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猪精在一旁贱兮兮的插嘴:“这是伤了嗓子吧?幼崽娇嫩,万一喉部落下什么伤,到发情的季节,嚎不出来可不好找媳妇啊。”小熊有听没有懂,傻乎乎的做瞧右看。
    “可怜的小东西。”华阳看着小熊瞪着大眼睛,毛绒绒一团窝在自己怀里,心里不由想起了儿子黑玄,想起了身世可怜的四郎,还有最不争气的那两个侄儿,这几个小时候都在她身边养过一段时间。
    想起毛团们幼年时可怜可爱的模样,华阳那颗狠毒的美人心也不由得软成一团,用比平常还要温柔的声音哄劝道:“来,姑姑喂你喝粥。”
    [好嘛,您倒是永远二十八,现在我们和这小家伙成平辈了。]四郎和胡恪对视一眼,有些无奈。不过,他们可没胆子让小熊改口管华阳叫婆婆。
    胡恪和槐二帮忙把面饼以及两道肉菜装盘端出去。
    冬天里蔬菜不多,山民家里的厨房门外或者灶台上头,大多挂着一串串干红辣椒,做菜时抓几根下来,火辣辣的滋味,又御寒,又提味。山里还有黄芽白菜的嫩心,,拨开雪被,还能找到新鲜的冬笋、冬菇。这些应时的菜色吃起来,别是一番风味,并不比大鱼大肉差什么。
    四郎用盐好的白菜心,去皮的冬笋,切丝的冬菇和三个红辣椒洒进芝麻油里爆炒片刻装盘,然后将就着热锅,在其中加入吃完鱼羊锅子里后凝出来的半透明汤冻,与白糖,酱油,醋,绍酒,精盐同烧一盏茶的功夫,将烧好的汤汁淋入菜盘中,一道清新爽口,颜色亮丽的珊瑚白菜就做好了。
    旁边的槐大也没闲着,他在秋天新下的茄子里酿入肉馅,拖了做大饼时剩下的面糊下两次油锅炸了两次,茄盒变成了好看的深黄色。
    四郎夹起一块尝了尝,炸茄盒外皮焦香,肉馅细嫩,吃完一块后,又略撒了些花椒面和碎葱花在上头。
    做好这些配套的小菜,四郎就去后院请殿下出来吃饭。山猪精接手四郎的工作,守着炉子煨一蛊银耳汤。
    一时妖怪们都到齐了,分成两桌坐在大堂里吃饭。
    华阳很有养小妖怪的经验。这些小崽子和饕餮殿下仿佛,都是不知饥饱的,你若一直喂,它就能一直吃,吃到撑坏肚子为止。所以看到小熊乖乖喝完一碗梨粥,又吃了几块排骨一个饼,华阳就不再喂他。
    小熊的确吃了个七八分饱,一吃饱就想睡觉。许是白天哭得太累,华阳不过转身放个盘子的功夫,它居然就蜷缩在大堂的椅子上睡着了。
    四郎扔了一张又轻又薄的狐裘过去,狐裘温柔的盖住小熊微微起伏的胸膛。
    胡恪很孝顺,赶忙招呼华阳:“姑姑,饭菜都要冷了,让那只小崽子先睡在哪里,待会再抱进去。妖怪的幼崽冻不坏。”
    “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你娘刚把你交给我的时候,软软一团,像个白雪球,小口小口喝奶的样子别提多乖巧。你嘴巴又小,喝奶又拼命,有时候喝不及,奶汁还会流出来。那时候你浑身都是奶香,殿下宫里的侍女争着要抱你。你又不认生,谁抱都肯走。我天天忙着手头的事,心里还总担心你被人捉走了。”华阳笑眯眯的开始回忆四郎的黑历史。
    殿下的手顿了顿,一边迅速而又优雅地吃着卷肉饼,一边认真听华阳回忆当年。
    当年?唔……当年。
    殿下眼里也浮现出四郎第一次被交到他手上的样子。恍惚记得是一个宫锻制成的华美襁褓,里面裹着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狐。自己打开襁褓那一刻,就看到小狐狸安安静静的咕噜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小家伙的瞳仁很大,像水灵灵的山葡萄。因为太过清澈,眼白处微微有些泛蓝。粉色的小嘴张开,露出一点珍珠般的米粒牙。
