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灵酒。
    她们越不客气,女修反而越发高兴,兴致起来一扫冷艳模样,道:“你们看起来不像是菩音的修士,从哪里来的?我叫缇烟,怎么称呼你们?”
    “噗——”
    嫣华正好又灌了一大口酒,听到这个名字,忽就喷了。
    “缇烟”这个名字,对嫣华和南棠来说,那简直是如雷贯耳。
    南棠慢慢放下竹筒,与嫣华对视——同名之人?
    缇烟见到二人奇怪的反应,也放下了手里竹筒,笑意渐敛,问了声:“你们来自眠龙?”
    “正是。”南棠微微颌首,“缇烟道友,你与三十年前眠龙的一位女修同名。”
    “不必拐弯抹角,我就是你嘴里那个女修,眠龙缇烟,万筠徒孙,秦凤安的徒弟,不对,应该说是曾经……”缇烟靠到树杆上,目光微远,“没想到三十年了,眠龙的修士还记着我的名字。”
    “我听说你在眠龙山碎丹还师后跳崖,如今怎么……”南棠好奇道。
    她怎么也没料想到,自己到菩音第一个遇上的,竟然会是缇烟。按传闻所言,缇烟应该死了,就算不死,也不可能是金丹中后期的修为。修士碎丹后境界大跌,再凝金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说,就算能再结新丹,也不可能短短三十年就到金丹中后期。
    “你也说是听说,既是传闻就可能有假。”缇烟饮了口酒,她并不避讳提及三十年前旧事,“我没碎丹,剖丹还师跳崖身死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幻局而已,若不如此,只怕我逃到天涯海角大师伯也要将我捉回。”
    她说着说着一口饮余酒,将竹筒怒掷地面,眉色透冷道:“我千辛万苦练成的仙体和金丹,凭何要我将拱手让人?难道我不配为人?我又为何要为了他们碎丹?在眠龙那些年,我没少替师门出力,师门养恩早已偿清,至于金丹,那是我的。”
    “可是你一走,你师父秦凤安就因你入了魔……”
    “秦凤安入魔是他自己想不通。他骗我在先,欺我在后,养我为夺,纵有几分师徒情谊男女之情,也早就断得干净。这世上四条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玩儿什么深情?”缇烟踢了一脚竹筒,竹筒“咚咚”滚远,她的脸在月光下愈显霜冷。
    “你是没死,死的是其他人。”提及旧事,嫣华觉得酒不香甜了。
    她想起自己的师父。
    “你们是说浮凌山的事?”缇烟抬眸对上她二人晶亮的眼,几缕愧疚浮上眉间,霜冷顿散,“我没想到秦凤安会入魔,也没想到他会大开杀戒。”
    秦凤安从魔狱归来时,她人早已逃到悲雪城,浮凌山的消息传来之时已经是大战之后很久的事了,她根本来不及想办法阻止。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那无数条生命的血,确实也沾在她手上。若是早知结果,也许她会想个更加妥当的办法,但这世间最难办到的,就是“早知道”。
    三人间陷入了沉默,嫣华垂头摩娑着竹筒不说话,她当然知道这事不能怪缇烟,可想起师父,想起那一夜的惨烈,她又很难完全对缇烟完全释怀。
    “你为何要告诉我们这些?不怕我们将你的行踪泄露出去?”南棠打破了沉默。
    “三十年了,不是三年五载,秦凤安都在重虚宫关了那么久,大师伯也被废了修为赶出山门,眠龙山的人都以为我死了,这些年我遇到的眠龙修士,就没几个记得我的名字,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就算叫他们知道,难道还有人会千里迢迢把我一个死人抓回去?”缇烟淡道,“如今我不过一介散修,和谁都没有关系。你问起,我就说,又有何碍?”
    做过的事,她得认。
    南棠便也没什么想问的了。
    美好的气氛被破坏殆尽,缇烟闷闷不乐地转开脸,也不再询问她们的来历,只等天亮后就分道扬镳。
    三人各自闭眼调息。
    月沉星潜,天色渐渐亮起,薄薄晨雾笼罩四野,山里的清晨与夜晚一样宁静。
    蓦地,一声呜咽响起,初时只是细细的嘤嘤声,并不引人注意,但很快的这嘤嘤转成尖锐的兽鸣,一声接着一声,没完没了,而更叫人头疼的是,另一个泣鸣声也跟着那嘤嘤声响起,音量渐渐变大,此起彼伏。
    南棠睁开眼,与同样被吵醒的嫣华、缇烟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两只赤宁幼兽已经从夜烛腹下钻出,坐在地上张着嘴,嗷嗷直哭。衔宝受不了这魔音,捂着耳朵跳到老远的石头上,只有夜烛从原地站起,和南棠四目相觑。
    昨晚还好好的,这大清早的是怎么了?
