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身上带着药材的关系,那些黑影都刻意避开了四郎。他一脚把一个扑到井檐外的黑影踢回去,怒吼道:“你不是说喷火肯定没问题吗?”
    小麒麟很无辜的歪着头卖蠢:“再试一次,这次我肯定行!”
    四郎简直被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四不像气的抓狂,立马转身想要逃跑。
    天上的月光更加明亮了,落在雪地上几乎要刺伤人的眼睛。四郎一转身,就发现在月光投下的那些阴影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是影子!
    黑影向水一样从墙根处蔓延开来,就快要侵蚀到他们脚下了。桃梗中的怪兽想要飞回四郎身边,却被井里爬出来的黑影纠缠着无法脱身。
    “小哥哥,救救我们~”那对躲在四郎影子里的小兄妹被黑影抓了过去,发出凄厉的呼救声。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幕刺激到了,只听“轰”的一声,小麒麟终于成功喷出了烈火,那些火一遇到四郎刚才绕着水井走动时画出来的弓矢图形,就熊熊燃烧起来。水井四周的弓矢虽然只是碳灰画出来的,却神奇的在火焰中幻化成青铜质地的弓箭,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不断向井中升腾的黑影射出火箭。
    井水中爬出来的黑影一接触到这些火箭,就化为零零星星的黑色污渍飘散开来。四郎赶忙拉着小麒麟后退。井中疫鬼死后飘散的骨灰,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
    原来一进入这个巷道,四郎就感到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出来。直到他看到没有结冰的水井中,那一轮圆月的倒影。
    就在那时,四郎忽然醒悟走进巷陌后隐隐的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除夕之夜,原本是没有月亮的!更别说这样明亮皎洁的月色了!
    老人家常说“明灯不是人,明月不孤行。”这是夜间行路的两条戒律:漆黑一片的夜晚忽然看到灯火,绝对不要靠近,那一定不是人;相比广为人知的第一条,第二条更为紧要,就是说在皓月当空,如同白昼的大月夜,可能潜在着比漆黑一片更加恐怖的事情。如果这月色出现在绝对不会有月亮的月初和月末,那么十有八九是遇到了极难对付的东西。
    四郎发现,自从进入这条小巷子之后,里面的月光就特别的明亮。当时他心中的怀疑一闪而过,而后来出现的鬼孩和木偶转移了他的注意,使他忽略了某个最应该被注意到的不妥之处。从而一步一步踏进陷阱之中。
    结合他那日在街上忽然迷路,然后遇见找他问路的女人一事。四郎有些怀疑这也是疫鬼制造出来的幻境了。
    也就是说,从他们进入巷道开始,就走进了疫鬼所布置的幻境之中。
    想清楚这一点后,虽然情况十分危急,四郎反而镇定下来。因为他忽然想起古籍中所记载的一个对付疫鬼的办法……
    从他反应过来之后,四郎就叮嘱过小麒麟:待会他大喊“放箭”,小麒麟就往他所画的图形上喷火。
    刚才他绕着水井走的那一圈,看似在观察环境,其实已经暗中把手里的灯盏翻转过来,从灯中倒出一些灰烬和碳渣,在地上画出许多把弓矢。
    据说这样的灰弓能够射秽,但需要独特的诱发条件——天火。天火指的是雷电过后产生的火焰。如今自然没有天火,不过有只会喷火的小麒麟在身边,四郎打算死马当作活马医。相信麒麟火并不会输给雷电生成的天火。他绑在水桶上的也根本不是炮制屠苏酒的药材,而是饕餮给他的桃梗。
    如今一试,果然灵验。
    小麒麟一口火喷出来后,就玩上了瘾一样根本停不下来,不断对着地上四郎画出来的灰弓喷着火。
    见到井中已经没有黑影爬出来,刚才从墙根处流淌出来的水一般的黑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四郎就制止了试图继续喷火的小麒麟。
    “凡人的游戏真好玩!比卖痴呆还有意思。”这孩子压根没有危机意识,还以为这也是除夕夜娱乐活动之一呢。
    四郎却没有小麒麟这么乐观,他警惕的看了四周一眼:天上的月亮已经消失了,小麒麟停止喷火后,那些弓矢重新变回画在地上的炭灰,在黑暗中泛出几点红色的火星。随着一阵寒风刮过,炭灰和火星都消失无踪,只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巷陌中异乎寻常的安静,也异乎寻常的黑暗。
    四郎终究还是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之处。他把手里的灯交给小麒麟提着,自己一步步试探着走到井边,再次把水桶提了上来,将桶上面系的布袋换成装药材的袋子。
