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复随侯来臣到前堂,就见萧渊林哼哧着气坐在台阶上,抱着柱子要撞头,他的几个将领都在拉人,薛丰年还在旁边劝慰。
    “老爷,主公当下是有事在忙,并不是不见您,您先随我们去歇息,等主公事情忙完,自会来找您。”
    萧渊林自从被虞朝曦抓进镐京,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他这个年岁本已致仕,合该颐养天年,可谁能想到,萧复谋反,还谋反成功了。
    “让那个不孝子来见我,不然我就血溅堂下!”
    “父亲,”萧复叫他。
    萧渊林一震,回头见他站在屋檐下,神态不辨,旋即匆忙直起来,抚平衣领袖口褶皱,端起架子来,“你来了。”
    他们有七年没见过面,七年前萧复被他赶出萧家,七年后萧复身居高位,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任他羞辱的少年了。
    随从端来宽椅,萧复坐下,弯唇,“父亲为何要见我?”
    今时不同往日,萧渊林再不能像从前那般贬低他,眼看着他通身气势张扬,眼神阴戾,不悦道,“你这么多年不回萧家,现在威风了,为父想见你还推三阻四,成何体统?”
    萧渊林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又有官职在身,很招女子欢迎,他本人也风流,所以后宅里妻妾无数,膝下子女众多,萧复在他的子女里是最不起眼,也是最不受他待见的,大抵是因他母亲身份敏感,却又舍不得母亲的财宝,等到母亲一死,萧复也就被扫地出门。
    现下老了,也还依稀可见几分昔日风采,说起来,萧复跟他有几分像,但更像他母亲,那被灭的梁国人多有胡人血统,萧复这张脸看的不明显,只能看出他眉眼深邃凌厉,这也是萧渊林特别不喜欢的点,他们萧家怎么说也是书香世家,绝不允许这样的杂种败坏门风。
    萧复嗤地笑,“父亲大概是老糊涂了,我都不在你萧家的族谱上,谈不上什么体统。”
    “你若真心悔改,为父也不是不能将你的名字添到族谱上去,”萧渊林摆谱道。
    萧复笑道,“父亲想要我怎么悔改?”
    萧渊林抚了抚胡须,“现今你打下江山,劳苦功高,但你毕竟是庶子,嫡庶不能混淆,为父尚且在世,这皇位由谁继任,还得再商酌。”
    萧复讥诮的睨着他。
    薛丰年看他表情,便知他生了杀心,连忙戳了戳侯来臣,侯来臣硬着头皮上前道,“主公,到了午膳时辰,咱们朔州城盛产美食,主公可得尝尝。”
    萧复敛去凶相,淡笑道,“父亲撒泼打滚这么长时间,大概也累了,先给父亲安排午膳吧。”
    萧渊林满意的嗯道,“还有点孝心。”
    薛丰年赶紧拉他走。
    萧渊林挥掉他的手,“我们父子这么多天没见,午膳就一起吃吧。”
    萧复两手交叠,“你真要跟我一起吃?”
    萧渊林听不出他语气里的危险,说,“这个自然,为父给你个孝敬的机会。”
    萧复说了个好,招来侯来臣在他耳边叮嘱了一番,侯来臣听的心惊肉跳,反胃的差点吐出来,愣是憋一口气退下去准备了。
    过不久,便有小厮来请他们去用膳。
    萧渊林一连数日担惊受怕,吃不好喝不好,这回翻身了,怎么都要大吃一顿,他快步跟着小厮进堂屋,一坐下,就有婢女进来上菜,眨眼功夫菜就上齐了,萧渊林定睛一看,当场吐了出来。
    那桌上都是臭鱼烂肉,还有馊掉的米饭,怎么看怎么恶心。
    萧复笑看着他吐,“父亲可能不知道,我在外面流浪惯了,就爱吃这些没人吃的东西,父亲看起来好像不太爱吃?”
    萧渊林一个没坐稳跌到地上,手指着他,“你!你……”
    你不出个所以然。
    萧复撤掉笑脸,露出厌恶来,“看在我叫你一声父亲的份上,以前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往后的事就难说了,你要是想餐餐都吃这个,倒是继续跟我扯什么父子亲情,否则就给我老实的呆着。”
    他自袖里摸出一块白布,递到萧渊林手边,“您在我这里,连条狗都不如,我不杀您,您应该感恩戴德了。”
    萧渊林一脸愕然。
    萧复将帕子扔到他身上,冷漠道,“这些年,父亲一个家主都没当明白,还妄想当皇帝。”
    他扯起邪笑,“帝位是我的,你想当,也不难,我杀了你,让你当先帝如何?”
