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男人都不在家,出来的是几个女人,白树生和白冠文两人自诩是个大男人,不好上去跟妇人讲什么,反正有白清清冲在前面打头阵,他们就在后面等着就是了。
    但没想到上回宋家母女还开门请他们进去喝茶,这次来竟也跟白冰冰一样拦着不让进了,这是真的欺人太甚啊。
    白树生握着烟斗在一边的墙上敲了两下,冲白冠文一点下巴,意思是“你赶紧上去帮你妹妹,咱今天必须进门,不然聘金怎么办”。
    上次在宋家打起来让左近的人看了个大笑话,他这两天走在村里都有人调侃他,说他出息了,会打媳妇儿了,他们队里这么多年,虽然有几个混人,但是从来没听见过谁家男人打女人。
    这上次在宋家闹了一场都能那么快的传到村里去,这次要是他再一激动干出点啥,不又得传回村里被那些人指着脸取笑。
    因此,白冠文故意转过头去,往后面退开两步,就当看不见他爸的暗示。
    见大儿子这么怕死没出息,白树生黑着脸又往另一边看去,他看肖扬那个好女婿呢。
    结果,一扭头只见好女婿跟失了心魂似的,一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前面宋家院门口,说不清楚是在看白清清,还是在看站在院门边上的白冰冰。
    白树生叹气,靠不住,啥人都靠不住,还是得他黑着一张老脸上。
    “亲家,这两天谁家不大扫除啊,都是乡下人家我们不嫌弃你家脏,今儿我小闺女和女婿特地说要来看看她姐,想知道她姐嫁过去过的好不好,亲家姑子把我门拦在外面到底是个啥意思啊?”
    “走走、这会儿人太多,我们两家上次没说完的话今儿咱们进去再好好商量着说完。”说罢,白树生一挥手就要走进去。
    “还以为爸和清清今天真是一番好意来看我的,原来还是为了上次的事情啊。”白冰冰左手伸出去正好横在白树生面前,挡住他的路。
    白树生停下来,垮着脸看她,“冰冰,你这是要干啥?真要拦我?老子是你爹!”
    “就算你是我爹,那也不能一次两次的上们来我婆家要聘礼。”
    白冰冰很强硬,手拦着就是不放下,下一刻扭头冲堵在院门口的张秋娥说道:“妈,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爸他们今天又要来找你们要聘礼,辛苦妈走一趟去公社把主任还有书记同志都叫过来,咱今天就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把所有事情都说开解决了。”
    张秋娥一愣,对上白冰冰坚定的眼神,突然就高声回了声,“好,妈这就去,你嫁过来就是我宋家的人了,谁也别想欺负你,冰冰等着,妈这就去带人过来。”
    “婶子,不行啊,都是小事犯不着去叫人,咱好好说话。”
    白冠文本来还在下面躲着,一听白冰冰要让张秋娥去公社喊人,一下子就想起来上次书记跟他们说的那些话,书记说要是再有下次去宋家闹事,保不齐就要把他和他爸送进派出所,说到做到。
    可不能再让她去找书记,白冠文立即上去拦住张秋娥,不让她走。
    白清清还站在那里呢,看到白冰冰要去搬救兵,她懵了更气了,“白冰冰你要闹啥?”
    她都还没开始闹呢,白冰冰那边就要找人了,怎么可以!
    白树生也知道事情严重性,不敢叫张秋娥跑了,跟白冠文一起拦人。张秋娥没办法,这外面都是看热闹的人把路给占了,她身前还有两个人拦着她,张秋娥根本就出不去。
    院门口那里宋美华用身子死死守着,白冰冰面前还挡着一个白清清,挪动一步都不行。
    眼看是没办法去公社找人了,突然巷子人群里有两个婶子喊了声儿,“秋娥啊,白家上门闹事你别怕,我们去帮你把书记喊过来。”
    那两个婶子上次白家来要聘礼的时候,她们也在场,对白家人不要脸的行为那是看的真真切切,半点不冤枉他们。
    都是一条巷子里面的邻居,虽说人宋家搬过来不久,但张秋娥她们人好啊,和气大方,儿子结婚那天还上门给她们发喜糖呢,不就是去公社喊人吗,这么简单的事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咋、咋办啊爸?”