    其实水井中的确结了冰,只是刚才被麒麟火依靠,冰都融化掉了。四郎把桶沉进已经干净了的水井中,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他认为事情已经结束了。
    就在他放松警惕的短短一瞬,那两个被他们无意中救了一命的小兄妹忽然冲了过来,抱住四郎跳进水中。小麒麟虽然有些法力,可是他和四郎一样,以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也放松了警惕,眼睁睁的看着四郎被拖到了井中。
    落下去的时候,四郎似乎听到小女孩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小哥哥,我们只是想回家。”
    【你们想回家和我有关系吗?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四郎这么想着,便失去了意识。
    岸上的小麒麟赶忙也跟着跳了进来。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井水中除了一个系着绛色布袋的木桶,并没有四郎。小麒麟是个傻孩子,弄丢了自家小弟,他心里也着急啊,于是又爬上去,重新往下跳,希望能够找到四郎,然而,直到天亮,饕餮殿下寻过来之后,他们依旧没有找到四郎。四郎好像忽然从汴京城中消失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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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郎从昏迷中醒过来之后,发现自己被人用一条铁链子拴在笼子里。动了动耳朵,他翻身坐起来往外看。
    好像是一间很普通的民居,家具什么的都很朴素。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话,就是关他的笼子后面放了一个神龛,里面供奉着三清的神像。
    一开始四郎还以为是疫鬼为了不让他在水中放药,所以制造出来的幻境,但是谁知道居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疫鬼消灭之后,趁着四郎心神放松之际,忽然被小孩子推下井。
    四郎现在再傻也知道水井旁边那一出是哪个高人特意布的局了。
    也许这个局从他在路上偶遇那个奇怪的黑衣女子就开始了吧。好像当时那个女人也是打算把他抓到哪里去的。对了,当时的那阵怪风!四郎此时忽然回忆起来自己当时究竟是撞在什么东西上面了——是一个金刚力士。他当时没有多想,只把那个女人当成疫鬼。可是,胡恪表哥说过,疫鬼是通过水源传播的,那么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找粮店呢,这么一看,也许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在故意误导自己往疫鬼上头想一样。
    可是四郎仍然有些想不通的地方:知道他会去井水中下药的只有胡恪表哥,而胡恪表哥肯定是不会害他的。那么,究竟是谁提前知道了饕餮不在有味斋中,四郎会和不靠谱的小麒麟一起单独出门到附近的水井下药,从而提前布下这个局呢?当然,也不用提前的太久,只要在他和小麒麟跟着那对小孩卖痴呆的时候布置好就可以了。
    难道是有味斋中有内奸?
    那些布局的人绑了他来目的何在?是为了威胁饕餮吗?
    四郎的眼睛呼噜噜的打量着房间的摆设,心里默默盘算脱身之计。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四郎赶忙躺下去装死。
    “那些巫人越来越放肆了!”一个有些中气不足的声音带着怒气说道。
    四郎在笼子里躺着,悄悄眯缝起一只眼睛偷看:屋里鱼贯进来一群人,都穿着道袍,打头的正是那个姓宋的干瘦道人。
    “师傅息怒,他们虽然借着这次大疫在民间和朝堂中发展起来了。但是,我们这次布下的局,一定会让妖族那边迁怒于疫鬼,从而引得方相氏出手。到时候没有汴京市民的血肉供养这些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巫族与地狱中的势力一定会自己先打起来的。”后头一个胖乎乎的青年道人说道,又极为孝顺把宋道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来,他自己在一旁端茶递水地殷勤伺候。
    宋道人听了这话,似乎消了些气,颇为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这次多亏了你哥哥细心。真是想不到,那个郑大夫居然也是郑氏族人。不过,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谁能想到我们在他那里派的探子居然打探到了这样有价值的消息。”
    说着,宋道人取了一个小瓷瓶递给胖道人,又问:“你哥哥办事利落,原是该赏他东西的,不知道他要的是金银财宝还是功名利禄?”