    在那一刻,殿下感到自己终年冰封的心里忽然被一双小爪子挠了一下。
    堂堂远古神兽,纵横天下数万载,风靡万千妖仙的饕餮殿下其实是个从来没真正谈过恋爱的老、处、男。他心里一直想着那个遁去的一,看谁都不顺眼。
    如今莫名其妙对着只初见面的小奶狐有了一点反应,这反应自然并没有叫殿下冲动到情不自禁的地步,却也在那冰冷而黑暗的深渊中落下了一粒嫩绿的种子。当然,殿下可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腹黑大反派,并没有因为这粒嫩生生的小种子而特别关照四郎,反而秉承着乱我心者不可留的帝王渣攻原则,把四郎扔在青崖山上,多少年不闻不问。
    倒是陶二这个傻货,顺应本能总去偷窥小狐狸,还无意中出手相救了好几次。
    想到这里,殿下微微有些不快的轻轻哼了一声。
    虽然平时在一起谈笑无忌,可是妖族的确极讲上下尊卑。殿下一不高兴,在座的大妖们便有些战战兢兢,连一贯以诤臣自居的青溪都不敢在这个时刻出言不逊。
    于是妖怪们忽然间各个都变得文雅起来,严守着食不语的戒条,正襟危坐,像个老派贵族那样吃东西。一时大堂里安静到只剩下小熊打呼噜的小声音。
    四郎和饕餮在一起许多年,已经不太害怕黑化状态的殿下了,可他也不是没有眼色的傻子,在没搞清楚这位生气的原因之前,自然不肯仗着宠爱肆无忌惮做出头鸟。
    见四郎不趁机恃宠而骄,跑过来讨好自己,殿下越发不高兴。他又闷骚不肯给点提示,于是大堂里的气氛紧张到几乎凝滞起来。
    “店家,店家!”门外的大风雪中忽然传来女人声声呼唤,打破了一室的死寂。
    替死鬼来了。妖怪们都松了松脑子里越绷越紧的弦,不厚道得幸灾乐祸起来。
    “请进。”四郎赶忙扬声说。
    挡风帘子被揭开,门外站着一个很高大的女人,浑身上下裹的很严实,白色的连帽大氅一直拖到地上,看上去像个女战士一样英气勃勃。虽然略显虎背熊腰,不符合此时的审美,但也说不上难看。
    那女人揭开帘子,即使四郎已经说了请进,却依旧不敢走进屋内,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四郎转头看了看浑身冒着黑气的殿下,了然地走到门边,问她:“客人要买点什么吗?”
    女人微微墩身行了一礼:“我是住在树林子里的黑娘子,家里的小儿今日叨扰几位大人了。”
    四郎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你家那位,他没事吧?”
    黑娘子摇摇头,很感激地说:“幸好有山神庇佑,家里那冤家虽然受了点小伤,但是并没有性命之忧。只是今晚他恐怕起不了身,孩子只得在大人这里在叨扰一宿。我还得回仓子里去照顾那不争气的死醉鬼。另一个就是,我家那个小祖宗,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扯着嗓子哭,今日必定要哭破喉咙才肯罢休。以前它这么干,我都是打一顿,再灌几碗鲜姜萝卜汁下去,第二天就什么都好了。它在大人这里,若是敢淘气,尽管打。”虽然说是尽管打,可是连四郎都能听出来这位母亲的言不由衷。
    四郎只客套的说:“别客气。我晓得了。”
    黑娘子叹口气:“我也不敢说什么来生再报了。只等我儿长大,便给大人做个挡箭的肉垫,报答大人今日的恩情。”说着就要往下跪。
    殿下起身走到四郎后面,冷冰冰地说:“你倒想得美,不但让我们帮你看儿子,连儿子日后的出身都替他安排好了。你也不用在这里跪。纵使跪,合该跪你自己的主人去。今晚你既然来了,就领走你家的孩子吧。自己都不心疼,还指望别人替你心疼么?”