    两个半路杀出来的婶子跑的飞快,想去追人都追不上,白冠文后背生出一层汗,问他爸咋办。
    白树生也怕被关进派出所,抱着脑袋蹲地上,“我咋知道怎么办,今天就不该和你妹妹过来宋家拍门,你大妹是铁了心要跟我们断的干干净净,三番两次的想把自己亲爹和亲大哥送进派出所。”
    “这畜生,我白家咋出了这么一个孽障啊,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供她上大学,结果转头就跟男人跑了,别说什么三转一响,就是该给的聘金一分都没见着,娘家人上们还能关着门拦在外面,她真要这么向着婆家,那以后就再也别想回咱白家。”
    这是第二次了,白树生这个一家之主被自己大闺女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半点亲情都不顾,把他的脸踩到地上,他再这么窝囊下去,传回村里那几个老不死的耳朵里,该是都要笑话死他了。
    越想心底就越愤怒,越愤怒说起话来就失了理智。
    “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打从今天开始我们白家再没有这个孽障,我白树生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你也从来没有她这个大妹,等回去队里我就去找队长写个说明,咱白家要跟这个孽障断绝关系。”
    “真的?”
    头顶响起一道声音,白树生身子一顿,抬头就看见白冰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来了,看着他说话的时候,脸上隐隐露出笑意。
    他站起来,正要说话,白冰冰那边抢先说了。
    真好,断绝关系啊,她等着白家人这句话很久了。
    “爸,你刚才说的断绝关系是真的吗?你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了吗?”
    白冰冰再一开口说话,原先脸上的那抹笑意就不见了,反而变成了伤心和震惊,白树生手指蹭了蹭眼睛,以为刚才是自己眼花,“你?你刚刚……”
    白冰冰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转了个身让外面那些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对着有些发傻的白树生道:“就因为我结婚的时候没有把聘礼搬回娘家,爸你就要跟我断绝父女关系?可是聘礼本来就是要跟着新嫁娘一起回婆家的啊,爸你们为什么还要逼我把东西搬回娘家,上次你们还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聘礼要留给大哥的两个孩子以后娶媳妇。”
    “爸,你和妈还有大哥大嫂你们心里从来就没有我这个女儿。”
    “天啦,真是没想到白家人竟然坏的这么不要脸!还以为是白家老两口糊涂了想要留着闺女的聘礼以后养老,没想到真正贪图宋家儿媳聘礼的是白家的长子,你们说说咱公社哪家有这样的大哥?这要是白家的事传到外面去了,别的公社大队是不是以为咱这里都是白家这种人家,以后还有谁敢娶咱公社的闺女啊!”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咱公社的名声就是被白家这些人搞臭了。”
    “大姐你说的对,依我看啊白家人一家子没一个好的,瞧,就那站在墙根底下黑着一张脸闷不吭声的女婿都是个烂人,当初啊不就是他把白家小闺女的肚子搞大了吗?还是城里下来的知青,考大学呢,你们说说要是他的那个大学知道他搞大黄花闺女的肚子还不把他开除了。”
    “啧啧,烂人都凑一堆去了,还好宋家媳妇是个拎的清的,我看啊,就今天待会儿等公社书记过来了,一起把证明开了,早点跟她娘家人断干净了才好。”
    “你说的有道理,宋家媳妇哭的多伤心啊,人都要站不住了。”
