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现在能让我买到两斤青菜,我愿称巴黎为宇宙的起源,失落的亚特兰蒂斯,梦幻的香格里拉。”
    老板疯了,阿牙默默干活。
    “阿牙,你说,在巴黎的华人,怎么会没有人种菜呢?”刘嘉满面愁苦,“怎么就忘本了呢?”
    阿牙摸摸鼻子:“有倒是有,但我不知道他们家种不种你说的青菜。而且,他们也就是自己种一点,自家吃的,肯定不够……”
    那也是在一战之前飘洋过海来法国的华工人家,他们来的时候,招工的人说得特别美好,告诉他们,他们的工作就是挖挖战壕,搬搬东西,到晚上能休息,欧洲人打仗的时候,就没他们事了,他们可以在家里待着。
    于是,男人一琢磨:听说洋人的东西很难吃,中国人吃不惯,不如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种一些,就把家里的菜籽带了几包过来。
    后来,他在战场上被炮弹震聋了,身有残疾又没钱回国,只能乞讨度日,然后他意外遇上一个被卖到欧洲做皮肉生意,又逃出来的中国姑娘,两人相依为命,做一些小手艺活,勉强度日。
    现在他们住在河边的破屋子里,姑娘在河岸把他带来的菜籽都种了下去。
    “这两年过去了,那菜怎么着也该出孙子的孙子辈儿了吧。”
    一个菜籽长一棵菜,一棵菜再结好多好多菜籽!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刘嘉双眼放光,她迫不及待地催促阿牙带她去找那户种菜的人家。
    第129章 偷菜也不能把菜给偷绝……
    那户人家很容易就找到了,刘嘉连门都没进,第一时间先去河边看那个传说中的菜地。
    呃……
    看起来很不像菜地啊,虽然现在确实不是种菜的时候,但是就冲着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野草根和扔的垃圾,感觉它从来就不是菜地。
    菜地不种菜的时候,也应该是一垄一垄整整齐齐的。
    “是不是你带错路了?”刘嘉满腹狐疑地看着周围。
    阿牙盯着河岸愣了一下:“我记得去年春天他们还送菜给我的,怎么回事?”
    有几个十几岁的男孩子站在一旁看着与这里环境格格不入的两个人。
    “大春,阿花!”阿牙站在破屋子前的空地上,大声嚷嚷,抬手把木屋门捶的扑扑往下掉灰,刘嘉一度认为他是想用拆门的方式,提醒男主人:我来了!
    那几个男孩子嘀咕着:“原来是找夜叉婆的。”
    另一个稍小一点的问:“我娘说她是卖皮肉的,这两个人是来买她的吧?”
    刘嘉听见了,没听懂,也没当回事。
    不多时,门扇打开,一个长发女人站在门口,看了阿牙三秒,然后惊喜地叫出声:“牙叔,是你呀,快进来坐……”
    刘嘉看见这个女人,衣服很旧,但很干净,有几个补丁,看针脚也是认认真真的细致功夫。
    五官清秀,好好打扮一番也算得上一个小美女,只可惜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从左脸的太阳穴一直划到嘴角,想必就是刚才阿牙说的,从妓.院里逃出来的代价吧。
    她又看见站在阿牙身后的刘嘉,这个女人与整个贫民窟的气质格格不入,她的头发像黑色丝缎那样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头顶上的小帽子装饰着布做成的花朵和纱质蕾丝,长长的风衣衣摆上连一个皱褶都没有,布料颜色鲜亮。
    还有那一派悠然自若的笑意,从容闲适,一看就与她这种挣扎在困苦生活中的人完全不一样。
    阿花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被洗到泛白,还打着好几个补丁的衣角,轻声问:“这位是……?”
    “她是我的东家,叫刘嘉,人很好的,你不要害怕。”
    “刘小姐,你好,快请进……”阿花往屋里一看,声音戛然而止,她怎么让人进啊,屋里又黑又矮,连个正经的椅子都没有,是随便钉的几个板凳,坐上去吱嘎吱嘎的晃,怎么能让这么金尊玉贵的小姐坐?
