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那也没什么可牵绊的了吧?”
    松霞君停了脚步:“你不懂。”
    虎山君是有些灵力的,寿命不同于寻常老虎,也跟人类不同,它心里有了那个陪伴了几十年的伥鬼,因为这一点情动,只怕几十年后,又有一番际遇。
    方才上官松霞便算到了它的修行之路还有一宗劫难,便跟那转世的伥鬼有关。
    柳轩见她不解释,讪讪道:“对了,它脸上有一道疤,说是前辈所伤。”
    “是,它初有道行之时,克制不了杀意,伤了名路人,是我恰好经过……”说到这里,松霞君目光闪烁,转了话题:“你方才偷偷跑出去,是想做什么?”
    柳轩低头:“白天前辈给我的那块帕子,我一时恍神丢了,方才是想去找回来的。”
    上官松霞不以为然:“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你在这暗夜郊外出行,可知多危险。”
    “我、我不怕的。那是前辈给我的第一样东西,不该被遗落。”
    上官松霞的目光柔和了几分,转头,她看着前方的半轮皎然月影:“你方才为何说我是你师父。”
    月光下,她的月白道袍,却似能跟那月影争辉,柳轩道:“我……我看出它惧怕前辈,所以才冒认,前辈别见怪。”
    “我以为你是想拜入绮霞宗呢。”上官松霞淡淡道。
    柳轩一愣。
    上官松霞道:“你是吴中首富之子,养尊处优,身份特殊,不至于要入绮霞宗,但……”如今他一则没了家,二则又给天师府追拿,还有妖孽暗中环肆。
    上官松霞蹙眉:“你若拜在绮霞宗,或许我,至少可以……保护你。”
    身后沉默,松霞君回头,见柳轩呆呆地盯着自己,似乎在出神。
    她有点疑惑,却也并不在意:“你若不愿意,若有那可靠的亲戚,自也可以前去投靠……”
    上官松霞还没说完,柳轩突然道:“我愿意!”
    第7章 小九:“我不会离开师父半……
    柳轩的眼中,只有面前那道月白不染尘的身影。
    月亮太高,他碰不着,月光倒是唾手可得,但偏是无形之物,且毫无温度。
    只有那道身影,近在咫尺,而且是真之又真。
    他哪里是不愿,只是心神恍惚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
    “我当然愿意,”柳轩情急地,仿佛那简单的三个字太轻,不足以表达自己沉甸甸的诚意,柳轩竟后退一步,翻身跪倒在地:“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上官松霞原先见他沉默不语,还以为他另有顾虑,谁知从答复到跪地拜师,一气呵成,竟没给她反应的机会。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柳轩:“你……我只说让你留在绮霞宗,没说你拜我为师。”
    柳轩不知道的是,上官松霞已经很久不曾收过亲传弟子了。
    其实也不必她亲自出面收徒,她的徒弟徒孙,早有无数,在柳轩之前尚有千人,哪一个都比他资历深。
    而且,她也的确不想再收亲传弟子。
    柳轩呆了呆:“那……我是拜谁为师?”可不等松霞君回答,少年忙道:“前辈,我只想拜您为师,我可不愿意跟着别人。”
    他还跪在地上,月光下,神情无辜,晶亮的眉眼透着纯真。
    松霞君皱了皱眉:“罢了,你先起来吧,容我再想想。”
    柳轩看出她不太愿意收自己为徒,他当机立断决定撒个赖:“师父若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
    入夜,柳轩蜷缩着身子席地而睡,上官松霞则仍是盘膝打坐之态。
    那只金毛小猴子偎在她的膝旁,并不靠近柳轩。
    起初,少年睡的并不安稳,想必是累乏了,辗转了两刻钟不到,便陷入梦乡。
    万籁俱寂,月影偏斜,夜风拂过树林,簌簌有声,头顶忽地有一片青青树叶落了下来。
    上官松霞心念一动,微微睁开眼睛。
    那片树叶落在她的掌心,小小地一点青绿,她瞧着看了会儿,又看向那沉睡中的少年。
    柳轩似乎觉着冷了,双腿蜷起,膝头几乎要抵在胸口。
    松霞君默念咒诀,掌心的叶片飘起,慢慢浮在了少年身上,而后白光闪烁,竟成了一床毯子,轻轻覆盖。
    柳轩的神情逐渐放松,身体舒展,嘴里喃喃地唤了声什么。
    那仿佛是含糊不清地一声“师父”。
    曹娘渡口。
    松霞君找到了一艘不大的破船。准备顺水而上。
    她若是独自一人,自然可以用御剑之法轻易返回,只是如今多了个柳轩,却不能一直御剑。
    松霞君已是半仙之体,一口清气,而柳轩毕竟是凡夫,身躯重若千钧,短途还使得,时间一长,莫说是她,秀骨剑都要造反了。
    柳轩看到那艘船,又看看旁边另外两艘又大又气派的:“师父,咱们怎么不用那些?”
    上官松霞淡淡道:“只要能过江,不拘大小。”
    柳轩“哦”了声,望着上官松霞手法生疏地数那铜板的模样,试着问:“师父,你是不是没钱?”
    松霞君的手一抖,一枚铜钱骨碌碌滚落在地。
    多亏小猴子眼疾手快,窜过去捞了回来。
    松霞君擦擦那铜板上的灰:“我有,只是不多罢了。”
    柳轩忍笑:“师父,你怎么不早说?”