    “不!不!”萧渊林连连摇头,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能随便欺负的了。
    萧复凉凉睨他,未几转出堂屋。
    薛丰年跟在他身后道,“主公,为了您的声望,不能杀您父亲。”
    萧复嗯,“我知道,把他拉下去关着,后日入京一起带上。”
    ——
    在朔州歇了一日,萧复率大军赶往镐京。
    镐京这头早得了消息,这场政变名义上是宋茗辉引起的,萧复胜了,宋家自是人心惶惶,连夜拖家带口欲逃出镐京,结果还没出城就被京兆尹带人抓了回来。
    直等萧复入京,京兆尹将宋子元献给了萧复,以换镐京平静,萧复欣然接受,当着众臣的面将宋子元杀了,其头颅被割下来,和他儿子一样,挂在镐京城的城头示众,百姓对这位右相都颇有微词,死了更好,倒没几人吵嚷,也就顶层权贵知道。
    这天终究是变了。
    萧复是以清君侧的名义进京的,所以他入皇宫时,仍在表面上对虞朝曦有几分敬意,只不过虞朝曦刚进了宫,就被萧复派人关在寝宫内。
    虞媗也被带进宫,关在她从前住的瑶华殿,她本以为见不到张嬷嬷和素瓷,没成想,她们竟都回来了,兜兜转转,还是关在了一起,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高兴又痛苦的事情了。
    前朝萧复还有很多事要做,首要的就是让群臣归顺他,虞朝曦当政时,满朝大臣就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宋党,另一派则是左相李茂林一党。
    宋子元死后,跟随他的那些臣子大都怕了,自然不敢忤逆萧复,但李茂林这边不同,他官居高位,又是德高望重,当年也是他力保虞朝曦登基称帝,现下萧复打破了朝局,李茂林却还是没松口,这般僵持了好几日,萧复倒没想杀他,只慢慢耗着。
    奈何因为战乱,朝中已经积压了许多政事没处理,李茂林根本耗不起时间,便勉强松了点口,让萧复暂时帮忙处理政务。
    归根究底,没有虞朝曦亲口承认禅位,萧复仍然名不正,言不顺。
    这日下午,萧复从政事堂出来,外面正下着大雪,御道上铺了一层白色,算算时候,也到十二月了,再过十来日,年关将至。
    今年过年终于不用再挤在幽州那个小地方,他也算完成了母亲的嘱托。
    他踩在雪地上,慢步往瑶华殿走,来京数日,因为太忙,他都没空去见虞媗,当下正好有空,便走了过去。
    瑶华殿在内廷,虞朝曦刚及冠,身体又不好,采选后宫拖到了明年,后宫中只有虞媗一人在,萧复入内廷后,走了没多久,隔着宫墙就听见张嬷嬷在抱怨,“殿下身子骨不行,别在外面呆久了,素瓷快拿件长袄来。”
    接着就是虞媗的笑声,清脆好听,“哪儿那么娇气的。”
    便是这句话,就有雪球来回飞,她们在打雪球。
    萧复站在墙边听着她们嬉闹,半晌走到门前,守门太监跪地上磕了三个头,萧复道,“把门打开。”
    守门太监匆匆开门,萧复左脚刚进,一只雪球啪的砸到他胸口上。
    院内立刻鸦雀无声。
    萧复抹掉雪,望着院当中站着的女人,她着的水红色牡丹纹宫装,头发梳成了高髻,鬓边簪一朵绯色绢花,眉如远山,眸起秋水,红唇轻咬,半分眼神也不给他,她立在那儿,仿佛这漫天雪景都变得春意盎然。
    萧复不禁眯了眼,抬脚往前一步。
    虞媗便跟着后退一步,她身旁的张嬷嬷和素瓷想护在她身前,被她按了按手,只得退到廊下。
    萧复挑一边眉,旋即三两步跨到她面前,笑起来,“在外面乱跑,身体好了?”
    虞媗抿着唇不动。
    萧复的好脾性便没了,讥笑她,“我道你躲在殿内伤心难过,没想到你乐观的很,竟然跑出来玩耍,原来先前要死要活都是假的,做给我看以博同情?”
