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怎样?”叶司韶一转头,逼望她双眼。
    熟稔的目光让南棠的话卡在嗓间。
    “为了一只死兽里的半魂,你莫非打算与我为敌?”叶司韶质问道。
    南棠咬咬牙,又看了眼夜烛,断然道:“是。不论是谁,若要伤他,我决不放过。”
    叶司韶沉默且冰冷地盯着她,片刻后才出声:“你的胆子真的越来越大,小时候为了一只狐狸敢闯云川质问为师,现下又为了这只死兽,要与为师为敌?你可要想清楚!”
    “……”
    南棠顿时石化。
    叶司韶对她的自称,印证了她心里的猜测。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找为师?如今我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连声‘师父’都不肯叫了?”叶司韶看着她震惊到没有反应的神情,终于翘起唇角。
    “师……父……”南棠看着眼前境界实力与外形都与重虚宫裴玄熙毫无相通处的叶司韶,心中波澜万丈。
    “放心吧,为师只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不会伤害你那小朋友的。”叶司韶不看身后的天禄兽,只放柔了神色,继续向前走去。
    南棠只好转头再看了看整只扒在屏障上的天禄兽——恩师如父,父亲开口了,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夜烛了。
    第132章 金梵
    砰——
    屏障发出一声巨响。南棠还没从叶司韶就是自己师父裴玄熙的惊愕中回神,就被这声音吓到,转头发现屏障外的天禄兽已经不再扒着屏障,而是退到了甬道那一头,再卯足了劲以最快的速度撞向屏障,试图将屏障撞碎。
    一次不行,再撞一次,两次不成,便撞第三次……
    南棠看得心疼,向叶司韶道:“让我同他解释一二,免得他鲁莽冲撞了您。”
    “不必,让他撞吧,撞得碎算他本事。”叶司韶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不紧不慢地说着话,“你这小朋友很紧张你。”
    两人距离拉得有些远了,南棠只得快步跟上,也不回答叶司韶的话,只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怎么不说话?你不是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叶司韶看了眼闷葫芦似的南棠,问道。
    “您是西琉月的主人,有上万年的修为,为灭劫期的大能者,可我师父只是眠龙浮凌山重虚宫的掌门裴玄熙,六十年前赴浮鲸海任山君,现下境界应该在元婴至化神期。你怎会是我师父?”南棠半垂的眼落在叶司韶手背的梵天纹上,问道。
    即便他说话的语气口吻,乃至他微小的习惯,都与裴玄熙一样,甚至于关于他们师徒的过往,他也清清楚楚,但南棠仍旧无法将他与裴玄熙视作同一人。
    “裴玄熙是我,可我却不是裴玄熙,或者说……我不止裴玄熙。”叶司韶对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莞尔答道,“裴玄熙只是我的道心化身。西琉月的道法,乃是太衍天道,需得入世修行领略七情六欲方得道心领悟,当时我面临境界突破,是以幻化修士入玉昆修行。”
    “所以……裴玄熙是你在尘世化身之一?”南棠忖道,她对西琉月的道法略有耳闻,太衍天道高深莫测,乃是玉昆修仙界无上道法之一。
    “可以这么理解。”叶司韶淡道,“作为裴玄熙时,我是没有叶司韶的记忆,但回归叶司韶后,关于裴玄熙在尘世间的所有记忆和领悟,我都有,但我不仅仅只有裴玄熙的记忆。这样,你可明白?”
    “明白!”南棠的疑窦已经打消了七成,只是略有不甘,“就是我们只有您这一位师父,你在外头却可能有很多很多的徒弟。”
    这就好比做儿女的某天突然发现,自己的父亲在外头有别的身份,还有许多的“兄弟姐妹”。
    叶司韶闻言却是一愣,而后忽然笑出声来。平心而论,他在重虚宫共收了五个弟子,老大江止为人迂腐,一板一眼,虽有天赋为人却很无趣;老二夏淮修的无情道,正好和他相反;老三是个剑痴,除了剑什么也不爱;老四生性敏感多心,极易钻牛角尖,相处起来太累;只有这个小五,最得他欢心。
    她不太藏心事,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在他面前也从来没拘束过,自由自在的一个人,最能逗他开心,也是五个弟子里头,最叫他牵挂的一个。
    “连师父的醋你也吃,你那小朋友受得了你?放心,除了你们五个,我没收过其他徒弟。”叶司韶笑够以后,打趣道。
    “五个?”南棠非常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数字,“六师弟不算吗?”
