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粉2
    “就算是妖怪,也不是无所顾忌想杀谁就杀谁。”陶二打断了杨时臣的话。“自己种下的因果,就该由你自己去了断,别人是帮不了你的。””
    杨时臣听了这话,有些惨然的笑了笑。他面相柔和,就算此时作出一副喊打喊杀的凶样,其实眼睛里也是哀愁大于狠戾的。
    四郎就试探的问:“是要杀你那个情郎吗?”
    杨时臣有一个神秘的情人,这事四郎是知道的。因前段时间两人常常密会,四郎就好几次都看到那个男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来敲集芳阁的后门,又赶在天色泛青前就匆匆离去。只要那男人来,杨时臣必定头一天到有味斋预定一桌好酒好菜,还常常向四郎请教如何熬粥煲汤。
    杨时臣听了四郎的问话,就点点头,有些恍惚的说:“以前他每天都来我店里,每次都说要买胡粉。就算伙计告诉他胡粉已经售完,让他下个月再来,可是第二天他还是会过来问……呵呵,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们应该见识过上上个月罗家二少爷娶亲的盛况了吧?”
    这罗家和李家一样,乃是当时全国排的上号的大商户,且自打李大少一场急病过世后,罗家就顺理成章的成为这汴京城富商巨贾中的头一份。
    罗家二少爷虽是姨娘生的,但是歹竹出好笋,这位二少爷相当能干,很得李家现任家主的赏识。当然,他能以庶子的身份走到台前,必定为罗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前段时间几大商户争那皇商的差事,最终罗家能胜出,全赖这位罗二少的好手段。
    他要结婚,下面的人自然办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虽然新娘子娘家不显,但是出嫁时照样是十里红妆,送嫁的队伍从街头直排到了街尾。
    如果杨时臣的神秘情人是这位罗公子的话,就难怪这段时日他家后门再没有出现什么枣红骏马了。
    四郎听他讲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因为他娶了妻子不再与你来往,你就要杀了他?”
    杨时臣摇了摇头:“男子间的情爱,多是贪一夕欢愉,哪里有那么多的情深意重呢?纵然床上的誓言说的天花乱坠,也只当得笑话来听,骗自己开心片刻,下床就各奔东西。”
    四郎本以为又是一个因爱生恨的痴人,谁知人家杨时臣倒比他还看的清楚。
    只听杨时臣接着说:“我不介意他忘了昔日的海誓山盟,也不介意他娶妻生子。怪只怪我识人不明,把他要与我长长久久在一起的玩笑话当了真。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这些我都可以不与他计较,他只去娶他的表妹,我杨时臣还未必稀罕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考虑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怎么说:“只是,这位罗公子真是太会演戏了,当时竟连我都骗过去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二位,我家的胡粉说是从胡人处得来的,其实哥哥早就买断了方子,我们自家的作坊就能造。之所以要假托胡人所制,乃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两位是男人,可能有所不知,这种胡粉虽然已是粉中圣品,却有一个大大的缺陷——制粉过程中加入了少量粉锡。这种加了粉锡的胡粉,妇人用一天两天,能使皮肤白嫩,可是若天天使用年年使用,反而会令皮肤渐渐发黄,有的甚至会长出斑点。因为发黄长斑,更需要用胡粉遮掩,就会加大胡粉的用量,从而产生了一个恶行的循环。因为这个过程非常缓慢,简直不易觉察,夫人小姐们也只会认为是年岁渐长,红颜易逝而已。但是我们自家却知道这种不足,所以每次都假托要去很远的地方采购,只肯向每位买家售卖一小盒,这样既保证了自家的招牌,又让女眷们减少每次的用量和使用的次数,避免明显的副作用。而我大哥之所以这么多年都不在家,就是一直周游各地收集制粉秘方,希望可以改良胡粉。”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谁知罗家自从禁中传出贵妃娘娘对胡粉的赞语后,就盯上了我们集芳阁。罗寒这个小人更是卑鄙无耻,不惜使出下作手段骗取我家秘方。有一次欢好后,见我在为自家胡粉改良的事情发愁,就骗我说他家有一个制粉师傅,早就看出了我家胡粉的缺陷,如果能够得到秘方,加上老师傅的经验,必定能够制成完美的香粉。凭着这种香粉,他就可以摆脱罗家的控制,堂堂正正得和我在一起。而我们杨家也能够真正成为天下第一的制粉世家。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昏了头,连这样的谎话也听不出来!只心疼罗家上下对他和他娘实在苛刻,还一门心思的想要帮他脱离罗家,竟无丝毫怀疑的就把制粉秘方给了他。”
    说到这里,他自嘲般的笑了笑:“当时我同情他在罗家的遭遇,想必他也很同情我这个瞎了眼睛的大傻瓜吧。”
    说完这番话,他又对着四郎和陶二磕了一个头,恳切的哀求:“两位并非凡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凡人日日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使出浑身解数的艰难。没了那秘方,集芳阁根本无法在强敌林立的汴京城立足。这里是我父兄的心血结晶,不能毁在我的手上。然而只恨罗家势大,罗寒为人又十分的谨慎,我不过是个卖胡粉的小贩,能把他们怎么样?不得已只能求诸于鬼神显灵了。”
    四郎听了就不解:“你要保住集芳阁的秘方,光杀了罗寒有什么用?”
