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她生出麟儿,麟儿长大被封为太子。
    “白露,你知道吗?有人告诉过我:‘爱情是爱情,家国是家国。女人为了爱情而放弃家国,最终不会有家,亦没有可归的国。’”
    赫连珠不止一次地因为拓跋焘对她的好想过:要不就这么算了?不去想那些可怕的过去,忘记那些对于拓跋焘的怨恨。
    白露闻言一把抓住赫连珠的裙摆:“皇后您果然是受了不怀好意的人的蛊惑!白露就知道皇后您不可能不爱可汗!您现在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怨恨冲昏了头脑!您若真的谋了反,那才是亲手将可汗这个唯一的亲人从自己身边推开……!您不能——”
    赫连珠笑着摇头:“错了。正是因为那人的开导,我现在才不恨可汗了。”
    “天下大势分分合合,国之兴衰更迭都是常理常态。没有可汗,夏国也终究会灭在某个人的手里。”
    赫连珠捧着白露楚楚可怜的面庞,对白露道:“我复国不是因为我恨拓跋焘,想要让他也尝尝被心爱之人背叛的痛苦。我只是厌倦了这个时代。”
    “这个女子身不由己,无法为自己命运做主的时代——”
    即使拓跋焘没有杀进统万城,杀死她的父王,她迟早也会作为父王手里用以联姻的棋子,被嫁到任何地方去。
    拓跋焘娶她并非是因为喜欢她、爱她,只是因为她合适。她之所以能得到皇后的尊荣,也不过是因为她成功手铸金人,通过了北魏人为皇后所设的条件。
    她的两个妹妹……碧玉与丹髓,拓跋焘想要她们进他的后宫她们就得去姐姐也睡过的榻上服侍姐姐曾经伺候过的男人。拓跋焘想让拓跋浑与她们相看了,她们又只能老实地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平城一趟的拓跋浑鉴定她们是否符合他的喜好。
    她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妹妹们始终是身不由己的。
    若是她生了女儿,她的女儿也会与她的母亲、姨姨、姑姑们一样身不由己。
    她不愿意再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也不愿自己的妹妹、女儿、孙女都这么身不由己下去。
    所以她愿意以命相搏,与那人一起改变这世间。
    “白露,你愿意为可汗奉上性命是你的事。我愿为这世间的女子开辟一个女子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国度是我的事。”
    曾经看见毛虫都能吓哭的赫连珠听着窗外不断传来的杀戮之声,在白露的颤抖中笑道:“愿我们都能贯彻自己的意志。”
    木兰一刀斩掉了一个魏军握着马槊的五个手指。
    一片混乱中认出了木兰的詹留儿咽了口唾沫,他难以置信地暂停了动作,唇齿间挤出一句:“假的吧……?”
    “花木喔噢噢噢噢噢噢!!!”
    贺赖野太阳穴上青筋暴起,身上的腱子肉用力隆起,像石头一般硬邦邦的。他抄着环首刀向着木兰就砍,却只见木兰身轻如燕,飞一脚就朝着自己踹来。
    为什么?
    为什么??
    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被踹得鼻血两道从鼻下流出,心中酸涩到发痛的贺赖野状若疯虎,再袭木兰。他实在想把木兰抓过来问问:你究竟为什么会成了叛军!?
    ——统万城是皇后赫连珠的老家,尽管夏国的宗亲都被拓跋焘囚禁在平城,但赫连珠说想回统万城养胎之后,拓跋焘还是以“护送”的名义派了五万精兵跟随赫连珠。
    赫连家的根在统万城,只要赫连家的男丁没死光,统万城的大家族就一定会有复国之心。
    这倒不是说这些大家族对于夏国有多么忠诚,纯粹是因为作为夏国贵族的他们拥有更大的权利,而作为被北魏覆灭的夏国遗老,这些家族只能小心翼翼地对着拓跋焘低头。
    只是这些家族现在还不知道赫连珠准备自立为帝,她既不打算救宗亲中的男丁,也不打算自己生个儿子再拥立幼子为夏国君王——毕竟一旦这些家族知道了赫连珠的野心,他们定然不会满意由赫连珠来做这一国之主。
    木兰来统万城就是为了帮助赫连珠立足。
    且,日后统万城将成为吸引北魏兵力的第一线。拓跋焘越是愤恨赫连珠的背叛,越是想夺下统万城,长安的危险就越小。
    而长安——
    长安周边拥有广袤的农田,一旦被弃置的农田重新得到耕种,粮食的稳定下来,长安就是一个相当大的粮食生产基地。
    同时长安又是一个多朝古都,过往用于商业买卖的街道与集市都已经被规划好了用地。若是能招来商人,则商业能够再度复兴。
    南边的刘宋一定会眼馋急速发展的长安。只不过……
    “这里就是白兰?”