    周围一开始还是窸窸窣窣的小声议论,这会儿已经叽叽喳喳的你挤我,我挨他的一起朝门口的白家人伸出手指骂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声音大到白家人想不听都不行。
    张秋娥扶着哭得惨兮兮的白冰冰,“冰冰啊,你别哭了,妈心疼。娘家不要你,你还有我们呢,我们对你好,咱就听街坊邻居的,待会儿书记来了跟他要一份证明,你爸他唉,你爸真是狠啊。”
    咋就变成这样了,白树生站在原地傻眼,脑子涨涨的只能听到别人骂他的声音,和白冰冰刚才哭着说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
    “你、冰冰啊,爸也没有说一定要断绝关系……”
    真要断绝关系,跟宋家这个亲家不走动,那以后他还怎么去跟别人吹牛批说他能握到大领导的手,说他养出来他们镇上第一个女大学生。
    “断!断的死死的。”
    白冰冰靠在张秋娥身上只知道哭,白树生说的话都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正要去拉她的时候,后面白清清跑了上来,抓着白树生的手恶狠狠道:“爸你还留着她干嘛,赶紧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以后我们宋家就我一个亲闺女,白冰冰她就是一个贱人,对你和妈没有半点良心,还老是背着人欺负我,这种人你留她干嘛,早几年前就该把她赶出家门了。”
    “清清你说啥呢?”白树生还在挣扎。
    面前本来还在哭的白冰冰却抬起头,抹掉脸上的眼泪,看向一听到她要被赶出白家浑身上下都满是兴奋激动的白清清。
    “你说什么,贱人,谁是贱人?”
    “十几年来我处处让你护着你,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是最好的都先给你,我对你哪里不好,到头来得你一声贱人。”
    白冰冰说这话的时候,看着白清清的一双眼像是飞出了两把刀子,带着戾气和寒意扎在眼前的白清清身上,令她收在腿边的手不由握紧,眼睛里的两颗眼珠子颤啊颤,不敢对上白冰冰压迫的视线。
    “你自己对我怎么样你心里清楚,咋的,你想干嘛?贱人骂的就是你怎么了,你还想打我不成?”
    白清清咽下一口唾沫,声音拉地高高的,明明虚得很,却故意强装镇定。
    啪一声响,白清清脸上落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巴掌印子,脸都打歪了,白冰冰打的。
    因为白冰冰是背对着他们站的,巷子里的人只听见白清清先骂的她,态度嚣张耀武扬威不是个好的,而这会儿本该一直在他们面前表现的柔软老实吃亏上当的白冰冰,她脸上冷冰冰的表情,外面巷子里的人都看不到啊。
    这些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听到前面响起了一个巴掌声,太响了,把她们都吓了一跳。
    再伸长脖子看过去,才知道刚才那一巴掌是宋家媳妇儿打的。
    也是,这白家小女儿太欺负人了,再怎样也不能张口闭口的喊自己亲姐姐贱人啊,而且刚才还在撺掇白树生赶紧把亲姐姐赶出家门,都是一个爹娘生的,还是同一天一个时辰没差几分钟生下来的双胞胎。
    白家小闺女咋这么疯,咋这么毒。
    “你打我?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人了吗?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你抓头发剪衣服的白清清了,你今天还敢打我?白冰冰我打死你。”
    脸上被打的那块肉刺辣辣的疼,不用照镜子都知道已经肿起来了,重点是白冰冰打她,她爸、她大哥、她男人肖扬!
    站在她身边都跟死了一样,没一个来护她!
    白清清暴怒,两颗鼻孔里冒出粗气,喉咙里呼哧呼哧响,目眦欲裂抡起胳膊就要朝白冰冰脸上甩回去。
    “白清清你这个疯女人,还敢来欺负我媳妇儿!”