    女人的声音原本就是女中音,此时又低了几分,声音里便带上一点沉郁和悲凉:“我们这些山民也是身不由己,有家归不得……毕竟还有小儿,家里那个又不顶事。再说我身上……也是不合适多接触那孩子的。”
    四郎已经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想必路上那张长白毛的女人脸也是她,身材魁梧高大的猎人也是她。
    “哦,孩子在有味斋住一宿也无妨,只是你之后又打算怎么办呢?”四郎看她说得凄凉,想到好歹算是邻居,也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便答应下来。
    女人连连称谢,到底还是跪在雪地里对着四郎和殿下磕几个头,尽了香火情,然后就遁入雪地不见了。
    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地,四郎回头问殿下:“这就是那个人罴吧?人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她又不能多接触孩子,又不敢回家?临济宗……究竟在谋划些什么呢?”
    殿下看了看旁边呼呼大睡的小熊,大概是想要从小崽子身上找到四郎幼年的影子,看了半天实在找不见他两个有什么相似之处,只得收回目光,有些自失地笑了笑:“这些事你不必操心。人罴的制作过程,说起来实在有些血腥,我是不想叫你知道的。”
    于是四郎赶紧表示自己承受力很高不害怕快说快说。
    殿下看自家小狐狸态度坚决,也不欲什么都瞒着他,叫他日后吃亏,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那只人罴,其实是某个修道士做的役兽。
    你也知道,某些修道士为了役使精怪替自己谋取利益,什么下三滥的法子使不出来?
    要做役兽,首先得虐杀一只妖怪。就拿那只怀孕中的熊精来说。不仅要杀了它,还要让它在死前那一刻的痛苦,愤怒和想继续活下去的达到顶点。这样做了之后,剥下的熊皮和掏出的熊心就能汇聚妖怪的怨灵。
    当然,这时候的妖怪怨灵既不够强大也不够听话。熊的怨灵跟随着携带这两样东西的人回家后,修道士还要找一个浑身伤痕的活人,喂生熊心给他吃,再把熊皮用特殊方法黏在此人的皮肤上。
    这样,妖怪的怨灵便能附着于此人身上。然后,这个人就会发生种种变异,最后成为人罴。
    人罴具有极为强大的灵力,甚至可以控制暴风雪,在冬季的战斗力更是成倍增长。
    但是,因为这种役兽灵力很强,一旦主人本身的灵力无法压制它,就很容易遭到反噬,所以心术不正的修道者一般会选择有弱点在手的精怪,以及自己的亲人制作人罴。”
    虽然殿下说话的语气平静,也并没有故弄玄虚吓唬四郎,但是四郎听完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出声。
    门外大雪纷飞,白雪竭尽所能的覆盖了一切,但山色却依旧是水墨般的黑,于是天地间便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有味斋独立于萧瑟的寒风中,屋顶上落了厚厚一层雪被。
    今日在林中跑了一天,有味斋落锁之后,四郎浑身酸痛,而且心里总是不安宁。他索性不再修炼,变成小狐狸蜷缩在殿下怀里。
    殿下的确有昏君潜质,他把白天的好时光都用来陪四郎,晚上趁着四郎修炼或睡觉的时候,才偷空点着灯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忙不完的妖族事务。
    此时,屋里流淌着贮月灯的清辉,小狐狸老老实实趴在殿下怀里,偶尔也探出个头跟殿下一起看竹简,殿下从来不去管他,大大方方任他看。
    妖族的公事也同样无趣,盯着竹简看久了,上面的墨渍如同蝌蚪般游动起来,小狐狸伸爪子想去按住那些蝌蚪,可是爪子被殿下宽大的手掌握住了。这下,两个人反倒都安心起来,于是小狐狸的圆眼睛渐渐眯成了半月形,上下眼皮直打架。
    梦中,四郎似乎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风雪声里传来阵阵犬吠声。哪里来的野狗子,怎么叫得这样凄厉?
    第二天,雪霁天晴。
    听槐二说,昨天定了暖锅子的那只狩猎队出了事,半夜来敲有味斋的门。
    这群人每一个都又狼狈又疲乏,也顾不上吃什么暖锅,只用热水送了几个冷馒头下去,在大堂里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天刚亮的时候,一行人又匆匆忙忙下山去了。
    华阳听了,很诧异地说了句:“这群凡人能从山姥的死亡之森里走出来,倒也是本领不小。”
    不知为什么,四郎今天上午总听见有小孩子似有若无叫妈妈的声音。本来以为是小熊,结果回头一看,这孩子嘴里塞着华阳给的梨膏糖,手上抓着一个大大的蜜糖蜂糕,在大堂的地板上跳来跳去数格子,一副乐不思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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