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上官良才感叹道:“周大人一表人才,这几年却在蛮荒之地吃苦受累,着实令人……想当年,玉人公子之名,上至八旬老妇,下至三岁孩童,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穆元甫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上官良也不在意,又道:“陛下这几年也多次提及周大人当年之风采,亦曾几度欲将大人召回京中任职。只可惜……”
    “好在陛下亲政在即,若能得大人辅助……凭大人之才学能力,又有陛下之看重,假以时日,前程当真不可限量。”
    “周大人意下如何?”
    穆元甫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箸子,缓缓地道:“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身为人臣,自是事事为朝廷、为百姓考虑周全。”
    上官良想了想。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个君,自然是指一国之君了。换言之,这位周大人是同意了!
    想明白了对方话中意思,他的笑容愈发真诚:“好一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周大人,我敬你一杯。”
    穆元甫却没有举杯,只是一脸歉意地道:“大夫曾嘱咐过不宜贪杯,今日已是过了,着实不敢再受上官大人此杯。”
    上官良也不恼:“明白明白,我先干,周大人随意便是。”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穆元甫从上官良府上离开不久,宫里的连翘便得到了消息。
    得知道他竟然与上官良搭上了,连翘冷笑。
    原来如此……难道会这般不遗余力地助大梁、助太后灭北夏,统一中原呢!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想让自己的儿子摘取最后的胜利果实。
    想得美!若是穆垣没有异动便罢,若有,我便送你们父子一程,好让你们在九泉之下也能再上演一出父慈子孝!
    她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很快便又掩饰了过去,到了正殿,将此事如实向冯谕瑧禀报。
    冯谕瑧听罢只是笑了笑:“无妨,同僚之间相互往来,也属正常。”
    连翘想要说他们只怕并非普通同僚之间的往来,不过转念一想便又放弃了,毕竟太后并不知道周季澄的真正身份,对他恐怕也不会那般防备。
    不要紧,有她在便可以了,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动摇太后的地位!
    她又命人暗中观察了一段日子,发现穆元甫除非太后传召,否则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宁大夫处,哪儿也不去。
    对方如此沉得住气,她自然不便有什么动作。再加之,魏国派来恭贺大梁皇帝大婚的使臣,即将到达京城,她便无暇再紧盯着穆元甫。
    大梁皇帝穆垣的婚期定在次年十月,亦即穆垣过了十八岁生辰的第二个月,便会迎娶正宫皇后。
    万寿节与皇帝大婚几乎是前后脚之事,再者,如今大梁声势浩大,直接灭掉了同样实力强大的夏国,已经震撼了周边各国,听闻大梁皇帝成年大婚,各国均派了来使前来观礼。
    而周边各国中,离大梁距离最远的魏国,反而是第一个抵达大梁京城的国家。
    冯谕瑧有些意外地合上手中折子:“此番前来观礼的魏国使臣,领头的竟是他们的摄政王?哀家竟不知,魏国何时多了一位摄政王?”
    尹德璋出列回禀:“按前方来报,这摄政王也是近几个月才封的,原本只是兴平王。太后可记得,约莫七年前,魏国前兴平王找回了流落在外的幼子。如今这位摄政王,便是七年前才认祖归宗的那一位。”
    “原来是他!”冯谕瑧了然,“流落在外十余年,却在短短几年间击败经营多年的兄长,一举夺得兴平王之位。又能蛰伏起来,暗中壮大自身势力,一朝反败为胜,掌控朝堂。此人,当真深不可测。”
    “却是不知此番他亲自前来观礼,意欲何为。”
    朝臣们均是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冯谕瑧也没过要从他们口中得知答案,总归现在人都来了,不管对方有什么目的,拭目以待便是。
    “魏国摄政王亲自前来观礼,论理,该由安王、庄王前去迎接。只是安王有孝在身……尹卿,便由你陪同庄王一齐前去。陛下以为如何?”最后一句,却是问身坐在一旁的穆垣。
    “一切听凭母后安排。”穆垣回答。
    而尹德璋亦躬身领旨。
    庄王穆琮自然就更没有意见了,反正只是去接个人而已,又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况且,还有尹大人这位文官第一人陪伴呢!
