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二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只说“无妨,你二哥我石头都吃得,野生的也不知道囫囵吞过多少。你长的像个女人,怎么今日越发磨磨唧唧娘们儿似的?”
    四郎好险没被他气疯。
    将槐二摆好的篮子携了,甩帘子出门奔李府去了。
    刚走到巷口,陶二又打后头跟了出来。
    他在外面倒颇有一番青崖山主的样子。看着也是气宇轩昂,狷狂邪魅,十分酷炫。四郎小时被他外貌所惑,颇有些战战兢兢,久了也就知道这货凶起来六亲不认,但只要有吃的,顺毛起来也容易。吃得好了便如同条狗,饲主走哪跟哪。
    两人很快便到了李府后门。后门种着好几株桑树。也不知道如何长的,枝干攀援着几乎长到了一块,因枝干太过繁盛,虽是到了秋天,后门这片地方依然显得凉沁沁的。陶二见了便皱了皱眉,也没说什么,只微微上前了半步,他人高马大,这样一来倒像是将胡四挡在了后头。
    李府也是这南坊市间数得着的大户,殷实商户人家。虽是后门,也有一个老苍头守着。两人敲了门,那老苍头便将二人请到门房上暂歇,不一会儿,就有内院的丫鬟过来,谢过二人,径自取了食盒。
    二人出得门来。
    一直闷不吭声的陶二便道:“近日少接一些李府的活计。我看他家还有的乱。”
    四郎笑道:“不妨事。做生意的没有把客人往外撵的道理。我按吩咐亲手送过来,别的自不与我相干。”想想又道:“就算有个攀扯不清的,我自有你做靠山。”说着来露出个狡猾狡猾的笑。眼睛弯成两个月牙,还露出小虎牙。因做妖怪而言,年岁实在太小,眉宇风流间还有几分奶气。
    陶二听了心下得意。忍不住想把面前的人整个吞下肚。但一想到吞了就再见不到这幅狡猾娇憨的模样,吃不到各种各样的美食,又强制忍下了蓬勃而出的欲念。
    二人说笑着,很快便走到了有味斋门口。见门口停了架马车。马车边站着个年轻的哥儿,二十郎当岁,面目并不特别出众,但一双细长的眼睛微微上挑,顾盼仿佛多情,倒颇有些道不明的缱绻滋味,身姿颀长,身段儿间天然一段风流倜傥。
    他身穿貂鼠大褂和皂靴,一手拿马鞭,正指挥他的跟班往店里搬东西。
    此人四郎也是认得的。正是那位李府柳姨娘的异母哥哥,唤作柳从云的。
    四郎见了,忙上前笑着招呼客人:“柳大官人来小店,可是要打尖?”
    柳从云上下打量了四郎一番,半晌笑了笑:“听闻胡四郎姿容昳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陶二听了他这皮笑肉不笑的话,一双眼睛就瞪起来了。正打算一口吞了他。
    四郎见他这模样便道不好,忙上前道“柳大官人谬赞,四郎不过是一介粗人。当厨子的只懂些做饭的手艺,哪里比得上柳大官人这样的读书人呢?”
    柳从云听了这话,似乎怔了怔,面上就有几分意兴阑珊。
    四郎见那跟班正在往店里搬一筐东西,里头满满一筐大个海蟹。便问道:“不知柳大官人这是何意?”
    柳公子不知想到了什么,便有些儿奄奄的“李郎最爱吃蟹,可惜我的小侄儿脾胃弱却吃不得多少。打算让你做成个蜜酿蝤蛑,剩下的腌制个蟹糟,也可冬天吃。”
    “是!明白了。”胡四郎点头。恭送那马车离开。
    “你何必和那种东西废话?叫我一口吞了岂不干净?”陶二犹自愤愤。
    四郎见他这犹如吃不到糖般的做派,配上那副江湖传言中的刀削斧凿般的脸,瞬间有种又好笑又崩毁的感觉。
    “你也注意些吃相,别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肚子里吞。我自替他们满足口舌之欲,报酬迟些早些,他们也都会付给你。”
    陶二这才不做声了。
    正午时分,店里客来客往,酒酣耳热,人声鼎沸,伴着街上的叫卖声,给这秋天的悲凉肃杀之气中添了几分鲜活气。
    胡四郎在灶间忙里忙外,就是陶二,也被支使的团团转,里里外外送了好几回菜。至于那吃菜的客人被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店小二吓退了几分食欲,却也没人得空理会了。
    好容易忙完这一档子,太阳过了中天。有味斋里客人渐稀,只几个帮闲的还在就着黄酒数毛豆。西风吹来一阵阵小贩拉长的叫卖声,天高云淡。
    四郎得了空在后院里拾掇那筐海蟹。仔细看这蟹却奇怪。按说都是上好的活蟹,可是背部却显出来土黄色,并不同一般的海蟹乃是青黑色的壳。
