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不在意?”阿纳托利慢吞吞地问道,接近试探。
    安德烈将手中的信件放在桌面上,抬眼望着自己未婚妻的兄长,嘴角略微弯起,带起一丝笑容。
    “在意什么呢?”
    “就是,类似于男人的自尊心什么的。”阿纳托利耸了耸肩膀,几乎想要做一个鬼脸了。
    “她做得很好,完全帮助了我们。”安德烈低声说着,而阿纳托利可以发誓,那是他在对方嘴巴里听到过的最接近于赞美的东西,简直像是上帝的恶作剧。
    “哦,那很好,那我就,恩,先走了。”
    探好了口风后,年轻的公爵少爷就决定跑了,因为他现在迫切的需要抓住自家兄弟问一下如果石头开始笑了是预示着什么灾难的发生!
    安德烈看着那个急急忙忙就跑掉的背影,摇了摇头低声笑了一下。
    他站起来,将半掩的窗户推开,让阳光和雨后湿润的空气都能进来。
    安德烈站在窗户前,海蓝色的眼睛盯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视线抬高,看着这广袤的蓝天和远处起伏的山脉,他的胸腔中似乎重新植入了一种气体,或者说,一种豪情,就像他第一次参加战争的时候,只是,这种感觉是那么的相似,又是那么的不同。
    因为前面,从未有那么一个人追赶着他的脚步,努力和他平肩,以及呵护着他的背后。
    “我会回来的,海伦,很快。”
    他对着空气,嘴唇轻轻地阖动着,像是一个陷入爱情中的平凡又狂热的年轻人。
    八月初旬,离波诺迪诺战役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安德烈见到了一个老朋友,他的好友皮埃尔。
    “我有多久没见到你了呢?”皮埃尔的嘴唇哆嗦着,正努力压抑着他内心的兴奋。他比安德烈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瘦多了,简直就要脱离胖子的团队了,而且,毫无疑问的,两年的时光让彼此都苍老了不少。
    “我的朋友,我真心的告诉你,见到你我简直欣喜若狂。”安德烈伸出双臂拥抱着对方。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几乎要因为欣喜而流泪了,但也只是看上去,两个人中容易激动而流泪的永远是伯爵先生。
    “天呐,这是我今年第一次哭!”皮埃尔大声地说着,拥抱着他的好友。
    要安抚皮埃尔·别祖霍夫伯爵不要再哭泣大概需要十五分钟。这个感性的男人在用力擤了下鼻涕后才微笑了起来。
    “你怎么会到这里?”安德烈将一杯茶水递给对方。分别的时光并未让他们变得陌生,而他们彼此都为这段依旧熟稔的友谊而感到温暖和妥帖。
    “我在四处走访,收集有用的药材。”皮埃尔双手握着茶杯,却并没有马上饮下。他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一个月前我到彼得堡的时候,了解到了海伦小姐他们所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参加了。”他有些激动的睁大了眼睛,嘴唇看上去十分红润。
    “我得说,这是一个很棒的想法,而且十分了得,我想参与进去,那感觉就好像是我也在战场一样!”
    “当然,我能了解,皮埃尔。”安德烈微笑着说道,他从近来的一些信件当中已经充分了解到了海伦他们的做法,不得不说,他的未婚妻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想象。
    皮埃尔又露出一个笑容,略微带着一丝羞涩,因为先前那种激动的样子,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放肆了,但很快的,他又抛开了这种不必要的拘谨,因为在他面前的可是安德烈,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维持了十几年了。他完全不需要像面对其他人一样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他们开始诉说彼此之间这两年发生的一些事情。多半的时候是皮埃尔在说。自从安德烈上前线后,皮埃尔也很少留在彼得堡,很多时候都在外面游历。他内心里把这叫做属于他自己的前线,就像是一位骑士一般,巡视着这个国家的土地。而少数的时候,安德烈会说起一些小型的战役,以及关于军队的事情。
    “对了,安德烈,你就不想知道海伦小姐的一些事情吗?”在他已经将老公爵以及玛丽小姐,还有小尼古拉的事情告诉安德烈后,他突然这样问道。
    面前的男人愣了一下,但很快的,他的眼神在灯光下几乎变得温柔了起来。
    “告诉我吧,我的朋友。”
    皮埃尔微笑了起来。他确信自己的好友深爱着那位金头发的可爱的小姐,就像他确认并且相信他和安德烈·博尔孔斯基的友谊会是一辈子一样。
    ☆、第 124 章
    皮埃尔只在安德烈的军队中停留了一夜,战争随时都会爆发。在皮埃尔走后没多久,汇合的军队中,安德烈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多罗霍夫,他正巧就在这支融合的队伍中。
    自从上一次分别后,虽然时间并不是过了很久。但在战争时期,纵使是一个小时也能改变一个局面。
    安德烈没有看见阿纳托利,看来这一次支援的军队中暂时没有那个家伙。不过多罗霍夫,安德烈在心里打量着这个年轻人。
