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洛干一扭头,瞧向了侧面:“我被无香子设计,丢了单于之位……”
    “““……………………”””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拓跋浑以为叶棠是去救他。他压根儿不知他不过是个顺带的。
    叶棠要救他,早在他破釜沉舟之前就能救了。叶棠迟迟没有率军来援,并非是因为她遭到其他宗亲、还有将军们的阻碍,手下没有能用的军队。
    要知道就算宗亲、还有其他的将军们对叶棠颇有偏见,在“营救主将”这种事情上宗亲与其他的将军们还是会慎重考虑。
    否则拓跋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汗追查下来,得知叶棠提出要去营救拓跋浑却被宗亲与其他将军们了拦下;别说是个别将军了,就是宗亲恐怕也免不了脑袋落地。
    再者叶棠的影响力远比拓跋浑想得大多了。整个侧营都是叶棠的人——投降的柔然部落不管多少都会送点人过来,但从总人数来说,侧营的部队甚至都不能叫部队,因为这些部队加起来都不到千人。
    人数就这么点儿的侧营没什么存在感,平时也没什么魏军会去侧营里出入打探。也因此除了叶棠与木兰没人知道侧营里八成的将士都是被叶棠挑选出来的女子,这些女子都在学习如何成为出色的武人。
    叶棠是掐着点儿提出营救拓跋浑的计划的。她也不管那些宗亲和将军们同不同意,总之先带着侧营就走。
    去救拓跋浑是叶棠第一让侧营倾巢而出,这是一场实战训练,也是一场实力检阅。
    贺兰景则在叶棠走后向宗亲还有其他将军们痛呈利弊,告知他们:不管南平王是死是活,可汗若是知道不足千人的侧营倾巢而出奔袭在前,大军却不愿上阵,必然是不会饶过避战者的。
    如此一来,不管宗亲和将军们想不想去援助拓跋浑,他们都得上马奔赴吐谷浑。
    树洛干的替身挑选得很好,他个人又很重视个人信息的保密。也因此对外营造出了一向神出鬼没的形象。
    然而树洛干并不是真正的三头六臂。
    叶棠将北魏南平王做饵,果然钓出了真正的树洛干。树洛干以为自己设计了拓跋浑,让拓跋浑带着大军有去无回。却不知他一步步地走到了叶棠的网中,被叶棠给活捉了。
    第175章 花木兰的阿娘35
    “慕容单于真是爱自谦。谁不知道您现在回到吐谷浑登高一呼,您的旧部一定会前来助您脱困?”
    “就是此时此刻,只怕您的旧部们也在研究如何将您从魏军的手里救出来吧。”
    树洛干的地位与威望是在与部下们一同出生入死中换来的。他自认与部下们之间不光有君臣之情,更有手足之谊。
    听到叶棠的话,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面前的女人对他太过了若指掌,这令他不寒而栗,却又觉得自己输在这女人手上并不冤枉。同时,正因为称赞他与部下之间的情谊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个不知为何如此了解他秉性、对他的手下也颇有研究的女冠子,一直被树洛干压抑在心底的、对部下们那一分不信任也瞬间淡去。
    是的,哪怕是精明如树洛干也有怀疑自己的部下对自己不是完全忠诚的时候,他害怕自己看到的忠诚其实都是伪装,更怕这些忠诚是有时效性的。叶棠的话对他而言不仅是肯定了他与部下们之间的君臣之情、手足之谊,也是肯定了他看人的眼光与他部下们的品性。
    树洛干有点害羞,又有些骄傲。他感觉自己的心上痒痒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又忍不住去想自己这样的反应是不是也在无香子这坤道的算计之中。
    “咳嗯……无香子,便是你不说这些奉承的话,我也不会反悔答应过你的事。”
    叶棠轻轻一笑:“单于既然知道我不说这些你也不会反悔,又如何认定我是为了奉承才对你说这些?”
    “……”
    树洛干一噎,开始怀疑是不是没有人能在叶棠的唇舌之下占到上风。
    他摇摇头,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只是朝着毓芳元君等人道:“我与无香子说好会引我的旧部前往刘宋与北魏边境,之后以花木的名义占城为王。”
    树洛干并非是白白协助叶棠与木兰的。他召集旧部,对他衷心者必然会来,存有二心者则要么推三阻四,要么仿佛人间蒸发。
    服从于叶棠以及木兰的柔然军队就在草原之上。叶棠与木兰指哪儿这支军队就打哪儿,树洛干可以轻松消灭对自己不忠不义之人。而叶棠也承诺若是大事能成,树洛干能回到他的吐谷浑,并且吐谷浑将拥有自治的权利。
    毓芳元君闻言差点儿没一口茶喷出来,她捂着胸口,望向脸庞尚嫩的木兰:“你、你知道无香子是这么计划的?”
