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曹的还说了什么,连翘也没有听清楚,但是,一阵鞭打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过须臾,她便看到了冯先生被绑在一架仅有四个轮的平板车上,四名燕兵在前拖着车缓缓行走。
    车上除了他,还有一名手执长鞭的燕兵,正狠狠地往他身上抽打着。
    不过顷刻间,冯先生身上便已经遍布伤痕。
    而一员将领打扮的男子,带着数十名燕兵,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似乎在欣赏着冯先生被虐打的这一幕。
    连翘一看便知道对方的目的是引出身边的女子,又看了看已成血人的冯先生,登时大怒,手执无尘剑便要杀出去,一只带着凉意的手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正是身边的冯谕瑧。
    她侧眸,见冯谕瑧极力睁着双眸,死死地望着远处遭受虐打的父亲,抓着她手腕的力度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白,可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也没有挪动过半分。
    那厢,遭受毒打的冯琰却始终骂声不绝,哪怕身上血迹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弱。
    连翘再也看不下去了,执剑想要冲出去,可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却如铁箍一般,力度之大,让她怀疑自己的手都会被掐断。
    她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是满脸泪水,却依然不让她冲出去的冯谕瑧,再看看已经没了声音的冯先生,终于忍不住落泪。
    “将军,人死了。”她听到一名燕兵禀报。
    “死了?真不禁打!扔下去,回府。”那曹姓燕将懒洋洋地道了句。
    很快地,燕兵便将已经死去的冯先生扔下了平板车,扬长而去。
    她立即想要冲过去,可手腕却依然被制住。
    她不解地望向身侧女子,见她仍旧努力睁着眼睛,视线始终落在那已经没了气息的冯先生身上。
    她想问为什么却又问不出口,只能沉默。
    两刻钟不到,燕兵去而复返,看了看仍旧躺在地上没有半分移动痕迹的尸首,又再度离开。
    燕狗竟狡猾至此!连翘暗恨,又望望冯谕瑧,见她依旧一动不动,也没有松手的意思,唯有再度忍耐。
    半个时辰之后,她再次看到了去而复返的燕兵。
    这一回,她对身边女子隐隐有了几分佩服。
    可冯谕瑧仍旧一动不动。
    又过得半个时辰,燕兵第三次去而复返,她也看到了那名燕将的身影,见对方皱眉不悦地道∶“原来当真已经不在这里了,本将居然做了无用功。”
    这一回燕兵走后,冯谕瑧终于松开了她的手。
    她一手持剑,一手扶着冯谕瑧,一步一步朝着远处那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影而去。
    早上还和蔼地与自己说着话的人,转眼间便……饶得她见惯了生死,此刻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冯谕瑧没有说话,也没有再落泪,只是亲手埋葬了最疼爱她的父亲。
    为免被发现,她也不敢立碑,只是把埋葬父亲的位置牢牢地刻在心里。
    连翘安静地陪着她,末了朝着冯琰埋身之处磕了几个响头。
    她正要起身的时候,不经意间却发现,冯谕瑧的衣裙、鞋袜透着一片鲜红的血迹。
    那血迹不像是外头沾着的,反倒是从身上流下来的。
    她一惊,瞬间想到了一个可能,不敢相信地望向神情平静的冯谕瑧:“你有了身孕?”
    这分明是小产的迹象!
    冯谕瑧又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轻抚着腹部,眼神有几分伤痛,可声音却仍是平静的:“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所以,她也没能保住他。
    “走,去找大夫。”连翘不由分说地拉住她。
    “不必了,早就保不住了。趁着追兵未至,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可是你的身子……”
    连翘如何不知孩子必定是没了,她只是不放心眼前这女子,本就身受重伤,如今又小产,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
    “我不要紧,快走吧!只要到了茗州……”
    她虽没有说到了茗州便如何,但连翘却知道她的意思。
    茗州,有她的夫君穆元甫。那个让冯先生至死都引以为傲,相信他会爱护自己女儿的穆元甫。
    “那个人,是谁?”她听到冯谕瑧低声问。
    “燕国将军曹冠诚!”她一字一顿地回答。
    冯谕瑧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曹冠诚,不知陛下可还记得曹冠诚?”说到此处,连翘抬眸望向了脸色苍白却又如同血人一般的穆元甫,不等对方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继续道,“不记得也不要紧。当年,主子设计将其活捉,亲手砍下了他的脑袋,以告慰冯先生在天之灵。而我……”
    她忽地笑了,笑容阴森,充满了残忍的肆杀之意。
    “而我,偷偷地把他的尸首挖出来,鞭打了整整三日三夜,再把他扔到山顶上暴晒七日,最后连骨头一起剁成了碎渣喂狗!”
    只是再怎么报复,都换不回那个人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旁若无人地继续道:“主子小产却坚持赶路,我拗不过她,便也只能从了。只是想不到,次日我们又遇到了燕兵。所幸此番的燕兵人数不多,而且曹冠诚那狗贼也不在。”
    虽然只是一小摄燕兵,但对带着一个伤患的她而言,亦是不容忽视的。
    果不其然,她这边才将欲偷袭冯谕瑧的一名燕兵杀死,那厢却又有两名燕兵朝她攻了过来,她顾着受伤的冯谕瑧,一时分.身乏术,只能刺死其中一人,眼看着另一人的刀即将砍中自己,结果……
    又是冯谕瑧挺身而出,为她挡去了这一刀。
    她一剑刺中那燕兵的喉咙,终于气急败坏地骂:“你是不是有病啊?这么喜欢替人挡刀?!”
