躬身垂首道:“实不相瞒,我家公子叫我送了信之后在旁边静待一会儿,若是老师看了信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若是撕了信,我就可以离开了。若是老师揉了信,骂一顿,再又忍不住拿了信再读一次,便叫我问您何日来聚,他好扫榻相迎。”
    常建的嘴角抽了抽,心中不免又把这该死的常二骂了一顿。
    捏着我的软肋很有意思吗?你当我是猪头啊!上次差点被你骗到地窟里把命都丢了,这次还能上你的当?
    可转念一想,又实在不想放弃这个得知小奸商去向的消息,于是反反复复地纠结着。
    那个送信的少年又朗朗地道:“老师,我们家公子自被废了王位,做了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整个人变了许多。您也知道当年他不过是个唯命是从,不能为自己而活的可怜人,当年那些混账事儿也不过是刘妃逼迫他去做的,非出自他的本心。而且也只是对付刘妃的眼中钉——那些逃亡的世子们,对先生本来就没存心要对付,更不要说要故意加害,我家王爷说,如果他这样倒也落得清静,成日吃斋念佛,与得道智者常在一块儿谈禅论道,修养心性,不亦乐乎。现在天下间的名士文人谁人不晓得他的名号,谁不敬他大义、淡泊?倒也不是我赞他,但放眼大周,那些王孙世子,又有谁人能敌得过我家王爷之万一?他常常和我说,他自小受过常老师的栽培,一辈子也铭记于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所以邀您过去一聚,请务必不要推却……”
    常建摆摆手,觉得这少年真是如电视机一样犀利,各种台词往外蹦,若是不拦着他,他就要学唐僧一样,啰嗦个不停了?莫非这货就是那年月所谓的“说客”?
    常建笑道:“孩子,你这台词背了多久?如此流畅,可见得是下了苦功夫的。”
    只见那少年听了这话,突然脸色青白,跪在常建脚下,不住地磕头,只把额头都磕出血来。一边道:“先生您就随我去吧,求先生成全!”说来说去,也就是这两句,如念经一般。
    常建道:“你又来苦肉计?”
    少年直愣地抬起头来,额上的鲜血直流到下巴。他清亮的眼睛圆睁着,凄然道:“小的父母早亡,祖父、祖母年老多病,还有两三个弟妹要养活,所以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关系到我一家七口的生死存亡。所以若是老师不答应我,我就在这磕头磕到您答应为止。”说着又作势去磕头。
    其实这少年领命的时候便只有一条吩咐:请不动常建,你就回来领死。要是你逃了,你的家人就替你死。所以他这才拼了命地也要完成这个使命。
    好计歹计他不管,只要能请得动常建的,就是好计。
    常建见不得这些鲜血淋淋的场面,只得拦了他,叫小试带他去旁边屋里休息去,说他需要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考虑。
    以他对常二的了解,这个为了所欲之物,无所不用其极的别扭家伙,是不可能突然在一夕之间转变性子的。毒蛇能在明天变成温驯的母鸡,每天下个蛋给你吃?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明知是计,常建,你还敢不敢单刀赴会?
    第一百七十五章 放空
    欧阳光曦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那个繁华的街巷,转过头问那位易员外:“你说的便是这条街档?”
    易员外正转动着那褐红的扳指,胡子都快要翘到天上,一脸得瑟的道:“可不是,我没夸下海口吧!所谓的黄金旺铺,放眼整个大周,我这条‘财神街’若是自称第二,谁也不敢自称第一。”
    易员外一说话,就露出好几颗金牙来,果然是“黄金旺铺”的主人……
    他又习惯性转动着那鸡心红的扳指,除了大拇指,其余的四个手指也都戴着各样的珠宝戒指——红宝石、蓝宝石、翡翠、猫眼石。这色彩缤纷、大红大绿的石头套满了整只爪子,简直闪瞎了路人的眼。
    欧阳光曦这会儿心中哭笑不得,几乎以为这位俗辣的老头儿并不是“铺王”,而是位珠宝商。
    欧阳光曦又环视了一下整条长街,真称得上“琳琅满目、应有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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