    叶司韶含笑不语。
    “师父。”南棠正式喊出声,“你能够知道我们没死,能够追到此地顺利找到我们,是因为萤雪?你们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
    叶司韶还是不答。
    “还有,萤雪之所以敢换回真身上悲雪宗,无惧身后追杀,是不是也因为师父?师父……你就是梵天界的人。”
    自从叶司韶在地宫出现,南棠就已经开始怀疑了。
    萤雪曾经提过,他初入玉昆就被梵天界的人抓住,而后才被裴玄熙所救,以媚骨易作女儿身带回重虚宫藏匿,可如今他却敢以真身堂而皇之地登上悲雪宗,无惧梵天界的追捕?这其中定有变故。
    再反观叶司韶出现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非常惊讶,唯独萤雪,他毫无诧异,仿佛早已知晓身后的人是谁。
    这唯一的解释就是,在裴玄熙离开重虚宫的这六十年间,萤雪一直与他保持着联系,并且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叶司韶也是萤雪有恃无恐登上悲雪宗的原因。
    因为梵天界的人,不会再追捕他。
    叶司韶没有否认南棠的质疑,只是道:“南棠,知道金色梵天纹在梵天界代表什么吗?”
    随着这一句话,叶司韶脸上属裴玄熙的温柔笑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灭劫期修士莫测高深的气势。
    南棠摇了头,对于梵天界,她所知甚少。
    “梵天纹共有四种,黑紫金三色与无。无乃是梵天界至高无上的象征,广袤星宙,飞升后的无限可能,超越相像的认知……再接下来,就是金紫黑三色。黑纹为最低,金纹是最高。整个梵天界近千修士,金纹者仅有七个。”
    叶司韶就是其中之一,仅次于无的可怕存在。
    南棠倒抽口气,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师父,是玉昆修仙界最顶尖的修士,不仅仅超越了六宗三海,甚至超越了更加强悍的梵天界。
    “放轻松些。”叶司韶拍拍她的肩,“这道金色梵天纹,我也是近几十年才得到的,才能替萤雪说话。那孩子……”
    他摩挲着手背上的金纹,露出几分怜悯。
    “少时很苦。”
    这不是南棠第一次听师父说这句话,但从前她不懂,如今方知,这短短四个字的感慨包含的是萤雪千年寿元里最无法回首的地狱。
    “所以我将他带回重虚宫时把他交给你照顾,因你是所有人中最细腻温柔的,性情也好,他当日又是女儿身,除了你,没有第二人能照顾他。只是没想到,那孩子的心性竟那般古怪。”叶司韶缓步朝前踱着,言语间似有低叹,“你们师兄妹几人,就属你最让人愁,我本想着将你交托江止,也能放心离去,却不曾想竟闹到那般田地。南棠,那些年委屈你了。”
    南棠垂下了头。三十年前的事,连记忆都变得寡淡,但被叶司韶这么一提,那委屈好像又泛上来,就如同在外漂泊许久的稚子,见到许久未见的父亲,那早已不在意的苦楚突然找到了决堤的出口。
    她没说话,叶司韶便抬手轻抚她的头,一如六十年前那般。
    “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没当日种种,又何来今日虞南棠。修炼修炼,炼的是身,修的是心。种种磨砺,也只是一种机缘。”
    修心炼身,那是太衍天道的真谛。
    “我晓得,多谢师父点拨。”南棠很快便重振精神,笑着道谢。
    疑惑被叶司韶解决了一大半,她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要问。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叶司韶却看穿她的想法,忽然开口,“你想知道的东西,得等你顺利加入梵天界,现在……你的小朋友来了,他恐怕是误会了什么。”
    一语落地,叶司韶又笑起。
    南棠很快便知道叶司韶的意思——前方传来一声低吼,天禄不知几时已经绕路改道,拦在了他们前路。
    天禄兽目光幽幽地盯着南棠,也没像先前那般冲上前来,只是站在离二人数十步远的地方。瞧他这模样,南棠觉着一会该花大力气哄他了。
    夜烛心里烦躁极了,先是眼睁睁瞧着南棠一改愤然的神情,抛下他乖乖跟着叶司韶走了,再来又见着她顺从地低着头让人摸脑袋,他觉着自己是遇上劲敌了。和叶司韶一比,江止算什么,萤雪算什么,月枭、顾灵风又算什么?
