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和中年时的老爷子相似的脸。
    江卫国有6个哥哥,这位国营饭店的江大厨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江枫整个人愣在原地,脚仿佛被定在了地上,直愣愣地看着江师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个样子,又姓江,错不了的!
    老爷子还有亲人在人世!
    在1987年蜀地省城的国营饭店里当大厨!
    江师傅手上端着一盘红烧肉,笑呵呵地,有些微胖,但是比中年时的老爷子瘦多了。
    江枫还想多看两眼,就被无形的墙撞着要他追上韩贵山。
    江枫只得放弃,暗暗记下国营饭店的招牌样式,踉踉跄跄地向前跑追上韩贵山。
    年轻时的韩贵山只认死理,说走到y县去就走到y县去。王静说有60里路,其中大多是山路,山路崎岖,费鞋又不好走,更别说韩贵山还拿着两大蛇皮袋的货物,更是艰难。
    江枫在记忆里不会累,不会饿更不会渴,除了路不怎么好走有些阻碍之外,对于路途的长短没有什么感觉。
    韩贵山就不同了,他是实打实地在走,穿着他五妹给他纳的新布鞋,走到中途担心山路把鞋磨坏了干脆把鞋脱了,走了整整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韩贵山终于走到了县城。
    y县和省城比起来要破旧不少,韩贵山的脚上原本就有很厚老茧依旧被路上的石子野草割出了血。他像没有感觉到一样,随意拍拍蹭掉脚上的泥,穿上了鞋子。
    时候还很早,韩贵山就坐在街边等商铺开业。
    他不安地反复打开蛇皮袋口看里面的货物。
    等了不知道多久,开始有人出门,开始有商铺开业。江枫以为韩贵山会像之前在省城那样,挨家挨户地一家家问,结果他却拦住了一个衣着破旧的老大娘。
    “大娘,我想问一下你家有没有野菜团子,能不能卖我几个?”韩贵山拦住老大娘问道。
    大娘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警惕地反反复复打量了几遍韩贵山全身上下。
    韩贵山这身打扮在深城不够看,但在y县已经称得上时髦了,虽然风尘仆仆狼狈不堪,手中的两个蛇皮袋也是脏乱得很,却足以让大娘给他一点信任。
    “我家只有玉米面,可没有白面那种细粮,一毛钱一个。”大娘狮子大开口。
    “可以的,可以的,我只要玉米面,要五个。”韩贵山没钱去饭店买干粮。
    “我儿子在家里,你可别乱来,你就在这里等着。”大娘警告道。
    大娘匆匆往家赶,没多久,拿了一个粗布包过来,里面包着五个不大的玉米面野菜丸子。大娘拿了钱之后就把粗布拿走了,生怕韩贵山反悔一样跑了。
    韩贵山在原地吃了两个团子,有点噎到了,那出一条毛巾把剩下三个团子包起来,拖着蛇皮袋往里面走。
    韩贵山一连问了许多人关于附近的村子哪个更远更偏僻,又从一户人家讨了碗水喝,还在讨水的人家哪儿用3块钱卖掉了一个铁皮青蛙。
    大约问了十几个人,韩贵山选定了一个村子,又出发了。
    这一走就是两天多,比之前的夜路更难走,几乎全部都是山路,小路,一开始还有一些泥路,到后面全部都是人脚踏出来的野路。路上,他碰到了河,就停下来喝点水,天黑了就吃一个玉米团子,除了夜深的时候实在困了走不动了随便找个树靠着睡上几个小时基本不休息,一直在走。
    江枫都有些怀疑,他到底是凭着之前问路时得到的地图走还是凭感觉走,这一路上根本就不像是有人烟的样子,他甚至都有些害怕韩贵山走到荒山老林里走丢了。
    这个时候的蜀地,荒山还是有不少的。
    就这样,韩贵山又走了两天。
    因为他只有在夜深时候才睡觉,又是在山上,江枫不敢走远,韩贵山靠在树边睡觉,江枫就坐在他旁边发呆。
    他都有点猜不透韩贵山在想什么。
    只不过因为王静的一句话,他就跋山涉水,一心要去最偏最远连货郎都不愿意去的村子。
    江枫现在别的都不想,只希望这段记忆能够持续到韩贵山回省城,希望韩贵山能再去那家国营饭店,能让他好好的判断那家国营饭店的位置,以便回去寻亲。
    第三天清晨的时候,韩贵山醒后吃掉了最后一个团子,继续提着蛇皮袋上路。
    他这一路上不坑声,不说话,连自言自语都没有,就像一个沉默的木人,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
    半下午的时候,江枫终于看到了村落。
    这种在深山里的村落,不光机动车辆进不来,就连自行车都进不来,进出都得靠双脚,平日里根本就不会有外人来。
    村口有个玩泥巴的小孩,韩贵山见状拖着蛇皮袋上前,和颜悦色地道:“小朋友我是货郎,我想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安和生产大队吗?”
    玩泥巴的小孩听到货郎两个字,蹭得一下就跳起来了,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小炮弹一样地狂奔回村里,一边跑一边大喊:“卖货郎来了,卖货郎来啦!”
    韩贵山都被他吓懵了。
    没一会儿,村口就围满了人,大家跟围观看胖达一样围观看韩贵山。
    不对,这里是蜀地,韩贵山这种货郎可能比胖达还要稀少。
    “货郎在哪儿?我是这里的大队长。”五十来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上不少的大队长打着嗓门喊了一嗓子,村民们才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你好,我就是货郎,啊,不,我姓韩,是来卖货的。”韩贵山见生产队长居然都来了,连忙道,“请问这里是安和生产大队吗?”
    韩贵山说话了,原本静静围观的人群就像是水塘里扔进了一颗炸弹,一下子就沸腾了。
    “真的是货郎啊,咱们村都多少年没来过货郎了?”
    “你说这货郎卖什么啊?会不会卖肥皂?”
    “妈妈,我想要吃糖。”
    “安和大队比咱们村子还偏,他去安和大队干嘛?”
    “你说……”
    “咳咳!”大队长大声干咳了两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看来大队长在村民里还是挺有威信力的,“韩货郎,安和生产大队还要往西面走十几里路,我们这是大麦生产大队,你去哪儿走亲戚?”
    “不,我卖货。”韩贵山道。
    人群又骚动了起来。
    “去安和大队干嘛,在咱们这卖多好!”
    “就是,安和大队穷得要死,他们哪儿买得起东西,这货郎在想什么。”
    “咳咳。”大队长示意大家安静,笑眯眯地对韩贵山说:“韩货郎,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儿的情况,安和大队去年粮食歉收你在那儿可能卖不出货,你看我们这如何?”
    大队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几年风调雨顺各个生产大队都没有歉收,但是他们这穷乡僻壤山穷水恶的地方连供销社都没有,最近的供销社都得走一天一夜的山路。好不容易来了个外来的货郎,他怎么可能把他白白放去安和大队。
    江枫在一旁,看着大队长和韩贵山东一句西一句就是不说正题,两个人就在众人的围观之下打太极觉得有些好笑。
    韩贵山这走了两天山路,脑袋开窍了啊,都学会待价而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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