    阿花不知所措,阿牙这个直肠子,没注意到她的情绪,一头便钻了进去,刘嘉紧随其后。
    屋里也如她这个人一样,收拾得干净整齐。
    家具不多,有好几样能看出来是把别人不要的旧家具捡回来,收拾了一下继续用的,屋里还有一些布头做的小装饰,一个不大的屋子,被装点得十分温馨。
    刘嘉开门见山:“阿牙说,你们家种青菜?”
    “哎!不种啦。”阿花悠悠叹了口气。
    刘嘉听见这话,嘴角耷拉下来,满怀期待尽化泡影:“好好的,怎么不种了?是没时间吗?还是这里的水土种不活?”
    阿花摇摇头,把实情告诉刘嘉。
    本来她是在河边种了许多菜,菜长成之后,她会把菜分给周围的邻居,还有认识的朋友。
    去年刚种了三茬,她种菜的事就被很多人知道了,经常有人会来偷菜,本来她也不是很介意,会来偷菜的人,谁是家有万贯的人呢,都不容易。
    谁知道,偷菜的人越来越过份,直到把十几垄菜偷到只剩下了五六棵,阿花本来想把菜赶紧摘下来吃了算了,但是看着那些菜刚落了花,结出籽,她舍不得,便想着把菜再多留几天,等籽熟了再摘。
    为了保住菜,她没日没夜的守着,守了好几天,她实在困得厉害,便不小心睡着了,醒来之后,眼前只有一片空空的土地。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有给她剩下。
    阿花绝望地蹲在地头哭了好久,她所有的心血都没了。
    她那聋了几年的丈夫大春,已经渐渐失去了说话能力,见妻子如此悲伤,也只能把她搂到怀里,用结结巴巴的声音安慰她:“别……别哭……就当……当是破财免……免财了……”
    如今当着刘嘉的面再提这件事,她又红了眼圈,声音哽咽。
    刘嘉想起自己在开心网种需要等四天才能收的人参和灵芝,定好闹钟,半夜三点起床,结果还是迟了一步,被人偷走时的气愤,当即拉黑了偷她菜的同学。
    记得当时因为偷菜而闹矛盾的人不少,那不过是一个游戏,尚且如此。
    何况这是真实地付出了那么多心力才种出来的菜呢?河岸边开出那么一长条狭窄的地,多不容易。
    刘嘉真情实感的生气了。
    “是谁偷的菜,认识吗?”刘嘉问道。
    阿花抹了一把眼睛,点点头:“都是邻居家的孩子。”
    “孩子?没爹没妈的孤儿?”要是十岁以下的孤儿,刘嘉就原谅他们了。
    阿花摇摇头:“不是,刚才你在门口看见的那几个都是,他们家的父母也都在。”
    靠,刚才门口那几个那叫什么孩子,起码十六岁以上了。
    “那你没找他们的父母吗?!”刘嘉觉得自己的血压渐渐升高。
    阿花又摇了摇头,她垂着脑袋,声音很低:“算了,都不容易。”
    刘嘉的右手握着拳头,看出她已经是火山爆发的边缘,阿牙赶紧把刘嘉拉到外面:“别坐这么长时间,起来活动活动。”
    他压低声音对刘嘉说:“她出身不好,这边的人看不起她,经常找她的麻烦,能有一个容身之地就不错啦。”
    “她怎么出身不好了?”刘嘉不明白。
    阿牙东张西望,声音更低:“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她是干那个的,逃出来的。”
    “又不是她自己要当!”刘嘉不理解。
    阿牙“嗐”一声:“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想啊,在其他人眼里,她就是脏啦!除了几个唱戏的师傅还会对她亲厚些,这里的其他所有人,都给她找过麻烦,偷菜算是轻的。
    上回她这屋顶漏雨,我托人给弄来了几块铁皮,想让她给挡挡,结果转眼就不见了,出现在另一户的屋顶上,她去跟人理论,结果反被人说那铁皮上又没标记,怎么就是她的,还说她在窑.子里偷别人的男人,现在连铁皮都要偷,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刘嘉一下子想起那些被强.奸也不敢报警,生怕周围人会对自己指指点点的女性,顿时更加生气了。
    “现在有唱戏宋师傅在,她家还好过一点,以前啊,唉……连走过的地都会被人用水泼地,嫌她脏。”阿牙摇头。
    “都是穷人,不说互帮互助,怎么还搞起鄙视链来了?他们比她高贵在哪里?就因为她们没被人拐卖?嫌她脏还偷她的菜,什么玩意啊!”
