枇杷认真地看着秦月,道:“奴婢是想着……京中有权有势的人家,家里的夫人未必都受宠爱,至多是敬重,可有了名分,就算失宠,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她一面说着,一面看着秦月的神色,然后才继续说下去,“咱们府里,也就是一个老夫人,可老夫人现在不还是得把钥匙和对牌交给夫人您?”
    秦月笑了一声,她倒是很能理解为什么枇杷会这么说了,许多事情的表象都是如此的。
    可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如枇杷看到许多人家的夫人虽然失宠,但地位仍然稳固,其原因并非这位夫人自己身上有什么名分诰命,而是这位夫人或者名下有嫡子,或者娘家有权有势,这二者才是那些夫人的立身之本,她们全是有退路的。
    而她连与和她们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她是没有退路的。
    没有退路,便会患得患失,便会坐卧不宁,前路是一片迷雾,后退是悬崖峭壁,她无法安心,她也根本不会去想那些太久之后的所谓好日子。
    不过枇杷说这话显然是一片好意,她便笑了笑,只道:“你只想想,为什么老夫人这么多年都不正眼看我,为什么将军要让大姑娘来管家。”
    枇杷愣了一会,张着嘴巴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过来。
    “罢了,我都不想这些,你倒是替我琢磨起来。”秦月自己拿了一支珠钗插在了发髻上,“今日是将军寿辰,你把库房打开,正院里的下人,丫鬟们每人一对银钗一匹尺头,小子们每人发六百钱。”顿了顿,她又道,“你和菱角,就在我这里额外挑两支好看的珠钗。”
    一听这话,枇杷便也把刚才的话丢到一旁去,面上喜气都要溢出来,道:“我这就去叫菱角过来。”
    .
    下人得了赏,自然都是一派喜色。
    秦月见他们高兴,自己心里也稍微松快了一些。
    无论如何日子都还要过下去,她总得找点盼头,找一些希望,那样才不至于绝望。
    .
    到了下午时候,她让枇杷往前院走了一趟,问了问容昀今天容昭会不会回来,得了个肯定的答案之后,她便往厨房去了。
    厨房里面的人看到她亲自来下厨,自然也知道是为了容昭的寿辰,便手脚伶俐地把灶台案台都让开,又把食材等物都理好了摆在一旁。
    秦月挽了袖子揉面,倒是想起来从前她还在秦家的时候,是经常被叔叔婶婶差遣着去厨房做事情的。汤面对她来说也并非什么很难的活计,只是寿面不同,寿面是不能断开的,于是她在厨房里面颇费了一番功夫,然后才煮好了一碗面。
    用食盒装了这碗寿面回到正院,秦月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又把头发梳过,看看天色,已经快是黄昏。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又回头看了一眼装着寿面的食盒,冷风吹得她脸都是冰凉的,于是她放下了帘子,退回了屋子里面。
    枇杷捧着热茶过来请秦月坐下,口中道:“我叫菱角去二门那边等着就好,那样将军一回来,便会往我们正院过来了。”
    秦月接了茶盏,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她只是忽然想起来那天容昭对她说的话,不必等,没什么好特地做的,他没有空闲。
    她也想起来下午在厨房里面时候下人们的眼神,他们是不是早已看出她亲自下厨也就是白费工夫而已?
    天色越来越晚,她的心越来越往下沉。
    菱角出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她站起来,走到了院子里面。
    不知什么时候,这晴朗天气已经又灰暗了起来,北风呼啸着,仿佛一只孤独的狼在哀嚎。
    整个正院安静极了,早上时候的一派喜色已经完完全全消失无踪。
    她站在廊下,看着天色完完全全暗下去。
    .
    “夫人,进屋吧!”枇杷在一旁低声劝道。
    秦月朝着门口又看了一眼,那边没有人进来,她轻轻叹了口气,便打了帘子起来,往屋子里面去。
    “应当还是朝中的事情给拖住了。”枇杷看着秦月的神色,慢慢地说着话,“等会儿奴婢再往前面去问问二爷。”
    “算了。”秦月自嘲地摆了摆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这时,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却是停在了门口,没有进来。
    枇杷笑了笑,道:“听着应当是菱角,看来将军是已经回来了!”
    秦月也笑了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了笑,她道:“那就让她进来,外面冷。”
    枇杷满脸喜色地应了,便快走了两步到门口打了帘子,果然便是菱角在外面,她笑道:“将军回来了?是不是马上就过来了?”
    屋子里面明亮而外头昏暗,秦月一眼看过去,便瞧见了菱角脸上的僵硬和不知所措。
    菱角抬头看了看枇杷,又往后看了看秦月,嘴唇嚅嗫了一会,才小声道:“将军……往公主那边去了……”
    枇杷愣了一下,下意识便也是回头去看秦月,她脸上的神色也僵硬了,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秦月却侧头去看摆在桌上装着寿面的那个精致的食盒,她又想起来容昭说过的不必等和他没有空闲。
    .
