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弹琴时,心无杂念,自然也不去管这二位不速之客。
    十九老实地寻了个位置,恭敬地立在一处,听琴。
    阮无痕也只得轻手轻脚地入了来,正瞧见那书案头有着文房四宝,于是心中大痒,毫不犹豫地拿了笔,研了墨,挥毫写起龙飞凤舞的字来。
    十九探了探脑袋,瞧见阮无痕写的:“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宝剑值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效道,走马长楸间。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鸣镝,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一纵两禽边。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观者咸称善,众工归我妍。”
    一曲终了,穆夜幽收回手,把琴安放起来。阮无痕也罢了笔,乐呵呵地道:“我也写好了!”说着孩子气般地吹了吹纸面,让墨迹干得更快。
    “你弹琴我听,我送字给你人。公平吧!”阮无痕道。
    十九瞅了瞅穆夜幽,穆夜幽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激动的神情,只是淡然道:“你的字再好,我也瞧不见,可惜了。我终究还是吃亏。”
    这话一说,阮无痕的快乐就像骤然被抽掉,只得讪讪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作势要撕了手中的墨宝。
    十九一看急了,忙上前抢地过来说:“放下放下,你不要也不要糟蹋啊!”
    这下两人就抢来抢去地折腾起来。直到穆夜幽冷冷地道:“你俩个今天来穆府就是为了这个?”
    阮无痕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带十九过来的初衷,于是涎着脸上来巴结道:“夜幽啊,十九说可以治你的腿。他说最近研究出一个新的法子,希望很大。”
    十九也道:“是的,穆公子。先前我随老师过来瞧过您的眼睛和腿,当然我回复道无可医治。但我并未放弃,最后又研究出了新的方案,也许可以一试。”
    穆夜幽只是不置可否地道:“哦?”
    十九又道:“是的,只不过得冒一点险,而且休养的日子怕是会久一些,大约不能起身,得在床上躺上两三个月。而且还有一些避忌,不过那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不用担心。”
    穆夜幽问:“若是你医治了,最好的效果是怎样?”
    十九道:“若是不成功,这两腿是连形也不能留了,只能截肢,这便是我说的风险。但若是成功了,不要说你的小腿会有知觉,慢慢血脉相通,怕是有一天,你能站起来,跑起来都是可能的!”
    穆夜幽道:“我的两条小腿若是根本治不了,截了也无妨,留着只是有个空形,又有何用?那也即是没有风险,必试一下了。只不过你医好我,需要我给你什么呢?”
    十九深深地瞧了一下穆夜幽,轻笑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老师从小养大的,他于我如兄如父如师,中间的关系怕是任何人都理解不了。所以他让我做的事,我便会万死不辞,不需要任何报酬。他想要我医好你,我便是废寝忘食地也要想办法。如果你非要认为这世上一切都需要买卖,交易,拿秤称那么一下,或者怀疑我的动机,那么我说,你替老师收拾了那烂摊子花了二万两黄金,我就用治好你的腿来还你这个人情,可以吗?我一辈子最怕欠人人情,所以还是快点还了好。”
    穆夜幽似乎很满意这个回答,清俊的面上浮现出一丝欣赏,道:“嗯,二万两黄金治好我的腿,那倒真的不贵。”
    第二百零三章 药引
    十九再次摸上穆夜幽的腿。
    “这里,有感觉吗?”他触了触膝盖。
    穆夜幽摇摇头。
    十九继续点按,然后不经意地道:“穆公子,这腿是多少年前出的问题?”
    穆夜幽叹了口气,那灰色的眼睛像在回顾过往,轻声道:“那时候我十三岁,那年冬天,父亲带着一众兄弟们去田猎。我虽然眼睛不好,却想在父亲面前搏表现、争出头,也许是运气特别好,也许是我的听觉比常人更灵敏,总之我居然在一众兄弟里猎得最多的猎物,眼见着可以得到父亲的赞赏。”
    十九继续低头干活,然后接口道:“然后,意外发生了……”
    穆夜幽轻笑道:“人生如戏,大约如此。都和戏里唱的差不多。”
    十九垂着眼道:“怕是被马蹄了吧!踏了以后又不好好医,延误了最佳治疗期。”
    穆夜幽平静地说:“是啊,身处冷宫,不被重视,自然如同草芥。”
    “可是最后,你还是赢了那些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小人,把一切都掌握手中,不是吗?”十九抬起水蒙般的眸子,瞧了瞧穆夜幽,觉得他真是优雅淡定。哪怕他看不见,哪怕他不能行走,也依然不减半点气度。也难怪老师会喜欢上他。
    穆夜幽浅笑一声道:“你这是在称赞我?我的家业得来,手段也并不算得上光明正大,算计长辈、排挤兄弟,无所不用其极。”
    十九收回手道:“这世上许多事情也并非大家想的这样光鲜,谁个王族贵胄不是这样内斗争权?但是有勇气说自己不光明正大的,虽不算得上好人,但也够坦荡了。”
    穆夜幽有些欣赏地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样不凡的见识……你的老师,表面上这样不正经,可是却着实了不起……也只有他才能教出你们这样不凡的孩子们。”
    十九一听他说“小小年纪”,不由哼哼地笑道:“那你居然不怀疑我的医术?世人多讳疾忌医,何况我还未成年。”
    穆夜幽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欢乐地道:“你不记得我的老本行了?”
    十九凝道:“什么?你不是音乐家吗?弹曲作乐的。”
    穆夜幽道:“我一生为人测命,不过几回,但也足以让我获得足够的名利。所以老天虽然关闭了一扇窗,却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
    十九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说。世间最有名的测命者,的确多目盲。
    穆夜幽仿佛猜着了他的心事,道:“其实所谓的开天眼,不过是杜撰的。只不过在黑暗中,人的心便格外静,也格外用心记住了那些推算、卦象,强记了那些易经天书,脑子灵活些,付出的努力更多些,所以便被人们以讹传讹,以为我们这类瞎子真有什么了不起似的。”
    十九听了这话就更不知该如何宽慰他了。他这些年,早因为见了太多血腥而变得冷静麻木,内心唯一的那点柔软也只是留给一个人罢了。
    穆夜幽见他不言不语,又道:“所以我只消握了你的手,摸摸你的骨,便知你的将来……而你第一次来给我看病时,我早已经摸过了……你的将来,是多么惊人的了不起啊……”
    十九突然打断他道:“将来的事情,我不希望知道。”
    穆夜幽突然好奇地道:“为什么,世人皆以能让我算一卦而疯狂地涌上来,哭着喊着叫我算,你却堵住我的话,何也?”
    十九简单利落地道:“我的将来由我的现在决定。我命由我不由天。所以说,太早剧透一点意义也没有。”
    现在轮到穆夜幽无语了。
    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现在的想法已经这样不凡,将来,将来,他不需要推算,也知道这人将来必成大器,前途不可限量。
    其实穆夜幽的话只说了一半,他之所以相信十九,更因为他相信自己得来的情报。
    他家的百鸡有全天下最全面、准确、迅捷的消息网,要查到这个少年的背景自然也不难。而且只是想查查关于他医术水平的报告,那些并不设密,自然手到擒来。
    原来他九岁便抢救了一位难产的妇人,活活从肚子里拿出一个婴孩,而且母子平安,原来他还给晋国的王上瞧过病,并不止一次地救过他的命,他还救活过倭寇的王孙贵族,在众御医都束手无策时……所以,他当然信他。
    十九现在垂手而立,静静地道:“穆公子,我现在要和您解释一下我的手术过程,让您也心里有个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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