    胖乎乎的少年没有什么压力地领了差事,回去吃饱喝足休息好,到了魏国摄政王抵京的那日,在尹德璋的陪同下,领着人亲自迎了出城。
    恰好这日穆元甫闲来无事,陪着小宁大夫下山采买必需品,到了城门外,发现站着许多等候入城的百姓。
    一问之下,方知原来是魏国摄政王率使团前来观礼,庄王正带着人出城相迎。
    他蹙了蹙眉。
    魏国摄政王……观礼这样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并不需要一国摄政王亲自前来。
    可是他还是来了……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正思索着,忽听有官兵开道的声音,身边的小宁大夫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往后退一些,莫要被人挤到了。
    他笑睨一眼板着脸瞧着无甚表情,但一双眼睛却明亮得很的少年,道了声谢,顺从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影掩没在人群当中。
    不到片刻的功夫,庄王的仪驾与魏国摄政王的仪驾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穆元甫透过人群,视线落在魏国行列当中,那辆布置得相当尊贵奢华的马车。
    那马车越来越近,他不禁微眯双眸,想要透过窗帘望向车内之人,只可惜那帘子却掩得极为密实,根本无法看到半分。
    他便也放弃了,将视线投向了庄王穆琮,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几年的时间,这小子的体形依然让人不忍目睹。
    个子倒确是长高了,只是横向发展却并没有缓下来。
    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罢了,心宽则体胖,说明这孩子是个心宽的。他如斯安慰着自己。
    “咦?这位摄政王眉间也有一点红痣呢!哎,魏国也真太落后了吧!咱们大梁早几年就不流行在眉间点这个了。”
    “可不是嘛!不过这摄政王倒长得极俊,这痣点上去也挺好看的。”
    “所以关键还是看人,与是否点缀眉间痣无关。”
    ……
    周遭传来百姓的低低说话声,穆元甫却听得一愣。
    眉间痣?
    他下意识地望向那辆醒目的马车,见窗帘被一只白净纤长的手从里头掀开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也顿时出现在他的视线当中。
    风华公子?!他大吃一惊,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努力眨了眨眼睛,可面前的依然是那张脸。
    他便是魏国的摄政王?!
    第50章 联手
    若非亲眼所见,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风华公子会是魏国那位半道杀出来的摄政王。
    他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但是可以只用短短几年时间, 便彻底掌控了魏国朝堂, 将皇帝变成了有名无实的傀儡,单就这份本事, 也足够惊人了。
    如果是他的话,会亲自到大梁来, 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了。
    他忽地想到了万太妃临终前的那句话——
    “……风华公子居然也恋慕她……”
    他想:或许这也是他亲自跑这一趟的原因之一吧!
    虽是事隔多年,但朝中仍然有不少人认得出曾经的风华公子, 乍一见到魏国摄政王的真容时,不少人均是大吃一惊,朝臣们更是下意识地望向了冯太后。
    饶得是冯太后, 在看到凤骅出现时也不禁面露惊讶之色。
    这还真的是意想不到啊!
    “多年未见,太后风采依然。”身着王袍的凤骅, 含笑朝着上首的女子道。
    朝臣听罢, 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如此直白的招呼,倒像是丝毫不介意在大梁的那段过往。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当年的风华公子名声正盛,见过他之人数不胜数, 便是他不承认, 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还能籍此拉近与太后、与大梁的距离。
    看着朝堂上这尊贵的一男一女, 有朝臣抑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了。
    只是……这也算最大级别的老情人久别重逢了吧?就是不知道这两位会不会上演一出旧情复炽什么的。
    冯谕瑧挑了挑眉,亦回了他一个笑容:“摄政王,倒真令哀家感到意外。”
    “当年不辞而别, 乃属事出有因,还请太后切莫怪罪才是。”凤骅落座,嗓音依旧温和。
    “摄政王说笑了。”冯太后却并无多谈及过往之意,“摄政王远道而来,不如今日便先往驿馆歇息,明日,哀家与陛下再设宴为摄政王接风洗尘,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一切听凭太后安排。”凤骅自无不可之理。
    坐在一旁的穆垣没有说话,只是整个人还是有点回不过神来。
    母后养的那些男宠,怎的一个个本事都如此了得?她真的只是相中对方的容貌才招进宫来的么?
    原本一个玉人公子周季澄,便已经让人不敢相信了。
    如今又来一个让人更不敢相信的风华公子……
    到底是魏国皇帝与前兴平王一家太过无能,还是这风华公子当真有好本事,居然短短几年时间,便从一个被大梁太后抛弃的男宠,摇身一变成了一国的摄政王。
    他有些担忧。
    好不容易拉拢了周季澄,这会儿又来了一个敌友未明的风华公子……
    心里想着事,他回到宣明殿亦有些心不在焉,向来关注他一举一动的郑凤琪自然发现了,可不待她开口询问,亦得到消息的郑太妃已经匆匆地赶了过来。
    “魏国那摄政王,当真便是以前的风华公子凤骅?”郑太妃迫不及待地问。
    “朕亲眼所见,他也在朝堂上承认了,难不成还能有假么?”穆垣有点儿烦躁。
    郑凤琪总算是知道了原委,一时亦震惊不已。
    冯太后到底是什么样的眼光,怎的连挑个男宠,都能挑出些有本事的来。更让人想不明白的,这些有大本事之人,竟然也都愿意侍候她。
    “你说他这一来,难不成是想与太后旧情复炽?毕竟当年太后待他可不薄。”郑太妃颇为忧虑。
    穆垣抿着双唇一言不发。
    这也正是他最担忧的。
    ***
    冯谕瑧沐浴更衣过后,啜饮了几口茶水,连翘便进来禀报,只道已经将魏国摄政王一行安置妥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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