    四郎想了想便没有动这筐蟹,而是让槐二搬了青崖山送过来的蟹。因是小妖们的供奉,自然都是上佳的螃蟹。被槐二用口大水缸养着。
    他先挑出来几只用生姜桂皮紫苏和盐同煮,水一开就翻个,再一开,就能吃了。这煮蟹也是颇为讲究的,特别忌讳煮了好多吃不了,放柴了,就糟蹋了。
    煮好的蟹不比蒸的蟹味淡,也不需要蘸料,热腾腾的与陶二烫一壶小酒,边剥壳边躲会儿懒。
    待过了那阵子午困,四郎便起身做柳公子吩咐的菜色。
    醉蟹颇费一番功夫,便先做蜜酿蝤蛑。
    因这道菜讲究火候,四郎自己先守着锅子煮上。待海蟹一旦变色就捞出来,取出蟹脚和蟹身里的肉,蟹黄蟹膏也取出,单放。
    陶二吃饱喝足了,变出了原身跟在四郎后头。吓得槐大槐二两股战战,几欲晕厥。
    四郎见了也无奈,他自己前世是人,这世又半人半妖的,还是习惯人型多些。但比起人形,妖怪们自然觉得原身舒服,这与修为并没有多少关系。
    如今在汴京城里开饭馆,自是比不得山里自在。好说歹说,又许诺了无数美食,终于哄得这个祖宗不要轻易变身。再使个障眼法儿,凡人就是看到他后头跟个动物,也只认是条大狗罢了。
    陶二也是怪,明明一个凶名赫赫的大妖怪,偏偏爱跟在四郎后头寸步不离。四郎常常觉得他是把自己当成储备粮,才看的如此紧。
    这不,他前脚去煮螃蟹,后脚就跟了过来。膀大腰圆的蹲在灶房门口,把门口堵得死死的。
    四郎也只做菜,并不去管他了。
    用鸡蛋黄和蜂蜜搅拌后码好蟹肉,上面再铺蟹黄蟹膏,上屉略蒸,鸡蛋一凝固,取出自己尝尝,果然非常鲜美。
    先捡几个喂堵门口的陶二哥,反正他是吃货的祖宗,有个能吞天的胃。
    刚做好了柳从云身边的跟班就过来,说是今夜主人要与李大少爷赏菊共饮,烦请再多做几个菜一并送去。
    四郎便洗了手,又做了冷热各四样配菜并七八种糖果子油果子捡了装盒交给那小厮。
    晚间掌灯时分,有味斋又热闹起来。
    这酒肆堂管的消息最为灵通。四郎就听得几位消息灵通的客人在议论一件奇事。
    原来李家下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叫小少爷食了死蟹,上回的病症并没有好,这次又添了新的症候,请来归真堂顶顶好的大夫也没有用了,现只用参汤吊着一口气罢了。
    听说老太太动了真火,今天下午就抬出来了两个下人。连深受李少爷宠爱的柳姨娘的兄弟也被打了一顿叫领回家去不许再上门了。
    这大户人家的阴私事儿,历来就是街头巷尾三姑六婆好事之徒的最爱,不论真的假的,各有各的说法,提起来就各个精神抖擞,说的活像自己就在现场似的。
    到底事不关己,大家闲话一通便渐渐散了。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有味斋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槐大槐二便收拾打烊。
    此时后院的卧房中,大床吱嘎吱嘎的响动,青纱帐半遮半掩住一副叫人脸红心跳的画面。
    黑与白交缠着,下面的玉似的小公子不知道被戳中了哪一点,极力忍耐的声音再也压制不住,流泻出小喵似勾人的声音。这实在是狐狸一族的天赋技能,怨不到四郎头上。
    陶二温柔的吻去身下人儿睫毛上的泪珠,下身的却极不温柔的大肆征伐。
    一时云雨止歇,胡四郎才发现又被这家伙哄着双修了好几回。最后几次更是连采纳功法都忘了用,幸好他是天狐一族,吸收阳精修炼乃是本能,陶二血脉高贵,出来的东西比龙液也不差什么。
    人与妖的混血儿最是难以养活,但是若熬过了最初那段幼生期,既没被人类抓住烧死,又没被大妖怪当成点心进补,活下来的便在修炼上比妖怪容易些,在身体素质上又比人类好些。
    他和陶二也说得上是各取所需。
    忙活了一天,四郎也累的慌,为了防止这凶兽再作乱,陶二抱着他清洗的时候就变回原形睡了过去。
    陶二也不知自己最近怎么了。总是有种恨不得将怀里的人吞下去的冲动。
    只得强自忍耐,变回原形后用爪子拢住小狐狸。
    似陶二这般的凶兽不需要睡觉,只是看着怀里小狐狸不时动动耳朵,砸吧砸吧嘴,渐渐也闭上了眼睛。
    蜡烛渐渐烧尽了,月亮的清辉洒在两只毛团的身上。普通的一天又过去了,陶二却觉得自己无尽又悠长的岁月忽然变得慢了下来,门外,新的一天来了。
    ☆、蟹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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