    “禀将军,是!”
    万忸于惇抱拳,于是拓跋浑把马槊扛上肩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就速战速决!把白兰打下来吧!!”
    “““是!!”””
    拓跋浑身后的将领们纷纷应是。
    拓跋浑吞掉吐谷浑之后拓跋浑的势力士气大涨,白兰就在吐谷浑的南边,东边又正好与刘宋的巴西、还有北巴西等地接壤。
    一旦拓跋浑吞掉白兰,则能与北魏呈夹击之势合围刘宋。拓跋焘对拓跋浑这个头脑简单的堂弟并没有多少戒备,拓跋浑在拓跋焘继位之后也确实没有要和拓跋焘抢帝位的意思。
    拓跋浑出兵白兰,拓跋焘只当这小子的最终目的还是去长安带回无香子。拓跋浑占领白兰对北魏本身也是好事,是以拓跋焘并不阻止拓跋浑将自己的精力花费在侵攻白兰之上。
    实际上拓跋浑之所以会去占领白兰,不过是因为叶棠在信上也“关心”他今后的发展,建议他先去拿下白兰,以巩固领土。
    受了拓跋浑攻击白兰的影响,刘宋境内的益州一带都是人心惶惶。
    宋文帝想要派军去援助白兰,以免唇亡齿寒,结果大臣们纷纷出列,要求宋文帝巩固自家军备,做好魏军从西边打过来的准备。
    宋文帝心中暗骂臣子们都是一群没远见的东西,为了让自己的想法得以实现,他撤换了不少高门出身的臣子,开始遮掩都不遮掩一下地任用听他一个人命令的寒门。
    高门骂归骂,除了骂也干不了别的。
    有高门干脆举家辞官,说是回老家颐养天年。宋文帝便当这些高门是想以此威胁自己,毫不妥协不说,还大操大办了几回宴席祝这些辞官的人回乡路上一路顺风。
    高门被宋文帝给气得不轻。再想到当年扶宋文帝上位、却被刚登基的宋文帝拿去祭了天的老大人们,出自高门的官员们心灰意冷,干脆撒手朝政,把朝堂丢给了宋文帝与他的寒门官员们。
    第184章 花木兰的阿娘44
    “无香子,这位是李氏的公子,这位是王氏的公子,这两位是谢氏的公子。”
    不是毓芳元君在给叶棠拉皮条,只是每一个高门派出的代表都是男子。十几位年纪不同的公子见到叶棠都是一愣——他们还以为会出来接待他们的会是自立为王,国号为“袁”的花木。
    有人当即便不高兴了:“花木人呢?把我们叫到这种地方来,想要与我们谈事,为何花木本人不在!?”
    姓王的中年文士吹胡子瞪眼睛,末了还一拍椅子的扶手。
    叶棠坐不惯塌,还是喜欢椅子。她让人做了一套带扶手的竹椅放在待客的宫殿中,此刻她同样坐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瓷杯。
    “毓芳元君只是个说客也就算了!拿个女人来糊弄我们!是当我们好糊弄还是花木的诚意就这么一点儿!?”
    “王大人,”
    青瓷杯盖被叶棠盖起,抬眼的叶棠没什么表情。
    可熟悉叶棠性情的毓芳元君知道,叶棠百分之百因为这文士说她“只是个说客”而不高兴了。
    “我请元君邀各位到此可不是为了和各位谈条件的。”
    “什么!?你——”
    王姓的中年文人刚一站起,就被从后面走过来的贺兰景按回到了椅子上。
    贺兰景看起来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气,可那中年文人几乎无法抵抗贺兰景的力量——鲜卑人与刘宋人的体格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纵使是高门大户培养出的公子身量不低,那种体格上的差距也无法弥补。
    瞧着贺兰景那有自己侍妾大腿那么粗的手臂,公子们纷纷滚动了一下喉头。
    这人,绝对可以单手拧断他们的脖子。
    被贺兰景按回椅子上的文士则抖个不停,连直起腰来的力气似乎都被粉碎了。
    “王大人、李大人、谢大人,还有其他的各位大人们。”
    叶棠一手拄在桌面上,唇边勾着温和的笑意。
    贺兰景走回她的背后,无声地矗立着。叶棠看也不看他,只是朝着面前的众人道:“既然诸位不愿意与我一介女流之辈进行谈判,那便回去写信,让你们家最聪明的女儿来与我会谈吧。”
    众公子多脸懵逼——他们坐都坐在这儿了,不与代表家族的他们谈,却要他们写信回家让家里的女人来谈……这女冠子究竟是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你——!”
