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外头一群开屏的小白脸成天想着勾引我媳妇,我才不会做这种娘们唧唧的事情呢。”二哥脸上凶巴巴的很不耐烦。
    见四郎不答话,二哥便自顾自的提着水壶,在槐大放好茶叶的黑瓷杯里悬空注水,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木制刷漆的茶筅拼命用力打击茶碗。
    四郎看的默默擦汗,现在他总算明白槐大为什么取来最笨重的黑瓷茶具了——照二哥这种把茶具敲得叮当作响的劲道,但凡胎薄点的瓷器都经受不住。
    回想刚才喜娘点茶,茶筅搅打并没有这样用力,茶水中也没有出现沫饽,不过绿钱浮水……说来也是,二哥的气质慷慨恢弘,近乎古时候的燕赵游侠。外表看上去就不太像是会学习这些风雅技能的贵公子。练武打架玩兵器才像是二哥该做的事情吧?也许二哥不过是唬他的也说不定……
    正在四郎自我安慰式地怀疑二哥其实不会点茶时,他就惊讶的发现等到茶水里泡沫消失后,四个茶碗的水面上都出现了一句诗,连在一起正好是一首五言绝句。
    “太厉害了,二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四郎目不转睛的盯着茶碗。
    二哥更加得意了,面上却还是做出副不过尔尔不值一提的样子:“看好了,还没完。”
    说着继续猛力敲打瓷杯。四郎就看到水面上的字渐渐消失后,每个茶碗里都出现了一只形态各异的小狐狸。虽然水里的小狐狸并非栩栩如生,但是神韵抓的很准,叫人一见就知道是四郎。毕竟,纵然小狐狸都是狡黠机灵,萌态可掬的,但是圆成一只球的也并不多见。
    “啊,这是我吗?二哥画得是我吗?”四郎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并非妖力所为的神奇技艺,二纯粹凭借手中力道,让茶沫在水中组成特定的诗句,的确比单纯的山水或动物技高一筹,况且还是四个杯子同时呈现。这样的神乎其技,简直叫四郎这个现代土包子激动地难以自持。
    二哥冷傲的点点头:“想学吗?我可以教你。”看来,对待四郎的事情锱铢必较的二哥这是在和那位殿下互别苗头了。
    四郎兴奋的满脸通红:“可以教我吗?”想了想,又不怎么自信的说:“我……我好像没什么天赋……恐怕学不会。”
    “我手把手的教你,肯定能学会。”二哥态度很坚决。并且主动让开位置,示意四郎到他前面来。
    四郎犹犹豫豫的走了过去,在二哥的指点下,小心翼翼的一手执壶,一手握住茶筅。
    四郎的指骨长的好,修长笔直。因此,虽然他的手并不像女人那样小,但是看上去却显得十分修长。指甲因为要做菜,修得十分圆润,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茶筅上过漆,是一种陈黯的朱红,衬托着四郎的手越发白的耀眼。
    黑的瓷杯,朱红的茶筅,白的手,凑在一起,便显出一种不动声色但是销魂蚀骨的美来。
    微微有些粗粝的大掌握住四郎的爪子,二哥从后面怀抱住四郎,低头在四郎耳边问:“想好写什么了吗?”
    二哥的声音低沉又强势,于是四郎不由自主有些弱势,嗫嚅道:“不行,嗯,我……我不会……不行的……”
    二哥轻轻咬住四郎敏感的耳朵,漠然道:“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说着,二哥手上用力,四郎的爪子就被他带着往茶杯里注水,然后他握住四郎另一只手,带着他去击拂茶杯壁。
    果然,水流中很快显现出几行须臾而没的小篆,每行三个字。
    “真的有啊,好神奇!”四郎高兴的欢呼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些在茶杯里微微晃动的字迹,越看越熟悉:“咦,这不是二哥你给我的铜镜背面的刻文吗?”
