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也就只比安娜大不到半岁。想到在自己回家休息之后,索菲娅还要继续处理“现代女士”的工作,安娜心中的柔软让她提前走进了教室。
    “苏菲小姐这是在整理笔记?”
    “安娜教授!”
    被安娜主动搭话,索菲娅受宠若惊。
    鉴于巴黎女子学院的校长玛丽·渥斯顿克雷福特也是“玛丽”,安娜的丈夫与她都是“拉瓦锡”,索菲娅才会称呼安娜为“安娜教授”。
    被“教授”这个称呼叫得有些面红,安娜连忙道:“刚才我教授的内容,苏菲小姐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目前为止的课程我还没有遇上解不开的难题,不过现在只是刚开学不久……”
    索菲娅神情严肃,不见半点敷衍:“安娜教授,如果今后我遇到了不明白的地方,我可以到您的办公室去找您吗?”
    “当然!当然……!”
    安娜再次鼻酸,被人切实地当成一名与她丈夫地位相同的“教授”,而不是用来笼络她丈夫的添头,这对于安娜来说是最好的肯定。
    只是——
    “很抱歉苏菲小姐,请容许我问您一个冒犯的问题,您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敬重呢?……真的很抱歉,我并非在怀疑您的人品,也不是想质疑您对我亲切的动机。”
    安娜越说越觉得自己在越描越黑。奈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索菲娅沉默了一下。她能够理解安娜的恐慌。
    事实上索菲娅周围的人也在质疑她来巴黎女子学院上学的动机。私底下造谣传谣说她对安娜表现得敬重是在替自己的母亲、在为皇后一派拉拢安托万洛朗·拉瓦锡。
    ——拉瓦锡结婚两年后,他在巴黎科学院发布了《燃烧概论》。《燃烧概论》彻底推翻了之前作为主流科学观点的燃素论,将脱燃素空气叫作“氧气”。并且构建了一套新型的理论,这套理论让属于玄学的“炼金术”从此成为一门科学,既化学。
    伴随着拉瓦锡宣布质量守恒定律得到验证,拉瓦锡也成了巴黎科学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
    如果皇后能够将拉瓦锡笼络到自己一边,法兰西科学界至少有一半的学者会为了顺着拉瓦锡的发现继续研究下去而自发加入皇后麾下。未来有可能成为科学家的学生也会倒向一边,试图争取皇后的支援,以便未来能够被拉瓦锡这样的有名科学家指点,还能得到金钱、场所以及可以帮忙研究的人手。
    向叶棠主动提出自己想进巴黎女子学院学习之后,索菲娅不是没有期待过母亲交给自己什么任务。遗憾的是叶棠只说了一句希望她的学院生活能够开心,就连让索菲娅成为首席这种话她都没有讲过半句。
    这让索菲娅感到难过。她害怕这代表着母亲对自己毫无期待。
    索菲娅会这么拼命地学习除了是为了充实自己,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到了此时此刻,到察觉到了安娜所思所想的这一刻,索菲娅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指派给自己任务。
    ……那一位比她的亲生母亲更加在乎她这个“女儿”是不是生活得开心。她不希望也不需要她以功利的眼光去看待、去对待她周围的人。
    她希望她遵从本心。
    想到这里,索菲娅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没关系的,安娜教授。我想告诉您的是,我之所以尊重您,仅仅是因为您值得尊重。”
    “苏菲、小姐……?”
    索菲娅笑了起来:“我的母亲对我说过,您完全有资格在《燃烧概论》上署名。您对《燃烧概论》的贡献就是这么大。”
    安娜一怔,肩头微微颤抖。她不敢相信索菲娅竟然会提起《燃烧概论》。
    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安娜谦虚道:“哪里……我怎么可能、有那种资格呢?我不过是画了点插图、做了些记录……”
    《燃烧概论》是安娜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伤口。她曾经也认为自己为《燃烧概论》做了那么多的贡献,应当有署名权。
    可是她的署名权仅仅因为她是一个女人,是安托万的妻子就被否定了。
    “请不要这么说!”
    索菲娅一把拉过了安娜的手。她学着母亲说服人时的情态,以笔直的目光看进安娜的眼里。
    她吃惊的发现,安娜的眼中不光有莹然的泪光,还有拼命藏起的委屈,以及说什么都难以平复的不甘心。
    “如果没有您的插图,其他人根本没有办法再现拉瓦锡教授的实验!也无法验证拉瓦锡教授验证过的内容!”
    “是您为拉瓦锡教授翻译了《燃素论》,脱燃素空气的发现与制法,让拉瓦锡教授得以与其他国家的学者们进行交流,拉瓦锡教授才能这么快就发现燃烧的奥秘!”