    杨时臣答:“我以前很为他着迷,甚至能够记住他的每一个眼神和举动。当时虽然觉得此人实在多疑,却也愿意替他找各种借口。现在想来,像罗寒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将拿到的秘方告诉任何一个罗家人的。只要能杀了他,保住集芳阁,我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任何代价!”
    听他这么一说,不说二哥感兴趣,就是四郎也觉得这笔生意值得一做。毕竟,喂养上古凶兽绝不仅仅是做些好酒好肉就能敷衍过去,时不时给开个荤,才是安抚饕餮殿下的好办法。而且,有杨时臣这样了解一点底细又知情识趣的聪明人作邻居,对住满了妖怪的有味斋来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四郎见他磕头磕的脑门儿都肿了,忙把他扶了起来:“杨老板,不是不想要帮你。你说凡人艰难,可是这世间万物,并没有谁是真正自由自在不受丝毫约束的。纵然是妖怪,也受到世间诸多法则的限制,并不是想要害谁就可以害谁的。你想想,若真是那样,人间岂不是早就乱了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历来妖怪作乱,多是乱世中注定的浩劫,依我看,那些穷凶极恶的妖怪们也不过天下这个棋牌中的一粒棋子罢了。你看那太平岁月中不识趣跑出来张牙舞爪的,不是在道士的丹炉中,就是在和尚的金钵里。”
    杨时臣听他说的新鲜有趣,纵然还是满腹愁苦,也不禁微微露出个笑意。
    四郎看他笑了,不再如同一开始那般情绪激动苦大仇深,就把他拉起来拍拍他的肩膀道:“多笑笑就对了么。做人呢,最重要的是要开心,不能做那种报复了仇人把自己折进去的傻子。快过来尝尝我做的汤吧。”
    说着也不管人家杨老板乐不乐意,硬把人拖到放食盒的桌子前,因为石榴粉放的时间有些长,鸡汤中的藕粒有些已经褪色成了浅粉。
    四郎见了就叹:“这藕粒是用花瓣染成绛红色的,终究还是不如胭脂染得好看,而且花瓣染色易退去,不知有没有能让花瓣着色持久的法子。”
    见说到了自家的专业领域,杨时臣也很感兴趣的和他讨论:“花瓣是纯天然的染色剂,当然不能持久,而且不容易上色,若要易于上色又要着色持久,就必须添加一些其他材料,不过这些材料多与人体有害。”想了想又道:“胡人还有用朱砂水银制的口脂,据说即使吃饭喝水也不会退去呢。”
    四郎也同意的点点头,古代的粉里其实或多或少都是要加铅的,否则任你是大米也好,花瓣也好,制成的粉都会结片,不润滑。就是红楼里面紫茉莉粉,玉簪花粉,也是加了上料制成的,那上料就是制粉的必要材料铅。纵然到了科技发达的现代,据说美白产品里也有很多是含铅的,因为金属铅有一定的增白效果,且容易被人体吸收。但是铅毕竟是种剧毒的化学物质,如果口服的话,会引起急性铅中毒,对人的神经系统、消化系统、生殖系统都会产生毒害作用。
    这么想着,看杨时臣兀自沉浸在兴奋中,四郎只得叹口气,一路无语的和陶二回了有味斋。
    又过了几日,陶二就把四郎要的焖炉垒好了。陶二建的这个焖炉虽然只是凭借着门外汉四郎给的雏形,也颇有些样子。这种焖炉其实是一种地炉,炉身以砖砌成,大小约一立方公尺左右。
    有味斋一干妖怪,除了槐大和华阳两个稳重负责的在前头招呼客人,其余的都围在厨房里看四郎焖烤鸭子。
    只见四郎先用秫秸将炉墙烧至适当的温度后,将火熄灭。
    接着将鸭坯放在炉中的铁箅上,然后关上炉门,全仗炉墙的热力将鸭子烘熟,中间不启炉门,不转动鸭身,一气呵成。
    由于纯用暗火,所以火候尤其重要,就是四郎,才开始烤的那几只,卖相也不怎么好看。要不是就烧过了头,鸭子被烤焦,要不就是火候不够,鸭子又夹生,虽然试吃的陶二哥一脸面瘫状,也看不出好不好吃,但是四郎尝了尝就知道味道与以前吃过的北京烤鸭还有段距离。
    他于吃食上是个肯钻研的,既然没达到最佳状态,那就继续烤。