    二哥的脸微微红了红,低头在四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于是四郎的脸也猛地红了起来。
    铜镜背面的刻文既不是什么辞藻华美韵脚整齐的诗句,也不是蕴含力威力无穷的仙术。只不过是当日二哥铸镜时随手刻上的思念而已。
    二哥今天不知怎么的,忽然福至心灵,玩了这么一出。浪漫自然很浪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夫老妻的两个却忽然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四月间,后院里繁花似锦,草木深深,一阵风吹来,零落的花瓣如同香雪般飘到院子里的两个人,隔着落雪般的花雨,小水扒在水缸边,露出一双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们。
    二哥发现了他,默不作声的一弹指,水缸上的箬笠啪一声扣了下来,才冒头的小水就被关了回去。
    大人们要做的事情,小孩子不可以偷看哦。
    ☆、84·女儿茶5
    后院气氛正好,陶二正要眯着眼睛把自己的小狐狸拆吃入肚的时候。
    槐二却匆匆跑到厨房,满头大汗的来禀报:“前头客人催促,茶点……”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二哥冰冷冷的目光刀锋一样扫过来,连在一旁装隐形人的大哥也对着自己不赞同的摇摇头。知道自己实在来的不是时候,槐二赶忙灰溜溜的退了回去。
    “糟糕”刚才只顾着和二哥风花雪月,倒忘记自己的正经工作。四郎赶忙挣脱开二哥的怀抱,跑过去揭开蒸笼,把里头碧玉色的蒿团,白胖胖的蜂蜜糕,鸭肉馅蒸饺一一拣出来。又在晾冷的豌豆黄上头贴了一层金糕,然后把这几样小食一起端了出去。
    刚走到大堂屏风处,就听到一个清客的声音说道:“周公子烹制的不是单纯的云雾春芽吧?这样的好茶,可把西湖龙井都衬得黯然失色了。”
    赵太守舀起一勺虾仁,摇着头说:“掌柜家的龙井也是极好的明前茶,看来这位胡老板不仅风姿出众,做菜的手艺好,对茶道也颇有研究啊。实在难得、实在难得!”
    那个清客似乎是太守的心腹,闻言就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容:“再难得,对赵大人您而言,却也不是难事吧?”这话说完,他才意识到今日太守的亲儿子也在长,想到这个长得像个小相公,却心狠手辣的端公子,不由得暗暗后悔自己失言。
    赵太守却没有在意,只是摆着手笑道:“那可不成,我如今年纪大了,折花的心思便淡了许多,再说,家里几个孩子也都很乖巧。”家里几个孩子说的自然不是他的亲儿子了,赵端闻言,嘴角边再次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来。
    四郎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几句话,他并没有生气:“我不过是个厨子而已。可当不上太守大人的夸奖。再说,我对茶道哪里算得上有研究,不过是身边有人爱好此道,家里才有这样的好龙井。”
    周谦之揭开了煮茶的铫盖,伸个玉制的茶筅进去轻轻搅动,虽然还没有煮好,但是已经有淡淡茶香飘了出来。
    喜姐从第一缕茶香飘出来时,脸色就变得颓然灰败起来。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家里的云雾茶的确是次品。
    四郎往各桌上摆放茶点时,就看到罗书谋一直在给喜姐使眼色,但是喜姐却紧咬着嘴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色变幻不定。
    罗书谋看喜姐不吱声,转而和旁边那个褐衣书生对视一眼。
    褐衣书生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忽然握着拳头站起来,大声说道:“这比赛不公。”
    赵端冷笑一声:“呵呵,哪里不公了?你这是在指责太守大人吗?技不如人就老实认输好了”
    书生虽然被赵端一顿抢白,还是涨红着脸坚持说道:“周公子为何不说说自己用的什么水?茶娘刚才用的不过是店家送来的水而已。这水不同,茶味有差异也是正常。”
    赵太守似乎很厌恶这样死缠烂打的书生,正要挥手让人把褐衣书生拖下去,周公子却制止了他:“无妨。我烹茶其实对水并不讲究,用的只不过是井水而已。不信诸位可以验看。”说着示意身边的下仆把装水的罐子打开,倒出几杯水一一盛给在座的客人品尝。
    赵太守最先接过杯子,微微抿了一口后面露惊讶的神色:“竟然真的是普通井水!”
