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妄笑了。
    笑着,便有些难过,“这五年,我其实很想你。”
    纤纤斯文地打个哈欠。
    许妄轻声说:“我想的是知根知底,吵架能互揭伤疤的你。纤纤,你不在,我一直在扮演别人。”
    那个许妄向阳而生,善良正直。
    那个许妄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许妄是他理想的自己,却陌生得令他厌恶。
    许妄自嘲:“是不是很奇怪?”
    纤纤知道他指的是隐藏真面目接近路盼宁一事,“不奇怪,之前我也一样。”
    一样埋葬过去,伪装自己,站到秦措面前。
    许妄微笑,“只有你懂我。”
    “是吗。”
    “我们骨子里是一类人。”许妄说,“拥有同一个过去,展望同一个未来,分享同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纤纤沉默片刻,面上沉静,再开口,语气也是矜持的平淡:“我上飞机前一晚睡的不踏实,总是重复做梦。”
    “什么梦?”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很多年前……你说你想回秦家,那是你真正的家。你要以秦家长孙的身份,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娶我。”
    “……”
    “你……记得吗?”
    许妄皱眉。
    纤纤摇了摇头,“你肯定忘记了,这样也好……哥哥。”她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平静的、认命的:“你要的,我曾经不惜一切豁出命为你争取——”
    许妄一怔,想说什么,被她制止。
    “现在,你还是想回秦家,做你的首富家族继承人,可我——”纤纤转头,看向窗外,“我啊,只想自己做世界首富。”
    小小的一方窗户,圈起飞机里的世界。
    外面是一万米高空的云海,无边无际,浩瀚壮美。
    她的视线重回他身上,咫尺的距离,一念之差,相隔如天涯。
    “所以怎会一样?许妄,我比你强。”
    第2章 光   好酸。
    女人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坦坦荡荡,没有怨恨,没有嘲讽。
    许妄只觉荒唐。
    世界首富……是他听错了,还是她疯了?
    他摇头,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出口:“路盼宁从不谈钱。”
    “路小姐?”纤纤想了想,“哦,是的。阿姨在信里提过,路小姐和秦措走在一起了。这次回来,我的任务就是拆散他们——”她瞥他一眼,“撮合你们。”
    许妄皱眉,“你只要盯住秦措。路盼宁的事情,不需要你插手。”
    纤纤好笑,“瞧你紧张的,怕我吃了她?”
    许妄强调:“记住我的话。”
    纤纤垂眸,变了心的男人就是凶。
    她耸肩,“我刚才开玩笑,你别生气。路小姐名门闺秀,平时谈的都是风花雪月,跟我这样见钱眼开的人不能比——”
    许妄靠过来,作势轻轻一嗅,“好酸。”
    纤纤叹气,轻轻细细的声音,慢吞吞说:“我是为路小姐可惜。她要见过千米金山,钻石为墙的美景,怎会瞧上别的俗物。”
    “……”
    突然沦为‘俗物’,许妄倒不恼怒,他心里清楚,那只是白纤纤吃醋。
    于是,他反问:“难道你见过?”
    “见过。”
    “在哪?”
    “梦里啊。”
    许妄嗤了声。
    下午两点,飞机准时落地。
    安全带的指示灯熄灭,纤纤转过头,午后阳光透窗而入,是个好天气。
    乘客陆续起身,取行李,自觉排队下机。
    许妄一动不动。
    他靠走廊,人又高大,挡住纤纤的路。
    她说:“让让,我要走了。”
    许妄还是不动,“……腿麻。”
    他一米八五以上的高个子,蜷缩在经济舱十几个小时,确实艰难。
    纤纤夸他:“证明你腿长。”
    许妄笑了笑,重又凝视她。
    时光苛待所有人,唯独善待他的纤纤。
    五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她变得越发温婉,那眉眼仍如故乡明月一样的皎洁、干净。看着,看着,便会让人不由的怀念纯粹的年少时光。
    谁又能知道,她的过去是噩梦泥沼,心里难得一点不染污秽的纯净,全给了他。
    而他不屑一顾,丢她在国外自生自灭。
    这五年,她到底以怎样的心情度过?
    “纤纤。”许妄哑声说,“我这辈子谎言无数,可答应过你的,我都记得——等我回秦家,我们马上结婚。”
    纤纤冷笑,“十六岁的时候,我信。”
    “现在不信了?”
    “信,为什么不信?”十月底的天气有些冷,纤纤裹紧外套,“十六岁那年,我明知你和阿姨让我做的事情是个毁我人生的大坑,我还是往下跳了,现在想爬也爬不出来。选择信你,我心里也能好过点。”
    许妄沉默。
    他们僵持着。
    乘客排成的队伍已经开始往前移动,纤纤说:“真该走了。”她侧眸,见那人的脸色,怔了怔,“许妄,你在为我难过?”
    他的神情,他的目光,分明悲哀。
    纤纤笑了,“如果你这一刻的感情是愧疚,我接受。如果是怜悯,省省,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变成了什么样子——”
    许妄突然说:“你不是。”
    “什么?”
    “你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
    许妄想说,你不是庸俗的拜金女,别作践自己。
    ……终究自欺欺人。
    五年前,他见过她在机场的样子,死死攥着存有五百万的银行卡,仿佛她人生的所有意义都靠一张卡片维系。
    多么可笑,多么不堪。
    纤纤等不到他的答案,淡淡一笑,“人总会变的。在外面的这些年,我改变很多,总有一天你会见识到。”
    许妄的目光无声燃烧。
    白纤纤与他一起长大,一起在黑暗中取暖,一起在绝望中憧憬一线光明。
    她是他的妹妹,知己,也是共谋,同犯。
    唯独不能是爱人。
    他怎么爱她?
    他知道她所有的秘密,他知道她和秦措睡过,有一个孩子。他知道她对区区五百万起了丑陋贪念,她不再是当年不知世故的小女孩。
    世故了,也就俗了。
    他太了解她,以至于透过她,窥见真实的自己。
    自私,贪婪,卑鄙。一览无余。
    许妄起身,不发一语,随队伍离开。
    一步,一步,他的心冷硬。
    从前现在将来,他能做的只有不停地欺骗白纤纤,哄她、利用她,直到痴梦成真,然后丢弃她,如同过期的废品。
    前方是比一万米高空的艳阳更明亮的前程。
    身后是他沉沦半生的黑暗,唯一一点光亮,来自女人追逐他的目光。
    他绝不回头。
    *
    纤纤最后一个下机。
    等她出来,许妄早没影了。进到机场,她往海关走,刚办完手续,两名工作人员快步走近,拦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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