    “是的,元君。”
    木兰的平静与叶棠一脉相承。她深黑色的眸中闪耀着点点银星,带着智慧、勇敢与坚毅,不见半分的恐惧、慌张与退缩。
    “北魏与刘宋之间总是反复摩擦,边境线上十天一小打,半月一大打。不少城镇昨日还是刘宋的官老爷们说得算,明日就换魏人改形制为魏制。制度更迭过于频繁,百姓们十分疲敝,苦不堪言。我与阿娘在来的路上得知不少村落与镇子都做了两套旗帜。今日魏军来了挂魏旗,明日宋军来了挂宋旗。”
    想起沿途听到的怨声载道,看到的满地荒芜,木兰道:“国境线上的百姓既讨厌宋军,也厌恶魏军。因为对百姓们而言,这两边都是雁过拔毛的扒皮恶鬼,不管是哪一方掌权,都会一次又一次地搜刮百姓们,只怕自己这边刮少了,搜慢了,这民脂民膏就流向另一个国家了。”
    女冠子们不做声,九霄山的女冠子们是因为想起自己下山游历时瞧见的景象,从其他地方到九霄山来的女冠子们则是回忆起自己一路上看到的人与事。
    木兰所言非虚。百姓在疲敝中早已经哪个势力哪个国家都不信不爱,也不在乎城头上挂哪一面旗帜。百姓们只是想安安生生地活上两天,过点不用兵荒马乱的日子。
    “我等作为第三方势力介入,就选魏军与宋军摩擦最多、城镇易主最为频繁的几个城镇作为大本营。百姓不在乎当权者是谁,城镇挂谁的旗帜。只要不烧杀掳掠,我等便是占城为王也不会遭到百姓的抵抗。”
    “北魏可汗以为我是在为他办事,想来暂时不会对这些被我等占据的城镇动手。刘宋那边还要请诸位姐姐施以援手。”
    “无论南北,不分男女,但凡我等名下的城镇,我等必护百姓于水火之中,尽可能让百姓填饱肚子。”
    毓芳元君颔首,已经明白叶棠与木兰的打算。
    在场坤道大多家底丰厚又各有门路,且出身清一色在南方,原本都是刘宋人。
    建立刘宋的北府名将刘裕本身并不是什么高门出身,属于权臣篡位。刘宋人也不迷信什么君权神授,皇室血脉高贵这样的屁话。众高门心中都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碍于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北魏。
    倘若没有北魏,这南边的天下姓不姓刘恐怕还是未知数。
    各高门协同宋帝抗击北魏并不是说这些高门对宋帝有多么的忠诚。更多的原因是北魏可汗不会像刘宋皇帝那样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一旦高门沦为北魏的阶下囚,那么高门累积起来的财富、人力、土地就会被北魏一并拿走。高门子弟的性命多半也无法保全。
    反过来说,北魏可汗也无法接受刘宋的高门。
    地域文化、民俗传统、语言文字……鲜卑人与汉人的差异体现在方方面面。北魏可汗不会像宋帝那样宽容、乃至是纵容地对待高门,为了借助高门的力量而不得不坐视权臣做大。
    北魏可汗与刘宋高门之间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而宋帝也不太能接受鲜卑人,在不少汉人的眼中鲜卑人就是蛮夷,就是缺乏礼教、民智未开的野蛮人。
    从根本上来说,南北对立的根源无非是双方不能接纳彼此,各自都认为自己比对方好,自己比对方强,自己应该统治对方。
    有这么一句名言:“战争是男人唯一听得懂的语言。”北魏与刘宋正是如此,双方只有你死我活,绝无相互理解。想要北魏与刘宋相互理解,只怕要等其中一边灭亡,另一边将其吸纳才可能了。
    但如果,这两者之间出现了一个第三者呢?
    这个第三者不管是北魏人还是刘宋人都愿意接纳呢?这个第三者连战乱中看似最没有价值、最无用的女人还有孩童都愿意保护呢?
    “无香子,看来你确实有个好女儿。”
    毓芳元君的眼神中流露出了对叶棠的羡慕。被称赞的木兰则面露小小的害羞。
    时至今日毓芳元君也不后悔自己不嫁人不要夫君,只是瞧见成器的木兰,她多少感到了点寂寞。
    ——假设她二十年前也与某人生下一个麟儿或是一个凤髓,这样的寂寞是不是就不会有了呢?