    赵端公子第二个接过杯子,他却没有喝,只拿在手里把玩:“品茶、酿酒最好的还是山泉水。我那里倒还有几坛别人送的惠山泉水,品茶一等一的妙。”说着就吩咐身旁下人,让他记得明日把山泉水给周公子送过去。
    周谦之并没有推辞,只是笑了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这位茶娘用的似乎是有味斋里的水?而有味斋不论是煮饭、烹调都用的是半夜打来的河心水。洄水里的水神清澈纯净,所以这种河心水自然也十分干净清澈,若是运回家贮存一二个月之后,再用这种水煎茶,比最佳的山泉还绝妙。”
    太守一听也来了兴趣:“我说怎么有味斋里做出来的一蔬一饭都比外头味道好。即便用野菜土产做菜,也可以登上大雅之堂。却不想原来连用水都这样讲究!”说着,他夹了一块豌豆黄细细品尝。
    金糕是用山楂去皮打成泥,捣和糖霜,桂花蜜制成的。因为豌豆黄里面加了不少糖,所以四郎特意用这种山楂做的金糕贴在上头,这样做成的豌豆黄就酸酸甜甜的,不会太过腻口。
    四郎发现这位赵太守似乎十分嗜甜。每次吃豌豆黄之前,必定要先撕去上头的金糕。不过四郎曾经听人说多食甜味会伤害肾脏,不知道赵太守口味如此独特,那方面会不会有些问题?看他子女那样少,近年来府上也没有进过什么美人,莫不是……
    四郎正在一旁天马行空的大开脑洞,就听到周公子凉凉的声音说道:“……是啊,水自然是极好的,不知道胡老板肯不肯割爱,让我带回去泡茶呢?”
    [当然不好。小水是我家的,小白脸不要妄想了谢谢。]
    虽然心里生气,对着客人,四郎还是装作没听懂,干巴巴的回道:“周公子果然对水很有研究。只是小店也只有一缸现成的河心水。取水的方法并不是什么秘密,倒可以说来博贵客们一笑。
    诸位大人如果有意,可以等到每日子夜过后,确定河上已经没有舟船,派遣下人多带些罐瓮,划船去洄水江心取水。
    水取回来要贮存在洁净的大缸里,用青竹棍在里面顺着搅动百余回,然后用箬笠盖好。到三日后再把藏好的水轻轻舀入另一个干净的空缸里,但是只要水缸上面的水,下面一小半水务必弃之不用。
    这个程序须进行三遍,之后得到的水还要入锅,煮的滚透之后,就将净水与白糖三钱一起存入坛子中。存上一两个月后,水便清洌干净,与泉水不差什么。
    想来各位大人家中都有仆从专门去城外取山泉水,这样麻烦的取水法倒是个鸡肋了。”
    太守听完四郎的话,点点头说:“饮食,乃民德所关。哪怕只是煮饭用水这样的小事,也不可以没有规则。”说着就吩咐身边的仆人:“记下来,以后府中小厨房都依此法取水造饭。”
    罗书谋文绉绉的在一边插嘴道:“太守所言极是,盖大德者小物必勤,养和者摄生必谨。”
    这话虽然有卖弄才学之嫌,但似乎说的很到点子上。因为太守听完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哪里称的上是有什么德行?不过是随着年纪日大,也知道些养生的道理罢了。”
    罗书谋接着说:“养生的道理可不是人间至真的大道吗?我听说为官过三代的人家,才会略微懂一点饮食上的事情。可见……”
    他们的对话把四郎听得莫名其妙。只好掉过头去看其他人。
    那个褐衣书生被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恨恨地瞪了与太守言笑晏晏的罗书谋一眼,愤愤然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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