    那人分明已经伤得很厉害了,可一张嘴却不肯示弱半分:“你才有病!这不过是权衡之下作出的最佳选择,一人受伤,总好过两人同时受伤。”
    不管这是对方权衡利弊之下作出的选择,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连翘只知道,这个人,已经救了她三回。
    她恨恨地瞪着面无血色,却依然得理不饶人的女子,片刻之下,终于咚的一声跪了下来:“从今往后,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连翘愿奉夫人为主,甘脑涂地,在所不辞!”
    “夫人的仇,便是连翘的仇;夫人的恨,亦是连翘的恨。”
    说完,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又是‘咚咚咚’的几下响头,正式奉眼前女子为主,终此一生,绝不后悔。
    冯谕瑧想要阻止她也来不及了,而且她也痛得无力阻止,眼前一黑,便彻底晕了过去。
    连翘背着她,一路避人耳目地寻找大夫,终于打听到当地有一名宁姓大夫,据闻医术了得,便寻了个隐蔽之地将主子安置好,自己带着无尘剑,直接便踹开了宁大夫家门,用剑威逼着对方救人。
    “再晚来半日,这个人便死定了,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的那种,死得透透的那种!”那糟老头子医术虽然可以,可说话着实难听得很,若不是看在他救了主子的份上,连翘好想用臭布把他的嘴堵上。
    第42章 新生之路
    “年纪轻轻的不好生保重身子, 将来有得你后悔。又是小产又是肩伤又是背伤,寻常人只一样都受不了,火急火燎地找大夫了, 你这小姑娘倒好, 三管齐下,居然还敢撑到现在才找大夫。”
    “真不知该说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还是说你活得不耐烦了。”
    “这会子天下是乱了些,不过乱世出英雄, 总有一日会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横空出世,结束这乱糟糟的世道。”
    “所以啊, 小姑娘家家的,还是得珍惜性命啊!怎么能这般想不开呢?”
    “闭嘴!”
    “闭——嘴!”
    两道喝斥声同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 一道却微弱得很,正是连翘与冯谕瑧。
    见主子居然被这糟老头子念叨醒了, 连翘又惊又喜, 急忙挤开宁大夫,扑到冯谕瑧跟前:“你醒了?这会儿觉得怎么样?哪里还疼?这糟老头子虽然啰里哆嗦的烦得很,不过医术好像还行,让他再给你诊一诊。”
    “喂, 姑娘家要尊老, 尊老你懂么?”被挤到边缘去的宁大夫不满了。
    连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又转向冯谕瑧,等待着她的回答。
    “倒不觉得有哪里特别疼了, 就是觉得耳边一直有只苍蝇在嗡嗡嗡,嗡嗡嗡,没完没了, 吵得很。”冯谕瑧揉了揉额角,瞥了宁大夫一眼。
    宁大夫气得直跺脚:“你说谁呢?你说谁呢?!”
    冯谕瑧靠着连翘,浑不在意地道:“谁应便说谁吧!”
    老头子被气得愈发跳脚。
    就这样,两人便暂且到了宁大夫家中养伤,期间连翘也见识到了主子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明明伤得那么重,可还是有本事把那唠唠叨叨的宁大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
    有好几回,她都生怕宁大夫气得狠了,在主子药里加砒.霜。
    好在,糟老头子虽然唠叨了些,但医德还是有的,至少让主子平平安安地离开了他那间茅草屋。
    伤势好转之后,两人便辞别宁大夫,重又踏上了往茗州的路。
    一路上,依然追兵不断,两人深知不能与之硬碰,故而乔装打扮,一路避人耳目,再加上冯谕瑧设下的好几个虚虚实实的‘烟雾弹’,她们不但避过了好几批追兵,甚至偶尔还能反杀对方。
    但是,随着曹冠诚的再度率兵追来,她们的处境便愈发不便,终于还是在离茗州城数十里外的一处树林里,再次对上了燕兵。
    双方陷入了苦战。
    论实力,她们二人绝对不是燕兵对手,但是冯谕瑧提前布下了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混之,也让燕兵吃了不少亏。
    但是,随着燕兵人手不断增加,两人布下的陷阱也一个又一个地报废,形势自然对她们便愈发不利。
    两人且战且逃,最终还是被逼到了一处水流湍急的瀑布上。
    连翘望望瀑布下滔滔的江水,喘着气唤:“主子?”
    冯谕瑧握着她的手:“会水么?”
    “会!”她用力点了点头。
    “那就好,咱们跳下去!”
    在追兵的箭齐射过来的那一瞬间,二人携手,毫不迟疑地纵身跳了下去……
    只听几下巨大的水声,两人的身影瞬间便被江水所淹没。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翘只感到精疲力尽,在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之前,她咬着牙关爬上了岸,而后摊在岸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待她觉得力气稍稍恢复几分,便起身打算去寻找冯谕瑧,只走出十余步,便见前方的岩石边趴在一个人,那人的后背赫然插着一支箭。
    她大惊失色,皆因已经认出那人正是冯谕瑧。
    原来在跳下瀑布的那一刻,冯谕瑧背上便已经中箭,可她还是咬着牙关,坚持在水中快速游走,最后在竭力之前挣扎着上了岸,终是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说到此处,连翘的声音有几分哽咽,望向穆元甫的眼神充满着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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