    斜地里冲出来一个刚从县里回来的宋流星,长腿一跨挡在白冰冰身前,同一时间大掌握住白清清挥下来的手臂往旁边一扔,围在外面的人群顿时嗡嗡一阵呼声,就见白清清一个踉跄,圆胖圆胖的身体栽倒在地,像是滚雪球一样顺着宋家院门口的小斜坡往巷子的臭水沟里滚过去。
    站在水沟附近的那些人哄得一窝蜂的炸开,纷纷给白清清让路。
    再回头看的时候,白清清已经脸朝下,整个人都磕在臭水沟里,又脏又黑的臭水沟把她整张脸染的跟个鬼一样,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看都看不见了。
    “哎呀,白家小女儿没站稳,自己滚进臭水沟了,可不能赖别人。”
    不知道人群堆里是谁先说的这句话。
    “就是,她自己要滚进去的,我们刚才站那好好的,白家的你们可别赖我们头上来。”
    一个人说了,后面说话的就越来越多,一个接一个,还有大半的人连嘴巴都不捂紧,直接就是笑出声儿来,生生让白家几个人又气又臊,丢大脸啊连地都没得钻。
    群众的力量就是大,都不用白冰冰他们出手。
    “媳妇儿你还好吗,那个疯女人有没有伤到你?”宋流星手握在白冰冰肩上,两只眼睛上上下下不放过她身上一寸地方,生怕白清清伤了她。
    张秋娥和宋美华也吓得不清,赶忙拉住她,担心道:“冰冰啊,那个白清清古古怪怪的,我看她是得了疯病,以后见到她千万躲着点,你别跟她对上啊,妈真是担心她什么都做的出来。”
    “妈,你别担心,我不怕她,她在我眼里跟一个上蹿下跳的不长脑子的大蚂蚱没啥区别,这会儿就是流星没回来拦下她,我也不会让她碰到我一根头发丝。”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白冰冰被宋家人围着,还有几个相熟的邻居也过来安慰她,另一边白清清尖利的声音又响起。
    “肖扬呜呜呜我脏了,我是不是脏了呜呜呜,白冰冰那个贱人,还有宋流星那个痞子都是他们害我呜呜呜,你去打他,你去帮我撕了白冰冰,我恨死她了!”
    肖扬恨死她了,满眼的嫌恶,“你住嘴,还不嫌丢人。”
    说完,闭紧呼吸赶忙往白家父子身后躲,唯恐被白树生父子两个捂紧鼻子捞起来的白清清要往他身上扑过来,那气味呵呵……
    他这辈子不想再闻第二次。
    “爸、大哥你们要帮我,白冰冰她刚刚还打我你们都看到了,她跟宋流星都不是好东西,爸你快把她赶出去,我嫁的这么好以后有啥好东西都会孝敬你跟妈呜呜呜,咱家就我一个亲闺女不好吗,我好恨她啊!”
    白清清脸上头上,整个身上都是脏污的臭水,连衣服里面都湿了,又臭又脏,可怜白家父子两个好不容易上去把人捞起来了,白清清还要又哭又喊的,蹭了不少臭水在他们手上。
    白树生还好一点,老农民经常下地干活儿浇了六十几年的大粪,那味道跟白清清身上的差不多,捏住鼻子还能忍,才浇了三十几年的白冠文就不行了,看着被白清清蹭到身上的臭水,喉咙里犯恶心,差点儿就吐了。
    “呕,小妹你这一身,赶紧先回家去换一换——”
    “你闭嘴!我要你们跟她断绝关系,把她赶出白家呜呜呜。”
    “白树生,听说你要跟你家大闺女断绝父女关系啊?”
    人群堆里,来了有一会儿的公社书记突然就说话了,他身边还站着刚从县里回来的宋老,以及送他和宋流星回来的县里的一个同志。
    白树生一听书记的声音,整个后背就麻了,慢吞吞回头,“书、书记您真来了?我,我这……”
    “别你啊我的,去把手搓干净了过来把断绝父女关系的证明签了吧,以后啊,你们白家一家子就别再三天两头的闹到人宋家来了,你们一家子就放过你大闺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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