    说实话。安德烈对于这个年轻人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人,可以说比阿纳托利更加杰出。也许阿纳托利以后可以成为一名勇猛的战士,但他自身缺乏冷静的头脑和过分清晰的判断力,而多罗霍夫,这个男人完美的弥补了一切。
    安德烈审视着面前的男人,心里自有一番判断。
    战争似乎就在人们的手掌前,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提着脑袋去送命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总是喜欢用篝火和烈酒让自己醉倒。这种欢乐实在太过心酸,因为你不知道这会儿坐在你身边的战友下一秒是不是只留下一条胳膊。
    “大人,晚宴开始了!”维什尼亚克走进了安德烈的棚屋里说道。后者点了点头,站起来抚平了一下下摆的褶皱。有些事情,即使在这种艰苦的条件下,那些深藏在骨血中的东西还是不曾改变。
    安德烈参加过很多次的晚宴,酒杯交错,穿着礼服的先生和小姐,铺着华丽的地毯,谈论着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但他从未深入进去,或者说,那些东西从未触及过他的内心,可是这一次,当男人瞧见那些年轻的脸庞,那些粗糙的面容,和眼底渴望又胆怯的神情后,他的目光变得柔软了起来。
    这些都是以前的他,是需要被鼓励的士兵,是俄国的卫士。
    安德烈喝下了烈酒,库图佐夫将军让他说些什么,因为众所周知,安德烈·博尔孔斯基是他的爱将,是那一个带着为数不多的军队炸了敌人的储备仓的年轻有为的将才。
    他像每一个谨慎的发言人一样,用无趣的几句话作为开场白,然后,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心似乎燃烧起来了一样,安德烈开始说那些他真正想说的话语。
    “战争取决于什么呢?不是武器不是士兵的数量,而是一种决心!不要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如果失败该怎么办,就只要想着胜利!”
    台下多罗霍夫拿着自己的配枪,一开始,他像鄙视所有人一样,在心里为博尔孔斯基那些机械的话语而感到可笑,但很快的,在安德烈用一种几乎可以说颤抖的嗓音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变得严肃而庄重。
    “因为我认为明天的战斗胜利取决于我们而不是他们!”
    多罗霍夫能够看到那个黑发的男人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坚定,好像千军万马过来他也不放在眼里。多令人震撼啊!
    “记住,战争不需要宽大!战争的目的就是杀人!把你们的理想以及信仰全都丢掉!如果你们想要活着,就把和平时期的仁慈全部抛弃掉!如果你们想要见到自己的亲人,就让自己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来!活下来赢得这场战斗,打一场漂亮的战役!”
    士兵们沸腾了起来,好像煮开的水。男人们满脸通红,几乎抑制不住心里的那种豪情和激动!
    “为了胜利!”
    “为了俄国!”
    “为了一切!”
    多罗霍夫不想这样做的,那看上去很傻。可怎么说呢,他的眼睛闪亮着,嘴唇红润并且因为激动而有些哆嗦。他那强壮的小臂攥着自己的配枪,心里狠狠地说着。
    “哦!去他妈的!我现在只想做一个傻瓜!”
    八月二十六日,这一天是从黎明之前的炮火声被拉响的。彼得堡的上流社会召开了一个颇具规模的集会,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的,男人们的脸膛布满兴奋和焦灼的红晕,女人们嘴巴不停的阖动着,不时地还用小折扇掩住自己吃惊的口鼻。
    海伦绕开那些人群,她径自走向了玛利亚那里,而后者,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情满是忧虑。
    “玛丽。”海伦轻轻地喊道。后者抬头望向她,扯出一丝笑容。
    “海伦。”
    海伦蹲下身子,双手握着对方的手心,仰头看着她,说:“我们会赢的。”
    “啊,是啊!”玛利亚低低的感叹着,那双明亮又动人的眼睛显得湿润又美丽。
    她们都在期待着,期待着从前线传来的好消息,期待着胜利的到来。
    “海伦。”软糯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海伦回头看去,安德烈的父亲正牵着小尼古拉的手。
    和那些焦急又兴奋的男人不同,穿着制服的老公爵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沉稳的气息。
    “您好,伯父。”海伦喊道,后者微微颔首。
    金发的姑娘冲那个幼小的男孩儿招了招手,后者微笑了一下,露出珍珠色的小牙齿。
    海伦吻了吻怀里的男孩儿,尼古连卡用小手圈着海伦的颈项,小脑袋蹭了蹭对方的下巴。即使他还很小,也明白今天和往日的每一天都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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