    “元君也可以有呀。”
    叶棠表情不变,她既没有同情毓芳元君的意思,也没有要安慰毓芳元君的意思。
    在她看来,毓芳元君不需要廉价的同情与安慰。毓芳元君没有生孩子也不是什么缺憾。
    “世道如此,被杀死被抛弃的女婴不知几何。若是有元君抚养教导,世间兴许能少几个曝尸荒野的孤女,多几个稀世的名臣名将。”
    叶棠从不相信人和人之间是用血脉相连的。因为哪怕血脉相连,亲人之间也会互相伤害。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如果说人类真的有什么地方是可以相连的,那必然是精神上的共鸣。
    让毓芳元君感到寂寞的其实并不是她没有孩子这件事,而是她无法将自己的才智进行传承的这件事。她会错把无法传承自己精神意念而产生的空虚与失落当作没有孩子而产生的失落,那是因为普罗大众通常只会教导自己的孩子,父母们通常都把孩子当作是继承自己精神意志的继承者,乃至是要替自己完成自身遗憾的道具。
    “现在起也不晚。”
    方才还带着遗憾的眼眸中燃起了亮光,毓芳元君看着叶棠就笑。
    她不知叶棠为何总能切中她心中那需要人点化的那个点,她想或许她这位师侄就是有这种才能吧。
    武有树洛干,文有坤道们。物资有明面上与被“花木”反咬一口的北魏可汗拓跋焘支持。一旦女冠子们说服刘宋的高门让“花木”的势力去充当刘宋与北魏之间的缓冲垫,叶棠与木兰这一势力还将获得更稳固的物资与财力支持。
    至于这“缓冲垫”实际是如何一个国家,那就不是北魏和刘宋能干涉的了。
    第176章 花木兰的阿娘36
    花雄擦了一把头上又细又密的汗。
    他离家已经两个半月了。前往平城大营的这一路,他又是忍饥挨饿,又是为了不被野兽吃掉而晚上也不敢睡觉休息。
    他没有牲口,一路上只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到平城。因为害怕阿爷追来,害怕阿爷找人抓回自己,开始的半个月他都在拼命赶路。哪怕下雨也要在雨中行走,结果不光脚上磨出血泡,小腿肿胀疼痛,人更是受了风寒发了高热,好些天都不能动。
    还是一住在破庙中的乞丐看他可怜,分了他一些稻草又允许他睡在破庙一角养了几天身子,花雄这才好了起来。
    去往平城的这一路,支撑着花雄的除了升官发财,就是对阿姊还有阿娘的怨恨——倘若当年入营的人是他,家中何愁送他上路的畜生?他如今有多凄惨,那就是阿姊与阿娘害了他多少。
    眼看着三月之期就要到了,花雄心中焦急。因着木兰,他虽不会被当成逃兵,可他实在害怕自己三个月不到平城大营会被取消了入营的资格。
    于是花雄觉都不睡了,每天早走晚走,就成朝着平城的方向不断前进,总算是赶上了入营。
    “你叫花雄?”
    负责检查的将官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面前一脸憔悴,眼中满是血丝、嘴唇干裂流血、单薄的身上还散发着些许异味的花雄。
    “是!在下花雄!父亲是百夫长花弧!阿……”把“姊”咽下去,花雄道:“阿兄是南平王裨将花木!”
    在说出“花木”两个字的瞬间,花雄就感觉到了周围人投来的视线。
    那些视线尖锐带刺,犹如刀锋,偏偏花雄相当享受这种受人瞩目的感觉。他难以自持地挺了挺胸膛,试着让自己看起来更威风一些。
    拿着花雄军帖的将官眼中透出了看白痴的不屑。但面上他还是公事公办地严肃问:“你可知可汗此次只征家中无兵无将之人?”
    花雄一听,连忙摆出了更加恭敬的态度,朗声道:“在下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为何还来平城大营?”
    “因为在下想像父兄那样效忠可汗!为我大魏的宏图霸业尽上一份薄力!”
    这是听起来多么忠勇的几句话呀。
    前提条件是花雄的兄长花木没有带着南平王的女人私奔到刘宋去。
    平城大营的将官笑了,鄙夷、讽刺在他脸上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毒。
    “像你父兄那样?你父我不知是谁,便不说了。可你的兄长……花木可是个大逆不道的叛军之徒!你想像他那样效忠可汗?你是打算在可汗、在南平王、在将军们都对你青眼有加之时背叛我们北魏吗!?”
    “……啊……?”
    花雄懵了。
    这将官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这将官说的字连起来变成一句话他就理解不了了。
    他的阿姊不是成了厉害的将军吗?为何这人要说他阿姊是叛徒?
    “这、这一定是搞错了……我、我阿……阿兄如何会带着女人私奔?”
    他阿姊木兰本来就是一个女人啊!
    女人有什么本钱带着另一个女人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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