    “说又如何?”此刻她戴了毡笠,倒是叫人看不清神情变化。
    “我自然不会让师父受委屈,”柳轩左顾右盼,突然道:“师父你等我一会儿。”
    不等回答,撒腿跑了。
    那划船的见状过来问:“道长,您还要乘船吗?”
    松霞君不知道柳轩跑到哪里去了,心中微恼:“抱歉,我还要等会儿。”
    那船家见状,便自去了。
    曹娘渡是吴中府最大的一个渡口,南来北往的人甚多,客商,行人,官宦,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所以镇子也格外的繁华。
    渡口边上,最气派的门头,莫过于“青达货栈”,店掌柜忧心忡忡,正欲出门,突然伙计跑了进来:“掌柜的,外头有个少年自称是府里九公子……”
    话音未落,少年已经走了进来。
    目光相对,掌柜的惊喜交加,失声道:“真是九爷!您没事儿!”又忙问:“您怎么来了这儿?”
    柳府出事,人尽皆知,虽然柳青满没了,但柳家的店铺,货栈,甚至客栈之类字号,却还好端端地,只听说府里只剩下了一位九公子,可却下落不明,所以这些货栈掌柜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看到柳轩出现,自然是喜出望外,柳家还有人在,就可以继续主事了。
    柳轩道:“我要去一处地方,你给我准备些银子,还要一艘好船。”
    掌柜的一愣:“九爷,府里如今出事,您要去哪儿,这会儿该留下来主持大局……”
    柳轩摆摆手道:“我自然有要紧事,那些琐碎你们自行料理便是。”
    他年纪虽不大,说话自有一番气度,掌柜欲言又止:“那好,您要多少银子?”
    “问什么?有多少拿多少。”柳轩有些不耐烦,回头往渡口方向看了眼,怕上官松霞等急了。
    掌柜的只好吩咐账房:“快去看看有多少现银子……九爷,银子太多带着不便,现银子二百两足够花销,其他用银票可好?”
    不多时,账房取了银票四千六百两,现银子二三百,掌柜的又亲自带了小伙计,到渡口给他调船。
    柳轩一溜小跑到了上官松霞身旁,狐假虎威似的,对掌柜等人道:“这便是我师父,以后我便跟着师父修行了,得闲自会回来。”
    掌柜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形:“这、这……”
    幸而上官松霞自报家门:“我是绮霞宗的上官松霞。”
    “原来是松霞君!”掌柜惊了惊,他毕竟见多识广,急忙改了一副恭敬表情,拱手行礼:“原来我们九公子有这般造化,既然如此,我们就放心了。”
    柳轩眼珠一转:“你去告诉其他的掌柜,让他们各自好生理事,三个月一次,往绮霞宗找我报账,把银子等也都送去便是。”
    掌柜的大惊:“九公子,这个……”
    柳轩皱眉:“怎么了?不成吗?”
    掌柜的看向上官松霞,却因为纱罩遮住,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方才她的声音略苍老些,料想是个年高德劭的道长,当下忙道:“是,我等遵命就是了,一切都按照九公子吩咐行事。”
    一时沙船调来,气派,坚固,宽敞,足能容纳十数人而仍显宽绰,船工亦有五六人,自然是前面那艘小破船不能比的。
    掌柜等恭恭敬敬地送了柳轩跟上官松霞上船,账房才悄悄问道:“掌柜的,这绮霞宗名头虽大,但九公子说走就走,还让我们去绮霞宗报账,总不会是……以后所得盈利,都是送给这位道长了吧?”
    掌柜的拧眉看着船:“这个……我怎么知道,横竖绮霞宗的松霞君名头最好,又是年纪极大、半仙之人,自然不会是那种贪图柳家富贵的。”
    “只要不是拐带便是,”账房想了想,又问道:“可咱们货栈如今只剩下千余两周转了。”
    掌柜的一笑:“这倒也罢了,总归只要九少爷活着,咱们的货栈就能保住了,快去报信给各位掌柜是要紧的,万一客栈给官府收了回去,或者给柳家别的什么不上数的亲戚得了去,岂不更难办?如今九爷这样吩咐,反而解了我们一大困局。”
    沙船乘风破浪,平稳地沿江而行。
    船舱中,上官松霞把帽子摘了:“你方才为什么对他们那么说?”
    “师父指的是什么?”柳轩斟了一杯茶,放在她的面前。
    “就是什么……三个月去送银子的话。”上官松霞看他。
    提到这个,柳轩想起来,他急忙从袖子里掏出那些银票,以及那几锭银子:“这些是我跟他们要的,都给师父。”
    上官松霞这般八风不动的人,此刻竟给那白花花的银子把眼晃了一下,又看看那一叠银票:“你……”
    柳轩将那些东西一股脑地卷起来,推到上官松霞跟前:“以后我就跟着师父了,我的自然也都是师父的。”
    上官松霞看看少年诚挚的眼神,又看看那一桌子的银票银锭,自己袖子里的那几枚铜钱仿佛发出了寒酸的叹息。
    她强忍住把银票藏起来的冲动,扭开头:“你还是自己带着吧。回到了绮霞峰再说。”
    两岸起初是平地,依稀可见村镇,慢慢地山势渐起。
    行了半日,两侧的高山如屏障般高高矗立,裸露的山石被风雨冲刷,透出一股严峻凛然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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