    “这……”那胖道人有些犹豫。
    “难道他还想要长生不老吗?”对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宋道人口气十分轻松。“即使是长生不老,只要他有心护教,入我门派虽然不可能,但贫道可以传他一二法门,让他做个火居修士。”
    “嘿嘿,您也知道,我家里虽然穷一点,但我哥哥可是个本分人,从不与人惹是生非的。谁知道有一日见了胡四郎,就得了一个痴病,日日都去有味斋里看他。这原本也没什么,他一个男人,还会被看坏了不成,谁知他身边的妖怪甚为霸道,把我哥哥一顿好打。唉,我哪个傻哥哥哟,生就这么个毛病——痴情,虽然被打了,依旧对胡四郎念念不忘,所以……所以……”那胖道士还是吞吞吐吐的说了。“请师父把胡四郎给我哥哥睡一晚吧。了了他这个心愿,也好让他安心的成家立业啊。”
    四郎听他这么一说,立马想起来胖道人说的是谁了。
    那个所谓痴情又老实的情圣乃是街边的一个混子,叫做刁大的。因他见四郎生得好,又是外地来的,早前有些欺生的意思,谁知刚摸上美人的小手,就被陶二一顿好打。他不服气,又纠结了几个地痞流氓过来闹事,被陶二一个人揍的哭爹喊娘。这些地痞后来都消停了。唯有这个刁大,心怀忌恨,又实在对四郎的皮相着迷,便整天瞅着这有味斋,时不时来挑个事,不知道被有味斋里的妖怪们揍过多少次黑拳了。近一段时间倒是没怎么看到他,四郎还以为终于能够安生,原来是替宋道人做事去了。
    四郎听了这话,倒没有多恶心,反而冷静的看到这是一个极好的脱身机会。毕竟,刁大不过一个凡人,四郎又不是娇滴滴的黄花大闺女,遇到臭流氓,有的是法子治他。
    宋道士听了这话,并没有生气,反而挥了挥手:“胡四郎现在中了我的傀儡术,你带下去送给你哥哥吧。”
    笼子里的四郎虚着眼睛,惊讶的看到一个“胡四郎”木偶般走到胖道士身后。
    “谢谢师傅,谢谢师傅。”胖道人感激连连。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不知道犯了什么混,对一个跟妖怪混在一起的男人这么着迷,道人心下不屑,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现在只盼着自己哥哥得偿所愿后,能够娶一门媳妇,替他们老刁家延续香火。
    “好了,带他下去吧。告诉你哥哥,我不会亏待自己人的。”宋道士的声音恢复了有气无力的状态。
    看着那个胖子带着傀儡消失的背影,宋道士干瘦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来。
    原来,这群人各怀鬼胎,每一个好东西。这宋道士是打着一石二鸟的算盘呢:
    第一,绑架四郎,让饕餮误会是疫鬼所为,从而出手祛疫。在宋道人心目中,自己虽然手段卑鄙了一点,但做的是为国为民的大好事,所以从来没有任何心虚之感。
    第二,他殚精竭虑的救了整个汴京城的人,得到一些回报也是应该的。所以他打算用这只难得一见的小天狐炼丹。
    不过他心里总是害怕饕餮的,那可是上古大神都无可奈何的凶兽啊。正在为难之时,恰好听了胖道人的请求,于是立刻心生一计,打算把人形的“胡四郎”赏给那个姓刁的混混,再出点意外让那个“胡四郎”和刁大一起消失掉。到时候就算饕餮早上门来,自己不过是识人不明,只要逃回山门,想来饕餮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小过错挑战整个道门。至于那个“胡四郎”,不过是他众多傀儡中的一具罢了,就和前几日报废的那具一样。
    这样做,宋道士也是迫不得已——他寿数将近,若不是靠炼煅妖鬼的精魂灵体做补药,根本坚持不到现在。只是这几年,低等的妖怪炼出的丹药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胃口,他又没能耐捉到大妖怪,只能靠大量猎杀一些不成器的小鬼小怪,以图在数量上取胜。那两个许家的小儿生魂,也是他被请去许家捉鬼时无意中抓来的。如今好容易居然捉到一只小天狐,为了自己性命,自然要苦心孤诣的安排一番,铤而走险在所不惜。
    这么一想,宋道士放佛得到了力量一样,他支撑起日渐破败的身体,向着关押小狐狸的笼子走过去,四郎赶忙闭上眼睛装死。
    “师傅,许家的两个生魂怎么处理?”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道士弓着背过来请示。那两个也跟着四郎一起回来了。
    “是许家那两兄妹吧?也怪可怜的,被家里的厉鬼吓丢了魂……还好被我捡回来了。如今还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就把他们一并炼化吧,也省得再回家里被厉鬼折腾。”道士对着笼中的天狐满意地看来看去,随意的决定了两个小孩子的命运。他对儒家清流的许大人本来就没有好感,如今两个小鬼受他吩咐做下这样的事情,更加不可能放他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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