    两只幼兽嚎了半天,停了片刻,看看夜烛,发现夜烛没有反应后,忽然间又更大声地嚎了起来,这一下连南棠她们都受不了地捂住耳朵。
    “你是它们的爹,快让它们住嘴啊!”南棠奔到夜烛身边,对着他一顿耳语。
    夜烛只能用赤宁兽的兽目瞪着南棠——他怎么就莫名其妙变成爹了?他也不会驭兽,也没带过幼崽,都闹不明白它们怎么回事,怎么让它们住嘴?杀了吗?
    “是不是饿了?”嫣华问道。
    “应该是。”缇烟蹲到幼兽旁边,不知从哪儿摸了块鲜肉出来,“吃肉吗?”
    两只幼兽暂停哭嚎,一左一右对着肉嗅了嗅。缇烟一喜,正要开口,可没等她高兴够,两只幼兽又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更加大声。
    南棠的指节用力顶顶太阳穴,蹲在夜烛旁边道:“这两小只可能……没断奶,是不是犯奶瘾了,你……”
    她的话音没落,夜烛冲着她发出声低吼,紧接着厚实的赤宁兽爪一掌按在南棠头上。
    虞南棠,你是不是找死?!
    第51章 银沙
    南棠扫开夜烛的大爪子,一下子就猜出了他的想法。
    “想什么呢?我没让你喂、奶。”
    就算她想,也得他有东西喂呀。当然,这句话南棠只敢放在心里,不敢说出口,否则夜烛能撕了自己。
    夜烛没好气瞪她一眼,魂托兽躯已经够惨了,这会还再带两拖油瓶,他这日子越来越没法过了。
    南棠却揉揉他的脑袋,哄道:“阿渊乖,我知道你委屈,这不是没辙嘛,你想想办法。”
    当着外人,她依旧喊他“阿渊”,不叫真名。
    夜烛别开头——他一个公兽,能有什么办法?不对,他一个男人,能有什么办法?
    还没等他想出来,一双柔软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南棠搂住了他毛绒绒的脖子,用脸蹭蹭他的脸颊。夜烛呲呲嘴,兽须敏感,被碰得发痒。她俯在他耳边,小声道:“阿渊,你是他们的爹,他们肯定听你的,你好歹帮帮忙,拜托!”
    尖尖的耳朵折了折,里头的绒毛被她吹得更痒,夜烛低吼一声,转过头来一张嘴,咬住南棠侧颈。凌厉的齿尖轻轻磨过她白皙的皮肤,只啜了啜,他就松口,再朝她吼了声,抖毛起身。南棠摸摸脖子,心想:夜烛和自己一样,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好哄得很。
    夜烛走到两只幼兽前面,张大嘴冲着它们一声震吼。两只幼兽猛得闭嘴,贯耳魔音总算消停。父亲的威严这就出来了,小幼崽不敢吱声,委屈地看着夜烛,夜烛低头叼起一只小兽甩到自己背上,再对另一只如法炮制。等两只幼兽都上了自己的背,他也不和南棠打招呼,腾地跃向远方,转眼没入密林中。
    “他这是……”缇烟不解道。
    “去带娃了。”南棠含笑回头,“放心吧,交给他,他能搞定。”
    南棠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反正就觉得夜烛可以解决眼前这个棘手问题。
    缇烟点点头,又恢复霜冷模样,刚要告辞,却见南棠走到视野开阔处问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昨日逃命匆忙,也没顾上方向,如今不知逃到了何地。
    缇烟飞起探向四野,道:“这里应该是银沙山,往东百里有个银沙集……”她说着落下身又望南棠,迟疑片刻问道,“你们都是初入菩音吧?这里和眠龙不太一样,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好歹我在这里混了三十年。”语毕又看两人脸色,补充了一句,“要是介意我就算了。”
    “冤有头债有主,是非对错我们还分得清。昨夜我与她只是想起当年惨状,心中一时悲愤而已。”南棠说话间望向嫣华。
    经过一夜,嫣华明显想通了,情绪也好转,便道:“我知道,那事不怨你。”
    说到底,缇烟也是受害之人,又有何过?
    缇烟垂头沉默了许久,才道:“谢谢。”
    “不说这些了。”南棠岔开话题,问道,“我们从眠龙而来,对这地方确实不甚了解,你同我们说说?”