    他们敢这么摸她头吗?她肯让他们摸么?
    就连他,都没摸过——没有亲手摸过!
    ————
    赤冕仙域,仙舟上一片寂静,几个修士垂手站在佛掌之下,有些惶恐地盯着佛掌上坐的人。
    夜烛已经坐在这里翻了一整天的玉简,已经基本看遍了巫岭内的玉简,但并没找到任何与九寰有关的消息。他现下心情很差,眉头拧到极至,看完一块玉简就扔一块,惹得底下的修士战战兢兢,也不知哪里又触怒了这位尊上。
    “还有吗?”手边的玉简看得差不多,夜烛抬头,幽幽问向众修。
    “尊……尊上……”站在众修最后的修士捧着托盘哆哆嗦嗦地走上前来。
    夜烛眉头蹙得更紧了——也不知这些修士为何如此怕他,他虽然有时候脾气不太好,但也从没惩罚过他们,这一个个的,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什么凶神恶煞。
    他瞪了这修士一眼,低头看他托盘里的东西。
    “这是什么?”
    “禀尊上,此乃巫岭仙器,可以开启我族上古法阵。”
    夜烛抓起小修士口中所说的仙器——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灵珠,灵珠之内有绿光流转,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星力?
    这灵珠之内竟然封存着与星罗界中一模一样的星力?
    “上古法阵?本尊为何没听过?那是什么阵?”
    “老祖从来没有让人进入过禁地,我等亦从未见过此阵。”小修士道。
    夜烛握紧那枚灵珠,自佛掌上飞出,化作一道弦光。
    “随我前去看看。”声音传来,人已消失。
    ————
    巫岭位于仙舟南边,乃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山峦。
    山峦内草木茂盛,枝叶遮天蔽日,几无天光透落。山峦的深处,建有巨大的青石宫殿。宫殿的北侧,有处被荆棘覆盖的隐蔽所在,便是小修士口中的巫岭禁地。
    一道人影落在荆棘墙的外面。
    夜烛手握灵珠,放眼望去。禁地四面皆有禁制,足有三重,每一重都极其难破,就算他如今境界已达灭劫后期,这禁制也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看来,谢清留真的很看重这个地方,也不知里面藏什么。
    夜烛思忖片刻,只将元神放出。须臾瞬间,庞大元神便笼罩了整个巫岭。
    破禁制需要时间,但以元神探入,却不需要那么复杂。约半个时辰时间,夜烛的神识便已探入其间。
    被荆棘重重围起的地方,是个长满荒草的地方,看得出来已经很久没人进过这里,也无人清理过此处。夜烛的元神在此地粗略查探了片刻,并未在地面发现什么古阵,地上也没有任何灵气波动,黄泥碎石,只是普通的山地。
    谢清留又在故弄玄虚?!
    夜烛才要收回元神,却不知为何心里一动,忽然间朝天上望去。
    这一看之下,他情不自禁攥紧了手中灵珠,心中波涛骇浪翻涌不已。
    天空漂浮着一个巨大的颜色浅淡的法阵,几乎笼罩了整个禁地,而这个法阵……
    他见过。
    “十方古阵……”
    赤冕竟然也有十方古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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