    初听叶棠谈起玛丽·安娜·拉瓦锡的成就时索菲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象中所谓的插图不过是简笔画,而叶棠对她展示的是极为精细、精美并且透视关系、大小比例极为准确的素描。
    ——安娜的姓氏还是“波尔兹”时她就已经具备了专业画家的水平。十二、三岁时安娜就已经精通拉丁语。在嫁给拉瓦锡之后,安娜还学了英语。这让她不仅能阅读拉瓦锡完全无法读懂的其他国家的最新科学论文,还让她能够主持科学沙龙,为拉瓦锡同声翻译其他国家学者的发言。
    在绝大多数学者还在凭猜想与目测来解读实验结果的这个时代,拉瓦锡是少数的严谨型学者。他用于实验的设备全是私人定制。倘若没有安娜的记录与绘画,拉瓦锡的实验想要被其他学者复刻出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拉瓦锡主导的实验里,也唯有安娜能够与他默契配合,并且不嫌弃他一个实验重复做上几千次,只为了得到的结果能够尽量准确。
    可以说没有安娜,《燃烧概论》就不会存在。拉瓦锡或许可以推翻燃素论,证明质量守恒定律,但那或许是二十年后,甚至是三十年后。
    索菲娅因为叶棠的讲述对安娜萌生出了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好感与敬重,她却不知道叶棠之所以对她讲述这一切,是因为在她所知道的历史里,玛丽·安娜·拉瓦锡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
    在她的丈夫被冠以“近代化学之父”的尊称受到众人敬仰之时,她与丈夫相依相伴的肖像画却被人单独抠出她的丈夫印刷到教科书上。
    教科书上没有玛丽·安娜·拉瓦锡的名字。学生们甚至不知道拉瓦锡那抬头看着什么的模样是在凝视他的妻子。
    鲜少有人知道拉瓦锡在法兰西大革命中被处刑后,他的妻子是如何在悲痛欲绝中重新振作起来走上经商之路,并以自己的经商所得买回在革命中遭人洗劫一空的丈夫的笔记,并整理成一本回忆录。
    回忆录的序言里,玛丽·安娜·拉瓦锡痛斥以莫须有罪名将丈夫送上断头台的革命党人,也抨击那些对丈夫见死不救的贵族们。这让回忆录无人敢为其出版,更差点儿为玛丽·安娜·拉瓦锡招来杀身之祸。
    玛丽·安娜·拉瓦锡并未妥协,她自掏腰包印刷了回忆录,并将其送入图书馆以及拉瓦锡生前所结交的其他学者朋友们手里。
    在这位女性的人生里,她最幸福的时光应当就是她与拉瓦锡共度的那些日子。也因此尽管她与物理学家本杰明·汤普森再婚,她却没有改掉“拉瓦锡”这个姓氏。与汤普森的婚姻也只持续了短暂的四年。
    汤普森虽然也是个学者,却没什么高贵的人格。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个有钱的寡妇,汤普森在与寡妇结婚并让其生下一女之后就抛妻弃子来到了法兰西。他与玛丽·安娜·拉瓦锡在一起只不过是为了榨取她的人脉与钱财。
    结束了第二段婚姻的玛丽·安娜·拉瓦锡再也没有任何的感情生活,她的余生都在整理拉瓦锡的研究成果中度过。她的个人成就就这样湮没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难被人提起……
    “——教授,您所做的不是‘不过如此’的事情!请不要妄自菲薄!”
    索菲娅紧紧地握着安娜的双手。这会儿的她早已经想不起教室里还有旁人。
    她只是想告诉安娜她对她的憧憬,让安娜知道她作为一位学者有多么的了不起。
    “您所做的,是可以流传百年、千年的伟业!”
    “伟、伟业……?”
    安娜脸上一红,连忙低头:“您太夸张了、苏菲小姐……”
    索菲娅却没有放开安娜。
    哪怕预示着下一节课开始的铃声已经打响,她依旧大声道:“我并没有夸张!”
    安娜的插图比照片更加清晰,更加细腻。只要安托万洛朗·拉瓦锡的实验还在流传,安娜的插图就会与这些实验一起被流传下去。
    就算插图与实验日后会被迭代,但《燃烧概论》对人类的启发以及对化学发展的推动是无法以具体的数据来估算的。
    “安娜教授,日后受益于近代化学的所有人,都应当感谢您与您的丈夫!”