    《羊脂球》的故事居然还给投射到现实了,要不要这么现实啊。
    刘嘉想到都觉得胸闷。
    她想帮帮这两口子,便问阿牙他们会做什么。
    阿牙说:“大春以前是个铁匠,能做点小东西,但是手艺不太行,比我差远了,只能打一些家里用的小玩意儿。”
    至于阿花,她会用布头拼一些小东西,很有灵气,但是周围都是穷人,谁要那些啊,她就只能出去摆摊,客人看到她的脸就吓跑了,她只能捂着脸低着头,不敢大声叫卖,生意也很惨淡。
    “会用布头拼东西?如此人才,你竟然不告诉我?”刘嘉看着阿牙。
    阿牙也很无辜:“你又没说要这样的人。”
    刘嘉现在气顺了不少,她又平静地回到阿花的屋子里:“刚才阿牙跟我说,你会用布头拼一些小东西,还有吗?我想看看。”
    “有有有。”阿花从柜子底下拿出一篓小玩意儿,是用各色的布头、扣子,还有小珠子做成的小装饰品,可以插在帽子上,可以别在胸口当胸针,甚至有一个款式刘嘉曾在21世纪的某个大牌耳环上见过同样的设计。
    刘嘉拿起一枚胸针,在自己胸前比了比,感觉跟她身上的风衣款式风格很搭,带着流苏丝穗的胸针让这件冬日厚重的毛呢风衣多了一份轻盈灵动。
    阿牙说她做的东西有灵气,果然不是闭着眼睛胡乱夸的。
    “真好看。”刘嘉衷心地夸赞。
    阿花低下头,将垂在脸颊前的长发掠到耳后:“哪里哪里,不过是些小玩意儿罢了,我给隔壁唱戏的宋小哥还送过一个呢。”?
    刘嘉一件一件看过去,设计不错,只不过这些小玩意儿的材料都不太好,是阿花不知从什么垃圾堆里翻找出来,别人丢弃的旧物。
    要是换上好的材料,卖五十法郎一个应该没有问题。
    等等,什么五十法郎,这是祖传千年的神秘东方手艺,卖两百!
    刘嘉柔声问道:“你有没有兴趣给我做东西?”
    阿花点点头。
    此时,窗外又传来少年叽叽喳喳的呼朋唤友声,十分刺耳,刘嘉皱了皱眉,问阿花:“你还想住在这里吗?”
    阿花苦笑道:“不然,还能去哪里呢?”
    刘嘉说:“我有一套房子……”
    她说的房子,就是被她买下的武馆,如今那里只有小梅和老仆妇两个人住着,那里空着好多间房子,最重要的是,还有一块地!
    本来师兄弟多,需要的地方也大,现在只有小梅一个人练功,有一块靠墙角的地方可以拿出来种菜。
    “哎呀,没种子!”
    种菜就需要种子,刘嘉想到被偷走的最后几颗留种菜,又开始生气了,大胆,竟敢偷我的菜。
    阿花轻轻地说:“种子我找到了一些。”
    她拿出一个小纸包,纸包里是黑黝黝的,如芝麻粒般大小的青菜种子。
    “他们把菜偷走的时候,种子已经熟了,我在泥里找出来的,原想着再捡几个花盆种种,只当慰藉思乡之情罢了。”
    小梅那边没有什么意见,阿花和大春两人的境遇,她也十分同情,非常热心的帮着把两人的屋子收拾出来,又把那片已经荒了的地平整出来,准备给阿花种。
    “阿牙,他们偷了我的菜,你说我该不该报复啊。”刘嘉留在老屋里,眯着眼睛望着外面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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