    她忽然发现,她连生气都不会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心口发疼,就连手都有点颤抖。
    她扶着身边的茶几摇摇摆摆地站起来往暖阁里面走,走一步停一步,她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于是低头看了看,她的裙摆旁边不知什么时候有褐色的血迹。
    身后枇杷惊叫了一声,冲上前来扶住了她:“夫人!要去请大夫!”
    “闭嘴。”秦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声音会这么冷,“拿着对牌和银两,往侧门出去找个大夫,不许惊动人。”她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去了,“不会有人问的,你……速去速回。”
    枇杷呆住了,她仓促地看了一眼秦月,回手拽了菱角过来,让她扶着秦月进暖阁里面去,然后自己抓了银两对牌往外跑去。
    第29章 疲倦   谁会知道将来发生的事情呢?……
    秦月觉得冷。
    浑身上下,由里及外,那滑腻的森冷似乎刻进了骨子里。
    她躺在床上,又觉得小腹一阵一阵地抽痛。
    她已经很清楚从那一片猩红中夹杂出来的模糊到底是什么。
    隔着帐子,她伸出手去让大夫把脉。
    大夫背了大段大段的医书,她听得半知半解,却又无法集中了精神,隔着这帐子,她看得到屋子里面枇杷菱角还有那个大夫的身影,却又恍惚觉得周围一人也没有。
    .
    枇杷在旁边问道:“我们夫人上月明明是来过癸水的呢,怎么……怎么会这样呢……?”
    大夫收回了脉枕,耐心道:“那便是坐胎不稳,那时候若是注意些,或许今日便不会这样了。”
    枇杷又道:“那现在要怎么办?”
    大夫道:“先好好休养,尤其要注意不要悲伤太过,我先开方子,吃五日,再看看情形。”
    枇杷忙道:“那便麻烦大夫了。”
    .
    隔着帐子,秦月看着枇杷带着那大夫到了外间去。
    很奇怪,她并不会觉得有多么悲伤,她就只是觉得累极了。
    深深的疲累侵袭上来,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可闭上眼睛,也并没有睡着。
    周围似乎太安静了,安静到让她感觉到有些孤独。
    她忽然发现,在此时此刻,她是想有一个人陪在身边的。
    不管是谁,无论是谁都可以。
    那样,至少她不会觉得一切都这么漫长难熬。
    .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帐被挂起来。
    骤然明亮的光线让秦月睁开眼睛,她抬手下意识挡了一下,然后看清了来人。
    是枇杷,她手里端着一碗闻起来就苦不堪言的药汁。
    再往她身后看一眼,是菱角把门给关上。
    枇杷扶着她坐起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大夫开了药,说还是要补一补身子,静养为主。小月子至少也要休息半个月。”
    一边说着,她拿了汤匙要一点点喂药,秦月伸手接了药碗,直接一口喝下去。
    “就说是风寒病了,也不必告诉其他人。”秦月把药碗交还到了枇杷手中,口中满满全是苦涩。
    枇杷抿了一下嘴唇,她把药碗放在一旁,慢慢道:“奴婢知道了。”顿了顿,她又看向了秦月,踟蹰了许久才又道,“方才奴婢送大夫出去的时候,在二门那边遇到了将军。”
    秦月看向了她,尽管各种心冷,可在这时候,她还是希望能听到来自容昭的哪怕一句关怀。
    可只看枇杷这欲言又止的神色,她便也知道,容昭大约是没说什么好听的话了。
    果然,枇杷低了头,才继续说下去:“将军身边很多人,奴婢也不好直接说这件事情,便只说夫人病了,将军听了便说让夫人好好养病,然后便出府去了。”
    秦月往窗户方向看了一眼,外面漆黑一片,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时辰。
    她笑了笑,只道:“是应当好好养病。”
    .
    不该期待、不应期待的那些,便不必去想,也不必去等。
    她忽然觉得她与容昭之间,似乎应该有一个了断了。
    .
    吃过药,秦月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时梦一时醒。
    梦的颜色是暗红色的,她在梦里走着一条长长的没有尽头的路,路的两旁是黑色的迷雾重重。
    醒来时候眼前是灰暗的光线,时辰不可辨别,于是便合上眼睛继续睡过去。
    梦中那条路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了尽头。
    尽头是泥沼,她越走便越往下陷,最后她便沉在了泥沼之中。
    她不挣扎,也不求救,她被泥水裹挟着往泥沼更深的地方飞快地下落。
    最后,她重新站在了一片草地之上。
    她试探着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最后奔跑起来。
    .
    再醒来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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