    第346章 “废物”的假母亲48
    得知有八卦可听的学生回了教室,听到预备铃响的学生们也回到了教室。
    众人有意无意地竖起耳朵,只听见索菲娅认真道:“安娜教授,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您现在或许还无法相信,不过,时间一定会为我向您证明您的伟大。”
    有人心中嘲笑索菲娅为了拉拢安娜什么跪舔的话都说得出。也有人怀疑安娜是不是真的值得被这样称赞。
    感受到来自周围的视线,安娜本就通红的脸更红了。
    她结结巴巴地向着索菲娅道谢,跟着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教室。索菲娅试图搀扶安娜,却被安娜按回了座椅上。
    “下一节课就要开始了。”
    “可是,教授——”
    “没事的!我、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被夸奖而已。您看,萨列里教授已经来了。”
    安娜说着拎起了裙摆,她离开教室时正好与萨列里擦肩而过。
    萨列里看了一眼活像是落荒而逃的安娜,又看了一眼怅然若失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的索菲娅。他没说什么,只是拍手示意学生们都回到座位上去。
    萨列里教授的课程除了音乐还有欧洲音乐史。这节课就是音乐史。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贵族都对巴黎女子学院的建立喜闻乐见。来巴黎女子学院上学的贵族少女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娜还有索菲娅那样对知识有着天然的渴望与爱好。
    贵族们将家中的女儿送入巴黎女子学院主要是为了向学院的建立者、皇后安托瓦内特示好,表示自己站在安托瓦内特一边,不会因为奥地利与法兰西关系恶化就与安托瓦内特决裂。
    与之相对的是安托瓦内特投桃报李,给了贵族们一个隐形的承诺,那就是只要她这个法兰西皇后始终在位,日后她就会亲自为每一个到巴黎女子学院就读的贵族少女张罗婚事。
    贵族们还寄望于巴黎女子学院能将他们的女儿打造成容易获得绅士欢心的淑女,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贵族们把巴黎女子学院当成了“好嫁风培训班”。
    叶棠花费这么大力气,连渥斯顿克雷福特都找来自然不是为了让巴黎女子学院成为一个好嫁风培训班。巴黎女子学院不仅教授民俗、文化、哲学、数学、化学,更教授历史。
    鉴于许多贵族都对历史这种东西比较敏感,历史确实也对嫁人没什么帮助。叶棠便换了一种方式让贵族千金们学习历史。
    任何历史都不是孤立的。音乐史也是架构在人文历史上的一部份。通过萨列里教授的欧洲音乐史,贵族千金们可以以小见大,了解王朝的更迭,看到不同时代里不同女性们的生活状况,由此反思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
    不愿意深想这些的贵族千金只学习流于表面的内容也可以在考试中得到很好的成绩。以微知著的千金们自会继续摸索音乐之外的世界。而这些千金们才是叶棠真正想要的人才。
    叶棠并不指望巴黎女子学院的每一个学生都能成为具备独立人格、可以独立思考的觉醒女性。她理解有些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并不仅仅是因为人类自身的惰性,她也认为有勇气的人不该谴责懦弱者与胆小者的选择。
    毕竟勇气之所以值得嘉许,就是因为太多的人胆小懦弱。
    尽管与叶棠有了更为亲密的关系,但萨列里并不知道叶棠的具体计划。他也没打算去问叶棠她的理想、她的目标。
    在学院里,萨列里就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教职员。他就像过去在维也纳那样进行着自己的教育事业,没有刻意去在意谁,更不会偏袒谁。
    在叶棠的家中萨列里也见过索菲娅几次。对于心上人的这位私生女,萨列里既没有刻意接近,也没有刻意回避。至于让对方将他当作父亲这种事……
    很遗憾,萨列里一次都没想过。
    这倒不是因为萨列里不愿意多一个便宜女儿。只是在他的观念里,十六岁已经是足够成熟的淑女了。他不想逼迫一位淑女认下一个陌生男人当父亲。也不想让索菲娅对着他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最重要的是,他那位坏心眼的心上人根本就没有告诉女儿他与她的关系。
    他不得不担心心上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公布她们关系的意思。
    “——那么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下周五之前记得把作业交到我的办公桌上。下课。”
    萨列里一说“下课”,教室里就乱了起来。
    贵族千金们再怎么老成也都只是花样年华的小少女。不少人一边偷看收拾着讲台上教案的萨列里,一边嘀嘀咕咕地讨论着萨列里的长相、身材,以及他身上那些玄之又玄的传闻。
    作为一个目睹了母亲恋爱画面的女儿,索菲娅一看到萨列里那张严重缺乏表情的严肃面庞就忍不住尴尬。因为她总会想起萨列里坐在钢琴旁神色温柔地教她母亲弹琴的画面。
    不过尴尬归尴尬,好学生的责任心还是督促着索菲娅走到讲台前对萨列里说:“教授,我帮您吧。”
    “不用,我已经收拾好了。”
    萨列里说着就拿起自己的东西,从索菲娅的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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