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洄唇角微微勾起,不无讽刺。
    如果说白纤纤是拙劣的骗子,那个男人就是清醒的疯子,从认识白纤纤的那天起,漫长的岁月是他自毁的过程。
    路洄笑意转冷。
    他坐在沙发上,如同运筹帷幄的猎人,静待猎物主动落入陷阱。
    当东窗事发,当他送出这一份出其不意的新年贺礼,当他们辛苦隐瞒的秘密公之于众,秦措会怎么应对,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他拭目以待。
    *
    许玲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暮色四合,客厅没开灯,黑魆魆的。
    她习以为常,钥匙往墙上一挂,一只手摸索墙上的开关。
    黑暗中,一道沙哑的声线突然扬起:“找你的人,是谁?”
    许玲重重冷哼。
    白炽灯亮了起来。
    许妄倚在阳台边,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许玲冷笑,“你还没死啊?成天不是锁在房间,就是在外面鬼混,十天半月的不见人影——哪天你死在外面,可别喊我收尸,我嫌晦气!”
    她的刻薄,早已深入骨髓。
    许妄吸一口烟,又问了一遍:“你出去见谁?”
    “见谁都不关你事。”许玲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自称是路家养子的男人。”
    许妄漠然道:“路洄。”
    许玲走进厨房洗手,接着便要回房,转念一想,她停下。
    “许妄。”她双手抱胸,“那个男的说,白纤纤才是路家真正的千金小姐——”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儿子。
    许妄无动于衷。
    许玲一字一字问:“这件事,路盼宁告诉你了吗?你知道吗?”
    许妄掸了掸烟灰,头也不抬。
    “好哇!”许玲勃然大怒,抓起旁边的一本宣传册,往他身上砸去,“秦措骗他妈,你不也在骗我?吃我的,用我的,你还敢骗我?我养你干什么?你还不如早点死了!”
    许妄嗤笑,“也不是我要活着的。你生我做什么?生下来,掐死不就得了。”
    “滚出去!”许玲大叫,“你和白纤纤,两个狼心狗肺、吃里扒外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许妄摁灭烟头。
    他恍惚的想,小时候,‘滚出去’三个字,许玲说了无数遍。彼时,他那瘦弱的妹妹会牵住他的手,和他一起笑着跑下楼梯,站在楼梯口对上面做鬼脸。
    白纤纤说:“就不滚,就要用走的。”
    然后,她笑起来,稚嫩、青涩的笑声,宛如六月的阳光。
    阳光之下,灰尘也能翩然起舞。
    当年,再苦再难,总也不孤独。
    许玲见他当真说走就走,又叫:“你站住!”
    许妄脚步不停。
    “路洄说的对。”许玲硬声道,“我不能便宜了他们——秦家的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我活在世上的一天,就不会让他们好过!白纤纤也是,她以为那么容易就能摆脱我?哈哈哈,笑话!”
    许妄站在门口,讽笑,“谁能摆脱你呢?这个烂泥潭,沾上了一点,这辈子就臭了。”他厌烦地皱眉,“你想怎样?”
    许玲不语。
    她的双眸浑浊而疯狂,她嘴角带着一点笑,整张脸都扭曲。
    “路洄把你当枪使,你被人利用了。”许妄冷冷的,“你以为,你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秦家会放过你吗?”
    “哈,那就别放过!”许玲笑声刺耳,“谁都别放过谁,很好!我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就算下地狱,我也要那对母子一辈子痛苦,像我一样痛苦,比我更痛苦!”
    “……疯子。”
    “许妄。”许玲忽然平静下来,问他,“你去哪?”
    “与你无关。”
    “你想找白纤纤通风报信?我劝你别。”
    许妄回头。
    许玲站在室内,背光而立,就像一道苍白的鬼影。
    “那对你没好处。”她冷硬的说,“你不是后悔了吗?不是想要你妹妹回来?秦措要她,她会回来吗?”
    许妄沉默。
    “只有全世界抛弃了她,只有当她一无所有,无处容身,她才会想起角落里还有一个你——还不明白?”
    许玲看着儿子,极尽讽刺,又悲哀。
    “只有彻底毁掉她,才能重新得到她。”
    *
    新年第二天,纤纤醒来,发现下雪了。
    这不是今冬的第一场雪,却是最固执的一场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早上才停。
    从窗户望出去,天地浩渺,银装素裹。
    这样的天气,在家里待着,读一本书,看看新闻,多好。
    可秦少爷不这么想,他要回海之屿。
    于是,他们先开车出门,把儿子送到祖母家。
    秦雾昨天等新年的钟声等太久,睡晚了,坐进车里,还在睡眼惺忪地打哈欠。听说要去祖母家,他心里不太情愿。
    “可是——”他矜持的抗议,“我不想陪祖母听交响乐,也不想陪她去见不熟悉的阿姨伯伯们。”
    他的父亲说:“后天接你回家。”
    秦雾叹一口气。
    纤纤说:“奶奶一个人过节,多没意思,你陪陪她。”
    秦雾又叹气,点点头,“我陪陪她吧。”
    纤纤:“小雾真懂事。”
    送完孩子,他们坐飞机,飞回海岛。
    起飞后,纤纤俯视逐渐变得渺小的城市,又抬起头,看着放下茶水离去的空姐。
    她说:“你瞧你,过节也不让人安生,还要人家加班。”
    秦措说:“节假日三薪。”
    纤纤:“……”
    秦措又说:“到了海之屿,他们立刻返航,岛上的人也都放假——”他挨着她坐下,声音轻下来,“终于清静了。”
    纤纤更无语。
    秦措回来快一周。
    几天不见,他说他想她,白天说,夜里做,胃病疑似复发,也没耽误他办事。
    就这样,他还不满足,他还要与世隔绝的两人世界。
    纤纤发自内心的问:“秦措,你不会腻的吗?”
    男人狭长的凤眸微眯,语气温和:“天天跟我在一起,朝夕相处,白小姐又腻了吗?”
    纤纤说:“你别曲解我的话,我是说——”她咳嗽,压低声音,“同一项运动,做了又做,你不觉得累吗?山珍海味吃久了,也会腻味啊。”
    秦措淡淡道:“你每天听黄晨老师的今日股市,没见你厌烦。”
    “那根本不是一回事,怎么比较?黄晨老师每天讲的内容都不一样。”
    秦措若有所思,慢声道:“如果白小姐强烈要求,我也不介意解锁新的场景和姿势——”
    纤纤急忙捂住他的嘴。
    她看向不远处的空姐和空少,他们一无所觉。
    她又瞪着眉眼含笑的男人,气的牙痒:“你要不要脸了?”
    秦措:“你先问的。”
    纤纤掐了他胳膊一下,“没让你就这么说出来。”
    秦措低笑,在她耳旁轻语:“下次悄悄的说。”
    *
    抵达海之屿,机组人员向他们道别。
    纤纤裹紧羽绒服,看着飞机脱离跑道,飞向晚霞染红的天空。
    今天,岛上格外安静。
    平时一早出来迎接的佣人不见了,只有矗立的铁门,空荡荡的花园。
    秦措解下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
    羊毛围巾柔软而温暖,带着他的体温。
    纤纤搓了搓手,说:“走吧。”
    一转身,却见有人从花园的另一头走来。
    她愣了愣,不小心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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