    陶二哥在一旁看小狐狸烤的满头大汗,情不自禁把烤糊的鸭子都吃掉了根本停不下来。= =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多次尝试,四郎最后终于掌握了诀窍:就是在烤制的过程中,要让砌炉的温度由高而低,缓缓下降;火要控制在文火的程度,且要不断转动炉内的鸭子,使其受热均匀,减小油的流失量。
    果然,找到窍门后,做出来的成品就美味多了。不仅外皮油亮酥脆,而且肉质鲜嫩,肥瘦适量,不柴不腻。即使一咬流汁,却因恰到好处,特别诱人馋涎。
    很快外面就有寻香而至的食客点名要这道南炉鸭。
    虽然烤鸭肥美,可是吃多了难免会腻,过一阵子又有外面点了鸭子的客人叫上些饼。
    四郎就又用干面加冷水调和,擀薄后卷拢,再擀薄后,或加糖,或加葱、盐铺匀;再卷拢擀薄,放在坦锅上翻动炙熟,名为蓑衣饼,搭配着烤鸭一起吃,解其油腻,味道绝美。
    烤好的第一炉不久就卖光了,四郎只好又另起一炉。
    于是这天整个有味斋都飘着一股烤鸭的香气。引的不怎么吃肉的小花妖阿措也顺着香味跑过来。她今日和一个狼族侍卫出去送各家定制的月饼,才回来不久。
    阿措很喜欢总是照顾她的四郎,把他当个大哥哥看,此时就跟他嘀嘀咕咕的说自己去外头给各家送月饼时遇见的新鲜事:“今天有个人疯了。”
    四郎听她说的没头没尾的就问:“谁疯了?”
    阿措答不上来,旁边的那个狼族侍卫叫做黑牙的替她答道:“回禀小主人,是罗家的二少爷疯了。我和阿措去他家的时候,他把家里的一处宅子烧了,还把新娶的夫人休了。”
    “休了新娶的夫人?”四郎有些诧异。
    阿措在旁边插嘴道:“是啊,闹得可大了,好些人都看见了。”想了想她又补充:“对了,那天送我香粉的杨老板也在哦。”小花妖皮肤娇嫩,那天胡乱抹了杨家的香粉,后来皮肤红了好几天,想起这事她就皱皱鼻子:“他家香粉不好,有臭臭的东西在里面。”
    四郎见她说的可爱,不由得笑着摇摇头,本想再问他们两个几句,就听见前面又来了新的客人,只得先去前头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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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粉锡就是铅。 古代的胡粉又叫铅粉,用多了是会毁容的。而且可能铅中毒。
    这章可以看出四郎也不是只小白兔啊,真是狐妖的种,不知这算不算是传授犯罪方法?石榴粉讲完了,可是这故事还没有完哈。不要走开,下节更精彩。
    ☆、鮨鱼生1
    今年的中秋八月正巧与三年一次的秋闱大比撞在一起。汴京城的大街小巷,便忽然多出了些操各地口音,背着竹箱子带个书童千里迢迢赴京赶考的书生。
    因为这个缘故,近来有味斋便日日宾客盈门,且多是些吟风弄月、高谈阔论的秀才公子。
    这几天坊间最热的话题就是疯了的罗二少。据说他那日疯了后就大喊大叫,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胡话,大喊一个叫做“素修”的人名。又对着家仆大嚷道:“不是李氏,不是李氏”。偏他疯了后力气极大,那些家仆都拉不住他,被他冲到了街上,集芳阁的杨老板退的慢了些,还被他抓住了手表白:“素修,我不是故意不记得你的……”
    罗老爷见闹得不像话,赶忙派几个健壮的仆人把他拖回了家。他也是疯的厉害,最后还挣扎着大喊李氏给他下毒,要休了李氏。
    在座的食客里面就有亲眼见到罗二发疯的,把当时的场景描述的活灵活现。说是这罗二少他原先爱的是那个素修,结果不知怎么回事,吃了一种叫移情草的花,结果就把对这素修“姑娘”的情爱移到了李家表妹身上。
    在座的就有人问什么是移情草。店里众人一时议论纷纷。
    靠窗的位置坐了一个跑江湖杂耍卖艺的老头,还带着一个小孙儿和一只小猴子。那小娃娃听了店里食客的议论,就问:“爷爷,他们说的移情草是萆荔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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