    虞媗已不会被这些话伤到,侧身欲走。
    萧复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声色阴沉,“清高什么?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虞媗眼睫扇动,蓦地问他,“我可以去看皇兄吗?”
    她的眼里只有虞朝曦。
    萧复面无表情的盯着她,良晌咧嘴,“不可以。”
    虞媗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不过眨眼就消失。
    萧复哼一声,勾起她的下颌道,“不求求我?”
    虞媗的脸色呈现些许纠结,最终抬起手腕搭到他胸前,踮起脚尖要亲他。
    萧复忍着暴怒扣住那张脸,“我说了不行,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虞媗眉尖微皱,表情终于不那么惹人讨厌,但她细声细气的埋怨,“你掐疼我了。”
    心跳砰的快了一下,萧复眼中暗潮流动,掌下的脸却皱的更娇,手掌不由自主抚到脖颈处,她蜷起手指捶他。
    “你又有什么花招,”萧复问她。
    虞媗不跟他说废话,抬起脚朝他腿上踢,被他轻松横抱起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踏入殿内,温暖席面,她被扔进那架红木雕花拔步床,她才支起身,他拽下暗花罗纱幔,倾身而来。
    那间宫装掉到地上,窗外天色由亮过渡到黑再到鱼肚白,一只手拉开纱幔,萧复撑起身,侧目看她在怀中,手还被他握着,两只脚腕也一圈印子,有点过头。
    萧复餍足地放开她,下地穿衣,穿戴整齐后,又望一眼床里,她的脸侧乱发游曳,人也颓靡困倦,眼皮微张,要睡不睡的。
    萧复靠近一点,发现她确实是醒着的,只不过气力殆尽,动弹不得。
    萧复看了她一会儿,思绪乱飞,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如果你能劝你皇兄退位,我娶你为后。”
    他说出口后自己都惊住,虞媗是他圈养的女人,他不需要她德才兼备,也没想过让她母仪天下,他潜意识里,不希望虞媗碰这些东西,没有了公主身份的虞媗,最大的倚仗就是他,和其他女人不同,她们有父母亲人顾念,还要为了家族拼杀,她们心上占的东西太多了,他不希望虞媗成为这样,虞媗的眼里只有他就行。
    就连他自己也没明白,为什么要娶她为后,宠妃不是更好?
    还是自己太想当皇帝,所以用后位来诱惑她,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他都走到这一步了,虞朝曦不答应杀了又如何,再编个他病重身亡的消息传出去,再造出一封禅位遗旨,天下百姓轻易就能糊弄过去,犯不着让她来劝。
    他还没想透,虞媗揪着褥子拉了拉,勉强抬起半身,发丝坠落,铺了一枕头,她垂下头,脸稍稍侧,闷声不吭。
    萧复生出燥气,觉得跟她说这些简直是浪费口舌,横竖是死犟,但他即开口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索性道,“你不是想要我娶你?我给你这个机会。”
    那是以前,她对他心生爱意,一心想跟他成婚,经历了那么多痛苦后,她只恨自己不能杀了他,夫妻这个词简直是□□裸的讽刺。
    “你只有这个机会再见你皇兄。”
    萧复抓起麾衣披上,出殿时,听她道,“好。”
    萧复弯了弯笑,满意的踏出殿门。
    虞媗吐一口浊气,倒下来仰视着屋顶,她不可以再像先前那样任性无知,萧复吃软不吃硬,她跟他对着干,他转头可能就会变本加厉还到她和皇兄身上。
    萧复已入皇宫,登基是迟早的事,一旦皇兄没用了,萧复铁定会灭口,她得尽快想办法帮助皇兄逃走。
    ——
    天已大亮,好在帝位未定,萧复不用上朝,他才可这般懒怠。
    萧复才出瑶华殿,一眼见前方一男子探头探脑四处张望,萧复停下脚步,“兄长,你在看什么?”
    那男子是萧复的嫡兄萧明远,比萧复大四岁,在鸿胪寺混了个司仪的职位,晋升是没指望了,也就是混吃等死。
    萧明远嘿嘿笑道,“阿复,我是来看父亲的,没想到你这般孝顺,自己登高位,还将父亲也接进宫享轻福。”
    萧复经他这一提醒,才记起来,萧渊林被他丢在福寿殿内,自打上回将萧渊林威吓了一番后,他就没再见萧渊林,他根本不想管萧渊林死活,特意着人看着那个老东西后便当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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