    “这得看你们来菩音的目的。”缇烟斟酌问道。
    “我们是来历炼的,打算一路游历下去,不过目前手上盘缠不多走不了多远,听说菩音比眠龙要繁盛,所以想来这儿赚些仙币。”南棠道。
    “那你们是来对地方也问对人了。菩音不像眠龙那样门派划分森严,这里的门派多筑城而建,一般是凡仙杂居,各个城派之间多贸易往来,散修也遍布其间,没有比菩音更适合赚取仙币的地方了。”缇烟说着举起右手做了个摸钱的手势,继续道,“当然,派系一多,各方势力良莠不齐,就容易起纷争。这里不比眠龙太平,派别之争时有发生,抢地盘、夺宝贝,杀得你死我活……那都是常态。”
    对比眠龙,这儿的修仙环境明显要残酷许多,大大小小的争斗从没停歇过,而眠龙绝大多数时间都很太平,门派之间壁垒分明,彼此少有走动,百多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战争,也就是三十年前秦凤安入魔攻袭浮凌山了,不过其残酷程度,倒是远胜菩音这些大大小小的纷争。
    “悲雪宗不管这些吗?”南棠好奇道。
    “他们管大不管小,维持大致平衡,不会出现譬如浮凌山那样大规模屠戮战争也就够了。这地方虽然纷争多,竞争激烈,但机遇也多,因此吸引了许多上修前来。高手隐于市集之间,和你我一样寻求机会累积资源,在这里,只要你肯吃苦,赚仙币的机会有的是,各色资源都能买到。”
    缇烟长篇大论地说着,人也坐到山岩上。
    资源累积够了,修为也在历炼中提升了,就可以找地方闭关突破……这是个循环的修炼过程,没有呆在眠龙门派时那样安稳,但是刺激,也更利于提升个人实力。
    “那我们能去哪里寻找这些机会?”南棠对菩音的大概情况有了了解后,直截了当问道。
    “你们……”缇烟刚想回答,却听不远处传来声兽吼,她暂时闭上了嘴。
    密林中窜出道迅疾如风的影子,眨眼间就掠到三人面前。
    夜烛回来了。
    吼——
    他落地之后长啸一声,背上趴着的两只赤宁幼兽自觉地跳到地上,各自盘坐在地面,舔嘴巴的舔嘴巴,舔手掌的舔手掌,其中一只甚至还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南棠瞅着这两只小家伙圆滚滚的肚皮和心满意足的表情,格外惊奇怪。
    “你上哪儿给他们找奶喝了?”她问夜烛。
    夜烛斜睨她一眼,冷哼一声——喝个鬼奶,牙都长齐的小崽子,该学着捕猎吃肉了,又不是家养的猫狗,还惯着宠着。
    他就是把它们扔到狐耳鼠窝附近的草丛里,示范了一次捕鼠而已,能领会多少就看它们了。好在这两小只没让他失望,捕猎可是赤宁兽的天性,它们很快就有样学样了。
    就是可怜了他,活这么久,头一次捉耗子。
    “辛苦你了。”南棠从他眼神中品出不悦,当下也不管他到是找了奶还是其他什么办法,先夸再说,“阿渊最棒,真是多亏你了!”
    反正能解决问题就好。
    千穿万穿,马屁最穿。夜烛很是受用,兽须一翘,脑袋顶了过去,南棠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又一通乱蹭。
    缇烟和嫣华站一旁看了半天,忽然道:“这两的感情……不一般吧。”
    嫣华高深莫测地耸耸肩,其实她也闹不明白师叔这柄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们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就跟我去银沙集吧,我带你们熟悉熟悉环境。”缇烟见天已经亮得差不多,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求之不得。多谢。”南棠放开夜烛,朝缇烟抱拳道谢。
    “边走边说吧。”缇烟祭起自己的飞剑,一步跃上。
    三人四兽,便朝着银沙集飞去。
    ————
    因为要与南棠介绍这附近的环境,缇烟飞行速度并不快,三人边飞边聊。
    南棠坐在夜烛的一对前翼正中,身前是两只吃饱喝足睡得正香的赤宁幼兽,肩头藏着只猴子,正问缇烟:“昨日追你那人,似乎也和龙牙寨有渊源?他们与你有怨?”
    “没怨。昨天那人叫袁赫,是玉京阁的一位峰主……玉京阁就是云台山最大的一个门派,出了名的霸道,强迫附近的小门派纳贡,龙牙寨就是其之一。我呢,要潜进龙牙寨拿件东西,来的路上正巧遇见袁赫……”她说着瞥了眼南棠,没说自己要拿什么东西,只一捋长发,续道,“袁赫那老色胚垂涎姐姐美貌,我便一不做二不休灌醉了他,套出他来龙牙寨的目的,又偷走了他的令牌,幻化成他的样子借口收贡进了龙牙寨。”
    她龙牙寨后没多久,真的袁赫赶到,戳破她的身份追杀她,她逃到了关墨谷的浅滩前,正好遇上早就进关墨谷捕杀赤宁的龙牙寨修士,顺手救下了赤宁幼兽。
    “这龙牙寨行事也着实残忍,杀成兽捕幼兽。”嫣华咕哝了一句。
    “是残忍,可也不能全怨他们。我听龙牙寨的修士说,玉京阁收贡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们原本是驯养了一批赤宁成兽用来诞崽,可半年前刚刚交过一回,这次新的幼兽还没生,玉京催得又急,倘若不能按时交上去,全门派都要遭殃。我去之前,袁赫已经催过数次,他们也被逼得没办法,才动了歪心思。”缇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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