    一老大人并指为剑,站起来就要指着叶棠的脸怒骂一堆。结果一柄斩马刀停在了他的喉咙前,顺便吹毛断发地割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美须。
    在贺兰景到达长安的数天后,烾也来到了长安。她姐姐熙还留在草原上继续为叶棠训练新的将士。
    “各位大人是我无香子的客人,我必然会好好照顾各位。但要是各位总想着给我找麻烦,我或许也就只能饿着各位一点儿,让各位没那么多精力瞎胡闹了。”
    那还站着的老大人两腿之间的衣裤已然尽数湿透。他抖着嘴唇,只有心里还能发出不甘的声音:他们哪里是什么“客人”!分明是被引君入瓮的人质!!
    几位公子朝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毓芳元君怒目而视,毓芳元君却只是笑着摊了摊手。
    是的,毓芳元君用了大半年的时间在刘宋各大家族间游走。按照叶棠的计划,她率先挑拨了自家与宋文帝的关系——刘宋君臣不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毓芳元君的老家与其他高门一般,都对当年宋文帝处死扶他上位的权臣耿耿于怀。毕竟高门之间经常通婚,大家都是亲戚。被杀的权臣与毓芳元君也有血缘关系。
    毓芳元君只要把宋文帝的过河拆桥拿出来给家中人复习复习,她老家上下对于宋文帝的厌恶之情就能满溢而出。
    假使先帝不是平民出身,或许他的儿子宋文帝会对高门多一点耐心。可惜宋文帝就如同那十几岁的孩童一般,认定自己杀权臣无错,对着高门就是分毫不让。以为自己扶植几个、几十个寒门官员就能补上朝廷官员的缺漏。
    任用寒门本身并非坏事,因为阶级的完全固化对一个国家来说意味着资源的垄断、人才的凋零,以及整个国家的活力减弱。
    问题在于宋文帝选择的时机实在是太差了。
    这时代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东西,出自寒门的人才眼界格局不够不说,连一些常规的基本教育都没接受完全。
    许多出自寒门的人才胸中满是热血,以为自己只要能当官儿就能改变不同阶级之间的不平等,实际上任之后才发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平民阶层与高门士族之间的差距不是用心或努力就能够填补的,而学习与积累又需要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的时间。寒门的人才确实没办法马上填补高门官员流失后所造成的空缺。
    被贺兰景按坐回去的王姓文士也好,那站起来并指为剑打算指责叶棠的老大人也罢。这些人未必像他们表现出的那么白痴,见到叶棠是一个女人就不管不顾地发作了。
    叶棠想他们不过是在看人下菜碟,不论她是什么身份,总之先来给她一个下马威,让她哭着去找木兰来主持大局。
    如此到了谈判之时,木兰天然就低了这些高门一头。
    叶棠固然可以和面前这些人慢慢谈,可她并不想没有效率地去逐个击破。利用这些“客人”的生死存亡逼着他们说服家族,让家族里至少一个女性可以拥有能代表家族与叶棠谈判的权利。这等于叶棠间接地施恩给了这些女性。
    但凡这些女性里有一半儿知道了掌握话语权的好处,在得到权力后能够品尝到作为“人”的滋味儿,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次等人的生活里,她们就会自发与她联手,以保证自己的地位不会重新滑落到任人摆布的地步。
    毓芳元君初听叶棠的计划时真就觉得叶棠是个激进的疯子,她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同时她也觉得执着于权利,拥有野心的叶棠有些可怕。
    不过现在,毓芳元君的心态十分放松。
    “当圣母救不了姐妹们。”——毓芳元君微妙地能够理解叶棠这句话的意思了。
    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不是什么性格上的谦和大度、善良温柔,能让女人过上好日子的是权利。
    能保护女人的也不是什么男人,而是权利。
    只有得到了权利,女人才能安全,才能被当作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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